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向南抱起她,小心翼翼放在枝椏上,然後自己一躍上了樹,坐在她的身旁。薛一鬧騰了這麽久,終於露出一些疲態,將頭枕在他的肩上,靜靜看著遠方說道:“那天我遠遠看著你和唐姑娘坐在這裏,前麵一方水,頭頂一方天,裹著你們的是一團綠意,樹木蔥蔥,覺得美得像一幅畫,就是最厲害的丹青師傅也描繪不出來。可是畫裏的主角是你和唐姑娘,我不高興,所以執意要上樹,想坐在你和唐姑娘中間。”

說到這裏,薛一自己嗬嗬笑了起來:“我有時候挺壞的,在家中的時候就經常以逗人為樂,他們都讓著我,慣得我的性子不知天高地厚,總想著自己很厲害,想到外麵來闖一闖。”

孟向南此時插了一句:“你後悔了麽?”

“不後悔,我還是覺得外麵的世界很好,很寬廣,況且不經曆一些,又怎麽能想起家人的好呢。”

“若是還有時間,”孟向南聲調微微變了變,他頓了一下,讓自己聲音變得一如往常,才說道:“是不是想回去。”

“不,若我還有時間,我還是想到更多的地方去走一走,畢竟我花了那麽多時間與力氣才出來,看到的卻還是有些少。”薛一能感覺到自己的體力在迅速流失,連前麵那方河水也有些模糊起來,她幹脆閉上眼睛:“孟向南,你還會繼續遊曆下去嗎?”

孟向南很輕的聲音答了一句:“恩。”

“真好。”薛一淡淡笑起來:”我本來以為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若我沒能出清澤,大概會很驚慌,會覺得我這一生怎麽就這樣完了。幸好我出來了,我這一生也算完美。十六歲前盡得家人照顧,無微不至,十六歲後實現願望,出來闖**,自由自在。沒人活得比我還好,也算值了。”薛一忽然鄭重其事說道:“孟向南,謝謝你。”

孟向南未答話,隻是稍稍用力托住薛一的腰,不讓她滑下樹去。

“我本想著讓你帶著我骨灰遊遍各地

,但想著我家人得知必會不許,我纏著你這麽許久,估計你也被我纏煩了,死了就不再……”

孟向南忽然打斷薛一:“不算纏著。”

薛一再次確認:“真不算纏著啊。”

“恩。”孟向南低低的聲音。

“有機會能繼續纏著你,就不能再拋下我啊。”

“恩,不會。”

“孟向南,你拋下過我兩次,一次在山上,然後我被謝梵騙得身無分文,落到在太白樓做小二受人白眼,還要穿梭在青樓間,小心翼翼不被人占了便宜去。還一次在這古樹邊,你騙我被關在黑乎乎的地下室,吃著幹硬的饅頭差點噎過去。”薛一其實講的腔調是逗趣的,孟向南卻聽得有些心酸:“好事不過三,所以你不能再拋下我一次。”

“恩,不會。”

孟向南的答話簡短,卻讓人放心,薛一繼續說:“我死後,你將我帶回清澤去,其實我想看看你怎麽逃離我爹的追責,可惜我看不到了。”薛一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整個人癱倒在孟向南的懷裏。

孟向南終是忍不住落下一滴淚來。

他不喜歡死人,父親被斬首,母親上吊殉父的時候,他就特別怕死亡。他在外逃離了這麽多年,遇到薛一,本以為遇到生命力最強的人,卻未想到再一次麵對死亡。

這一天天忽然轉陰,繼而下起大雨,孟向南就抱著薛一的身子坐在千年古樹底下一動也不動。他覺得薛一並沒有死去,她隻是睡著了,那麽精神的人怎麽說死就死呢。她一定是剛才話說太多,然後睡過去了。

孟向南隻想著,這麽大的雨打在你的臉上,看你醒不醒。

忽然唐姑娘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喊道:“孟公子,可算找到你了。”

薛一是在第二日的傍晚才醒來,醒來後她又覺得自己體力充沛,從**跳下來的時候頭也不暈眼也不花,除了鼻子有些堵,偶爾打幾個噴嚏,完全無大礙。

唐姑娘的侍婢離得最近,薛一最先回憶起得倒是她說的那句回光返照,口中嘀咕道:“難道我又回光返照了一回。”

孟向南恰好端著藥進來,後麵跟著唐姑娘,三人聽到薛一的嘀咕都笑了起來。薛一不滿,瞪著孟向南:“笑什麽笑?我臉上長花了嗎?”

“你感冒還沒好,還不在**歇著。”孟向南遞過一碗黑乎乎的藥:“將藥喝了。”

薛一更是奇怪:“我不是中毒了嗎?怎麽是感冒了?難道我隻是重度感冒引起發燒,然後在夢裏以為我中了毒?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還是唐姑娘說出了事情始末。

薛一自是中毒不錯,那日她危在旦夕之間,唐姑娘終於找到了他們,將解藥帶了來。

“是誰給的解藥?”薛一問。

唐姑娘搖頭:“是一個小孩子送來的解藥,隻說是一位蘇姑娘給的,其他都沒提。當時我還怕不是真解藥,閣主說死馬當活馬醫,先找到你們試試再說。”

“蘇姑娘……”薛一在腦海中翻來覆去地想,也不記得自己在清澤有交過什麽厲害的蘇大夫。如果是與她交好的故人,為什麽不現身出現。蘇……薛一腦中忽然劃過一個人的身影,難道是她?

“可有頭緒?”孟向南問。

薛一搖搖頭又點點頭:“我不能確定是否是她,我有一位幼時好友,可是後來有些事情生了間隙。”畢竟是昔日好友,薛一不想讓其他人聽見,說到此處就頓住了。唐姑娘是心思剔透之人,隻說去看看給薛一做的糕點好了沒,就此留下兩人。薛一繼續說道:“是蘇家蘇迦如。我隻能想起她會做出給我送解藥又不願露麵,恰好又姓蘇。可是,她和我家一樣,是個釀醋的,怎麽會和那樣的組織有關係。”能有解藥的,必是那個組織裏的人,甚至可能是頭目或者組織者,不然拿不到解藥。

孟向南略一思索:“隻怕那蘇迦如沒那麽簡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