第27章

黎競的神情凶悍,捏緊了拳頭,表情忍耐,但終究還是沒有再打下去,他放開了尹厲,抬頭看我。

一眼隔了千萬年一樣的厚重,仿佛我們隔了遙遠的時光後的重逢。

被這樣深情地望,我有些不大自在。這是一張英俊的臉,身材挺拔,不比尹厲的精致,卻輪廓更加深邃,帶了點異域風情,但卻喚不起我的任何回憶。

黎競顯然在克製自己的情緒,他定定地站在一邊,貪戀一樣地看我,仿佛下一眼我就又要消失了一樣。而我也才注意到他左手裏捏著一個紙團,半展開著,露出模模糊糊的一個“嫁”字,此刻已經被尹厲的鮮血沾染而暈染開來。

那正是我那次從樓上砸下的紙團,我再看眼前的黎競,才認出竟然就是那天被砸中的男人。他此時看著我,表情和當時一樣的難以形容。

然後他用力捏皺了那個紙團,走過來狠狠擁抱了我。

我呆呆地不知道做什麽反應。黎競的這個擁抱帶了滄桑和傷感,我被裹挾在這股氣息裏,沒來由得想要歎息。可最後我也隻能安撫一樣地拍了拍黎競的背。

“你還活著,這比什麽都好。”他的聲音低沉,卻帶了一點顫抖,“你不會知道我被這個紙團砸中時候的心情,我抬頭就看到了你,你笑的很開心,鮮活的,紙團裏寫著‘我嫁’兩個字,那一瞬間,好像我過去的那場求婚終於得到回應。就像幻象。”

“那紙團是給我的。我正要問你拿回來。”尹厲止住了血,站在一邊說道。

黎競放開了我,轉頭盯著尹厲,他的眼睛裏都壓抑著怒火:“那不是給你的,你騙了她,你差點害死她!”

“我願意用我剩餘的人生去補償。”尹厲明明剛被打了,此刻卻絲毫看不出狼狽,他總有一種氣場,讓人戰栗一般的鎮定,他看了我一眼,“隻要她接受。”

兩個人僵持不下,好在最後終於把戰地轉移到了尹厲的房子裏。

我們三個人圍著桌子坐下來,擺出架勢準備一場徹談。實話說局勢有點怪異,我有點坐立難安,對麵我的兩位“男朋友”對彼此都帶了強烈的敵意。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我也仿佛從失憶時候的棄子地位搖身一變成了搶手貨。

我甚至不合時宜地想,如果我以前是芭蕾女神一樣的人物,是不是除了黎競,其實迷倒海內外,石榴裙下昏倒了一片亞歐非各國人民,甚至“春天的時候開一輛大巴,帶著我的一車男朋友去郊遊”的願望實現起來也指日可待?

“我要帶以韻回巴黎。”黎競的聲音激動起來,“她在巴黎長大,那裏對於她是更親密的故土,對她也是更好的環境,她的朋友親人她的過去都在法國。”

我也終於回神:“我的親人?那為什麽直到現在我的親人都沒有出現過?甚至我的中文名字唐以韻都要從我過去的朋友那裏聽來,那給我這個名字的人呢?”

黎競有些愕然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才垂下視線:“伯母在四年前就去世了,就葬在麵朝舞團舞台正麵的公墓裏,是伯母自己選的墓地,她說要一直看著你跳舞,跳到什麽都遮蓋不住你光華的一天。你是她的驕傲,她是你唯一的親人。”

他已經盡量用了緩和的語調陳述,但這個答案還是讓我不能接受。

我在最孤立無援的失憶旅程裏,在還不能走路的時候,曾經無數次想象過總有一天我會找到我的親人,他們不需要富有,隻需要用粗糙的手輕撫我的額頭,讓我好在他們懷裏痛快地哭出生活裏的困苦。

所有的艱難,我隻要這一份溫情就足以,足以讓我頭破血流地去對抗世界。

然而現在我真實的身份浮出水麵,卻仍然是個孤家寡人,拒絕了求婚,母親早就死了,既沒愛人,又沒親人。

唯一有的便是芭蕾。可現在連這僅剩的連接過去和現在的紐帶,也斷了。

我難過得有點不知所措。像是一截木頭,爛在了心裏,並不銳利,甚至有點遲鈍,但還是能感覺到痛。

“你出事的時候就是伯母祭日的那一天,每到那天你便會去拜訪公墓之後一個人靜一靜,我開始聯係不上你,並沒有引起警惕。”黎競深吸了一口氣,“所以我現在希望你能和我回去,回到你該去的地方,而不是待在這個人的身邊,他是個騙子,並且差點害死你。回去了我們再從長計議,該怎麽處理這件事。”

“你去麽?”黎競認真地看我。

尹厲難得的非常沉默,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目光裏甚至帶了點懇求的意味。

我偏過頭,不去看他的眼睛:“我去。”然後我才正視了尹厲,“我不想留著了,我不想看到尹萱。她恣意偷走了我的人生,可還冠冕堂皇享受著所有好的東西,她踩著我的人生去摘鮮花,摘完竟然還要鄙夷我,恨不得連最普通的人生都不還給我。”

“離開這裏本來就是我的打算。我已經聯係過了Frank,等手續齊整處理完顏笑這個身份,最終我還是會走,我想看看過去的自己。現在就算計劃提前吧。”

尹厲頓了頓:“我陪你一起去,你沒有恢複記憶,那裏對你來說還是個全新的環境,總要有一些什麽熟悉的東西,好讓你安心。”

黎競的情緒似乎又上來了,他充滿怒意地看著尹厲。尹厲卻隻看著我。

我轉開頭:“我怕看到你會想到她。”

“而且你不用擔心,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即使去了巴黎,也不會馬上告發你妹妹,我還需要先拿回Alicia的身份,才能再找律師,所以你大可不必跟著我去巴黎好監視我,留在國內也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去活動看看再怎麽包庇她。”那種黑色的情緒又上來了。哪怕法國還有一個親人可以讓我好覺得終於找到歸屬感,我也不會這樣說話,我隻是太難受。我忍不住想傷害別人,而我隻能傷害尹厲。

有時候覺得知道了現實,也並沒有比不知道更好多少。

我恨尹厲,甚至想,他為什麽不可以騙得再完美一點?好讓我一輩子不發現。

此刻他坐在我對麵,臉微微側著,難得的拿出一根煙抽著,在一個瞬間,他似乎痛苦地閉了閉眼,但也僅僅一瞬間,再看便是什麽都沒有,煙霧模糊了他側臉上的表情,我想剛才是我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