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有一年,宋沅也記不大清的哪一年,似乎是春季來臨,風雪不明顯地小了些,雪雪捉回來兩隻高腳的雪羊,敲暈了丟進門外的圈中。

那時宋沅漸漸恢複了些凡人習性,他從前按自己的感覺來區分日夜,現在都不怎麽想,可能是身體虛弱,隻覺得自己總是發困,清醒時看些閑書、做些家事打發時光。

雪雪回來時身上還披著些寒霜,不大明亮的燭火勾勒出他高大的凝滯的身影。

宋沅半睜開眼,對推開門的人不作他想,稍微支起身軀,噙著笑輕聲呼喚他:“雪雪,回來了...”

被叫了名字,便完全服從命令的人蛇身軀一僵,行動更為滯緩,換了寢衣,磨磨蹭蹭地上床來。

這張床榻不小,但雪雪體型也不小,是雪雪固執地將他一次又一次地抱上床,他才肯一人一蛇抵足而眠。

他知道雪雪寂寞,總歸山洞裏發熱時也是這樣過的,便聽之任之了。

往日這人蛇雖麵上有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淡,雪白的鱗尾卻是暴露自己情緒的嬌氣包,明明是冰涼的一把,要被熱乎乎地揣著才高興。

今日卻沒有,隻是輕手輕尾地上床,隨後躺成了直挺挺、冷冰冰的一條。

宋沅擔心他是在哪裏受了傷,又不敢說,便默默挪過去,擔憂地去觸他肩膀:“怎麽了,雪雪,哪裏不適麽?”

好半天,傳來一聲抗拒的:“...不。”

那聲音很奇怪,不像平常的冷淡低沉,似乎更尖銳了一些,語速也比平日裏快。

宋沅方才睡得臉熱,口齒也含糊綿軟,聞言一拍他硬梆梆的手臂,警告似的叫他:“雪雪。”

他不叫還好,雪雪還能忍耐,他這樣語氣綿軟地訓他,那條尾巴就更不聽使喚,背叛主人去勾搭人的手心。

宋沅就放下心來,哄他道:“怎麽啦?受傷了?翻過來讓我看看,雪雪,不要鬧了。”

雪雪的身軀更緊繃了。

宋沅歎口氣,故作低落道:“好嘛,我做錯什麽,總要告訴我罷。”

“唉,那睡罷,今天做了半天雪雪的衣裳,手好累,也沒蛇搭理,睡罷......”

他話音未落,人已經翻過,一具冰涼的身軀卻驟然貼上來。

有什麽涼涼的東西也纏上了他右足腕。

“唔...”宋沅隻覺右足腕被什麽提起,隨即整個人被一股大力掀過來,仰麵平躺著。

他神情有些驚惶迷茫,衣襟在這樣的翻動下有些散亂,坦出一片光潔得晃眼的胸膛。

起碼人蛇的一雙紅眸就被晃了一晃。

宋沅行動日趨遲鈍,也不覺雪雪翻臉他能如何反抗,隻定睛盯著撐在自己上方、臉頰微紅的人蛇,心下有些不合時宜的稀奇。

他這些天從來沒見過雪雪臉上有這樣複雜的神情。

微微皺眉,晶石般剔透的紅眸裏似乎泛著水光,唇瓣抿得一絲血色都沒有,顯得這張本就如同精雕傀儡般美貌的臉孔呈現出更人性化的生動。

像是動了怒,又像是很委屈,這點兒生動在他麵孔上有蠱惑人心的成效。

起碼宋沅便一時失了神,抻手去撫他的頭頂,語氣輕緩安撫:“怎麽了?雪雪,告訴我,我好幫幫你呢?”

雪雪卻把唇一抿,似乎不敢看他,低下頭,輕柔地蹭他的頸窩。

宋沅不知自己如何尊容,他烏濃的發絲鋪在身後,雪白的寢衣微微敞開,喉結上下滑動,那張淡粉色的嘴唇就開始吐露一些溫柔的聲音,濃褐微垂的眼睛是時常**著水光的,但凡含上一絲憂慮,就會叫蛇心軟不已。

雪雪方才不敢看他的臉,怕自己麵目猙獰嚇壞雌性,可實在耐不住,想看他的臉,是指望像往常那樣獲得一絲寬慰。

現在看了,反倒更加難耐。

阿沅不會知道他渾身散發著怎樣的溫香,那香氣在毛皮的烘熱下,無孔不入地要鑽進雪雪口中,叫他垂涎萬分。

他想要...想要對阿沅做什麽...

想對他做兔子對兔子做的事,想對他做鳥兒對鳥兒做的事。

首先搭建一個漂亮的求偶舞台,要有漂亮的有顏色的花朵,閃亮的石頭,阿沅把他的花全部收下了,就是很滿意的意思,雪雪很高興。

然後向阿沅展示尾巴,雖然他的尾巴沒有那麽漂亮,那麽五彩斑斕,但是阿沅主動摸了他的尾巴,這應該是滿意的意思。

最後築一個巢,如果阿沅願意住進來,等到阿沅開始散發氣味的時候,他們很快就能交尾,明年就能有一窩小蛇了。

雪雪原先是如此期盼著。

可是好多天過去,不論他怎樣小心地在阿沅麵前扭動尾巴求偶,睡前怎樣用自己殘存的鈍鈍後肢輕輕碰觸阿沅的大腿,阿沅也沒有想和他交尾的樣子。

因為他的尾巴太白了麽,還是他求偶的舞不好看呢?

他也不大懂,還能安慰自己,阿沅都願意住進你搭的巢裏了,可是現在,現在他覺得好不舒服。

他的身體常年都很冷,可是現在裏麵卻有一種燃燒的感覺,讓他非常焦躁不安,漫山遍野地去破壞。

原本站在家門前的時候已經平息了,可是一推開門,絲絲縷縷的氣味就飄進他唇間。

本來就不聰明,想一想就更迷茫,又不得其法,隻能在阿沅身上克製地聞聞。

宋沅查看了他周身,發覺沒什麽傷情,但胸膛起伏得很是劇烈。

似乎嗅到一種古怪的氣味。

他便伸手探了探,還是冰冷,無甚特別,便問:“今天在外頭出了什麽意外麽?可是遇見了什麽古怪的東西?”

話音未落,一條尾巴尖又湊上前來,在他麵前輕柔地搖曳。

宋沅不知何意,隻是像往常那般一把握住,正要接著問詢突然啞了似的的人蛇,一隻雪白的腦袋卻猛然紮進了他頸窩,肩膀被雪雪牢牢鎖住,兩腿被什麽粗長冰涼的東西纏繞住。

他被徹底攤開,隻能仰麵望著屋頂,身體似乎有些發熱,大約是人有些惱火、又有些迷惘地,問道:“這是...怎麽回事...雪雪?”

雪雪仍然沒有開口,隻有吐息打在他的頸側,沒過多久,頸側肌膚上覆上了一絲濕意,隨之而來的還有似乎是喉間滾出的輕輕嗚聲。

宋沅一怔,隨即聽見他聲音,雖然難以置信,但還是問道:“雪雪...你哭...哭什麽?”

過了許久都沒有回音,他覺得身上向來無堅不摧的人蛇軀體似乎在輕輕顫抖,不由得奮力抬了抬腿。

他感受到了陌生的觸感,而那古怪氣味變濃了。

寢衣單薄,因此能輕易分清鱗尾的柔軟和其他物件的堅硬。

宋沅先是一怔,隨即神情變得也很是古怪,沉默了許久,才又羞又惱地,從牙關迸出幾個字:“幹什麽,你放開我!”

雪雪幾乎沒有廉恥之心,但他實在在乎阿沅的感受,又知道自己腦袋笨又不對勁,瑟縮了一下,才慢慢地將尾巴鬆開,小心翼翼地自己蜷成一團,向邊上滾去。

宋沅本來還惱怒,可是雪雪縮到一邊就再沒了聲息,他沉默許久,想到雪雪畢竟是半人半獸,春季連養的兔子都要**配對,又何況是年輕氣盛的雪雪呢。

雪雪其實已經竭力忍耐了,方才也是自己非要追問。

如今他似乎讓雪雪更難受了,宋沅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當然,最叫他無措的,還是......

他垂下眼,隨即像是被灼傷眼睛般迅速閉上了。

居然...居然連他也...

怎麽會...宋沅,你是哪裏來的禽獸?

這要怎麽辦,宋沅此生還沒遇見過這樣丟臉的危機,一時渾身僵滯地仰躺著,試圖達到心靜自然涼的境界。

可惜全無用處,邪火反而愈燒愈旺,他難堪又無助,熱得兩頰酡紅,眸中隱有淚意,終於明白雪雪處境。

他向來知道男人是難以自控的,但修道之人講求的是清心寡欲,他從小如此,加冠之後也少有自紓,許是修為失去,凡欲加身,這情欲便卷土重來了,一時隻覺羞愧難當,動作也幹澀無力。

他又羞、又惱,蜷作一團,眼睛都不敢望旁邊掃,不知有一雙夜視極佳的眼瞳盡收眼底,眼見他怕熱解衣,眼見他皎白的耳朵染上粉色,望見他修長的手指動作,聽見他極力吞下的哭喘,嗅見空氣中不同尋常的氣味。

用手已經不堪,可竟也難以紓解。

直到一截善解人意的純白鱗尾羞怯地、不死心地遊弋而來,學著他的動作,慢慢地纏上來......

他不知道雪雪望見多少,但已經足夠他放棄成見羞恥,兩頰酡紅,撇過臉,也幫一幫他的異種小兄弟。

他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麵頰已經不能漲得再紅,撇過的臉上兩眼緊閉,睫羽顫個不停。

雪雪卻以為這就是交尾,舒服的,可以有小蛇的交尾,頓時將前麵的恐慌擔憂都拋之腦後,極其熱切、無師自通的溫存地去蹭宋沅的麵頰。

他的臉即使泛一點紅也是冰涼的,貼在宋沅麵孔上很是舒服,他很難抗拒。

武斷的強迫會叫他反感,咬斷舌頭也不會行不情願之事,可是叫他主動的、又有回音的溫存,卻隻能讓他心中異樣。

有些事情是不必學習便能無師自通的。

如果是純然的野獸,雪雪有一萬種法子可以強迫如今這個修為全無的他,可以肆意掰開他,對他做盡所有下流肮髒之事。

可是他沒有,甚至連這樣的境地,雪雪或許比他中招得更早,更痛苦,起先卻一動不動地僵直在一邊,極力忍耐著。

在平靜舒緩的那段時間內,宋沅想到很多。

僅他在掃除那些拐賣爐鼎的作惡花樓之時,他便認識到,高深修為與難以克製欲念並非不能共存的,反而有些人修為越深,越有無所不能之感,越迷戀那種掌控他人生死、玩弄旁人命運的快意。

強占爐鼎,殺人奪寶,並非所有人都有望登仙,也並非所有人都修無情之道。

可雪雪是天生天養的,也為了果腹行過殺戮之事,本該野蠻殘暴,哪怕是喜歡什麽、愛慕什麽......

愛慕...宋沅心中一震,強自鎮定下來。

雪雪才多大年紀,懂什麽是愛慕。

待自己好,也不過是寂寞。

可是誰能比宋沅更清楚,寂寞會生愛。

一條人蛇,一個異種,真的明白什麽是愛慕麽?

他很快就知曉。

因為翌日,當身旁的人蛇醒來,宋沅羞愧得不肯見他,兀自裝作睡意深沉。

可是人蛇起身,第一樁事不是往常一樣的下床,而是遲疑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

直到宋沅疑心他知曉自己清醒,要將臉藏在被衾裏時。

他感到什麽東西逼近了,他感到有什麽冰涼的物件碰觸了他的頭發、臉頰,他的手指用力地捉緊了被衾。

那扇極其厚重的木門隻發出了很輕很輕的一聲。

宋沅緩緩地起身,怔怔地撫摸自己的臉。

有一塊地方,微微有點濕。

他不大肯定地想,那是吻麽?

一條人蛇,一條一生中從來未學習過人族交往禮儀的人蛇,給了他一個輕柔的吻麽?

接下來的時日裏他假裝無事發生,依然持著自己同住之人的身份,推拒了幾次雪雪若有似無的親近,甚至琢磨著要再弄一張榻。

宋沅後來回首,發覺自己居然連下山、或是搬走的念頭都無。

但雪雪聽他說了,又見他比劃,眼睛似乎是黯了黯,卻一點反抗的模樣都無,仍然盡心盡力地為他找好的寒玉和結實的木頭。

可惜在那塊寒玉開始雕刻之前,宋沅再度栽了跟頭,他發了一次熱毒,前所未有的氣勢洶洶,雪雪衣不解帶地照料了他許多日。

他虛弱地醒過幾次,昏沉而眩暈的頭腦下,入目的都是雪雪**的冰涼堅硬的胸膛,自己緊緊攀附的手腳,和那張叫人覺得安全的、逐漸能讀出心緒的麵孔。

人蛇俊美安謐的熟睡麵容,不敢放在他身上便在他周身圍成一圈的純白鱗尾,甚至人蛇手臂上的傷口,在他每一次受盡折磨後的短暫清醒中都深深烙進他腦海。

他終於明白,從來沒有什麽仙露瓊漿。

隻有人蛇冰冷與冰雪相當的鮮血。

非常、非常傻的人蛇。

傻到他醒了,也不過是輕輕地碰了碰他頭發,就拘謹地收回手,要往後退的人蛇。

宋沅的心開始劇烈地跳動。

他被旁人愛慕過,也愛慕過旁人,但被愛慕時,他渾然不知,自然進退有度、從不失儀,而愛慕別人時,他深陷無望的苦痛,從未有更深入的了解與妄想,心被擰成苦澀的一把是什麽滋味,他倒是清楚。

他並不知如何與一個愛慕自己的人相處,他也無法單純地逃走。

最難的是,他不知道如何與自己劇烈跳動的一顆心相處。

他前半生修的無情道似乎隨著修為落在了雪山上,他開始觀賞人蛇的麵孔,注意他那些細微的神情,尤其是那條瞞不住什麽的鱗尾。

他發覺這些細微的神情總與自己的舉動有關,他的一舉一動都能牽動人蛇的心神,他回眸時總能對上一雙專注的紅眸。

宋沅從來不曾有過自己如此重要的覺知。

原來這樣就是被愛慕。

是漫長雪山生活帶來的寂寞麽?

他費盡心力教習人蛇,教他掌握一些非常簡單的話,要他去買一件平平無奇的青色衣服,他甚至為此耗幹了一月才能攢出的靈力,鐫刻了法陣,為雪雪改了一件舊衣。

雪雪下山了。

可他又惴惴,擔憂自己放任雪雪下山會招來禍端,擔憂雪雪會因為口舌不靈,又被自己囑咐,遭人欺淩。

當然,他最憂心、也是最疑心的是,雪雪不會再回來。

山下的生活遠比山上繁華,男人女人,環肥燕瘦,什麽樣的都有,何必栽死在他這個病怏怏的男人身上。

那也是應該的。

沒有見過十丈紅塵,才會為雪山上偶然的來客所迷。

他本想算算時日,又覺得自己實在可笑。

這才多久,明知道自己沒什麽優勢,居然患得患失起來了。

確實可笑,因為雪雪不須一日就回來了。

他並不知阿沅望見他的時候眼睛裏怎麽有水,他隻是很高興地舉起阿沅要他置辦的東西。

更讓他高興的是,阿沅撲進了他懷裏。

這是他犯錯之後,阿沅第一次清醒著主動撲進他懷裏。

可能是阿沅說的晚上,雪雪連比帶話地說著山下的見聞,有各種各樣奇怪的東西,阿沅都能說得上名字,還告訴他是什麽,問他有沒有對人道謝。

他很喜歡阿沅說話的聲音和語氣,但是總會到入眠的時候。

雪雪不知道自己那天怎麽會變得那麽壞,他拿尾巴欺負阿沅,讓阿沅哭了,他做的還不如弱弱小小的兔子和小鳥好,以至於阿沅後來都不肯理他,還氣得又開始渾身發熱了。

但是現在他們又和好了,他又可以纏著熱熱的阿沅睡覺了,就像一個窩裏的公兔子和母兔子一樣親熱。

他好高興,一不小心就又讓尾巴做了壞事,勾住了阿沅的大腿。

好軟、好熱的大腿。

阿沅卻很好,不僅沒有怪他,還臉紅紅的,輕輕地抱住他,把他的頭往下摁,然後,用嘴唇蹭了蹭他的嘴唇,再然後舌頭也被捉走了,濕濕的、熱熱的,讓他頭都不抬。

阿沅這一次沒有掙開他的尾巴,反而勾起腿,敞得更開。

多謝阿沅,阿沅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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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老婆,老婆真好。

雪的世界 沒有強製愛

你們甚至不肯叫我一聲勤勞的啵子(深沉語氣)

留給雪雪媽咪的快樂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