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初秋,東宮遍地張燈結彩,鑼鼓喧天好不熱鬧。

宮女太監們皆行色匆匆,昭示出滿堂的喜氣。

沈融冬立於正殿庭院,打點上上下下,其餘人等見到這位太子妃,都隻在心中歎一句太子妃利落。

誰人不知,太子妃與當今太子青梅竹馬,是樁天賜的好良緣。

太子妃及笄後,太子便奉旨八抬大轎將她迎進了宮。

苦於太子妃身體有疾。

太子過了三年,納個側妃進宮也是情有可原。

沈融冬忙完一陣,望著天色逐漸昏暗下來,踏進自己寢宮中,撞見笑吟吟的明豔貴妃。

她不過四十出頭,保養得當,膚如凝脂用在她身上也絲毫不覺違和。

“冬兒,”貴妃出口便是嬌滴滴的若黃鶯出穀,婉轉動人,“你表哥的喜事就在今日,若是你心中有什麽怨憤,也等過了今日,明日兒衝著我來。”

沈融冬一聽便知道她放下了自己的身段,若是平日,有外人在,她話中是決計不會用我字。

她唇邊綻開一抹淺淡笑意:“母妃,臣妾豈敢。”

貴妃笑容愈發嬌豔,打量著太子妃,鶯聲婉轉道:“本宮初見你時,就知道你是位端莊明事理的女子,如今證實,當真是毫不虛假,懷兒能有你這麽位賢惠的太子妃,是他上一世修來的福分。”

先皇後無所出,陛下便將麗妃誕下的龍嗣抱養到她膝下,而後晏君懷稍大,便被封為了太子。

雖不是廣為流傳的閑話,可宮中知情的人數不少。

後來先皇後薨逝,麗妃被抬為了貴妃,可陛下始終未再立皇後。

世人眼中的鶼鰈情深,不過如此。

“母妃過獎。”沈融冬盈盈一低頭,修長雪白的脖頸光滑細致,顧盼流連間惹人喜愛。

貴妃想,若不是身體有疾不能侍奉太子,太子妃與他斷是一段琴瑟和鳴。

……

夜色籠罩東宮,鑼鼓喧嘩的架勢逐漸歇下,東宮深處回廊迂回曲折,有名青衫宮女提著四麵絹帛繪有花鳥紋的宮燈,趁尚未更深露重,踏進了燭盡光窮的殿中。

“太子妃,太子妃……”

她的腳步細碎,踏進來時,沈融冬仿佛聽見秋風卷著刃兒的聲音。

她躺在榻上,清瘦的身段被大氅勾勒出幾分輪廓,眉眼似蹙非蹙,臉蛋透出不尋常的蒼白。

隻聽言語間的急促,她也明白青荷為的究竟是何事。

“太子妃,”青荷將宮燈放在一側,滿眼俱是心疼,“太子殿下與側妃進洞房了,您在這兒無動於衷,是當真不惦記著殿下嗎?”

沈融冬抬起眉眼,輕描淡寫望她一眼:“青荷,你是否忘了什麽規矩?”

青荷自幼便跟隨在她身側,有什麽事,都是搶著頭一個替她著想。

她明白她的心思,但眼下無法縱容。

“太子妃,您就是賞奴婢嘴,奴婢今日也要出了這口氣,”青荷向來不懂遮掩神色,嘴巴皮子愈發利索,“您是不知道外麵那些人怎麽說您的呢?奴婢一路聽見的閑言碎語,說是孟側妃壓過您枝頭,在東宮裏與太子殿下如膠似漆,如今得了名分,可憐太子妃拖著病體,苦苦守在寢宮裏,太子殿下看都不看一眼呢。”

說的倒是事實,沈融冬想,有什麽可同他們計較?

庭院裏的竹子開得正好,蒼翠挺拔,是她十五歲及笄,嫁進東宮時和晏君懷一同栽植的。

小竹林日漸茂盛,但他幾乎沒再來關心。

金桂的香味從窗欄間吹進來,夜色寂靜,襯得天邊明月如一彎明澈的水。

沈融冬的睫毛如同蝶翼,撲朔間微微沾上些濕潤。

“青荷,我想歇息了。”

青荷憤憤不平,如同她說過的那樣要出氣,“今夜是他們的大喜日子,太子妃您再以退為進顧影自憐,太子殿下難道會念著您,特意離開溫香軟玉來看您一眼嗎?”

“放肆!”

威嚴的聲音一出,沈融冬和青荷都認得是太子殿下身旁的侍衛崔進,他跟隨在太子身後,燭火晃動,沈融冬眨眼間瞧見晏君懷的臉,喜氣沾染,恍若明玉。

他不動聲色道:“妄言罪論處,掌嘴二十,拖入浣衣局,免得教壞太子妃。”

青荷瞬即白了臉,可轉眼咬碎了牙道:“太子掌奴婢的嘴,奴婢認了,可太子妃何其無辜,她苦苦守著……”

話未說完,沈融冬一個巴掌打在她臉上,白皙的小臉瞬間呈出紅痕。

她下榻時有些急躁,胸膛震動,臉色蒼白得厲害,宛如氣若遊絲。

“殿下,”沈融冬強撐著不適行禮,誠心實意道,“青荷年歲尚小,尚未完全懂得宮中規矩,何況她是與臣妾主仆二人私話,不巧被太子殿下撞見,若是太子要罰,便先罰臣妾吧。”

崔進看在眼裏,暗咋道,太子妃這一番話不出倒好,出自她口中,便是充分彰顯了什麽叫做有恃無恐。

即便是沈大將軍的女兒,正房主母的嫡女,也在太子護蔭下天真過一段時日,可現下這番言論,著實讓人有些想替她說幾句。

免得她再繼續下去,觸了太子殿下的逆鱗。

“冬兒,”晏君懷的眉目微有觸動,薄唇輕啟,“你知道孤罰不了你。”

知道,無非是想看她求情。

這樣一來,她麵上嬌縱稍顯忤逆了他,他便能心安理得地同他的側妃度日,溫言軟語,佳人作伴。

好不快活。

沈融冬忽然想起過去的十來年,年幼時她撞見晏君懷的第一眼,少年穿著明黃色四爪蟒袍,頭戴十一旒冕,麵如冠玉,臉蛋擺成了端正嚴苛的小大人樣。

他們自宮宴中相見,當時他不過七八歲,而她約莫五六歲,她爹讓她喚太子殿下作表哥。

他們沈家有一位皇後的妹妹,作為當家主母,自是風光無二。

晏君懷雖和她並無血緣關係,可值當一聲表哥。

於是她乖巧軟糯開嗓:“表哥。”

晏君懷展開眉眼,他容姿俊秀,豐神如玉,便是她見過的一眾世家公子哥,在他的麵前,疊加起來也不及表哥萬分之一。

她在當時便想,太子殿下不愧是太子,果然與常人身份不一,連容顏都更勝一籌。

她年紀尚幼,不懂什麽是男女之情,可瞧著表哥便比尋常人順眼。

後來她在沈將軍書房外聽見他和娘親商量,“冬兒正小,若是點她做太子妃,少不得旁人議論,不如再延後幾年。”

沈家主母回道:“眼下姐姐剛薨逝,麗妃抬了貴妃,太子地位不動如山,看著是形勢大好,若再推遲,不知其他家的會不會惦記上?”

沈融冬說不清滋味,可聽著也有些許歡喜。

她像是小小年紀便琢磨清了,太子妃這個詞的深重含義。

她和太子殿下青梅竹馬,長大了,便是要做他的新娘的。

宮裏,宮外,誰都知道。

再之後她偶然病痛纏身,聖旨已下,直到嫁給晏君懷,由他揭開蓋頭,他才道:“冬兒,如論你如何,我自會愛你一世。”

他親了親她的額頭,上麵帶著桂花酒的香氣,她想學著母親教導過她的那般為他寬衣解帶,他隻啞了聲音,雙眼漆黑如潭:“別鬧。”

“表哥,”她當時問,“你是不是喜歡別的姑娘?”

“沒有,”晏君懷說,“但你尚小,母妃叮囑我要克製。”

沒有人和她說她的病侍奉不了太子,晏君懷用最極致的柔情,將這一事實隱瞞了她幾月。

她與他在庭院中栽種翠竹,她選擇植下它,是因為晏君懷少年意氣的模樣像極了竹,翠意挺俊,眉眼如精心裁剪過的竹葉,薄唇淺潤,汴京城裏的少年少女們見了他,少不得臉紅。

晏君懷時常在她一側駐足觀看,每當她折騰出什麽新鮮的小玩意兒,他表現出好奇,她會為他一一解釋起緣故。

他也會帶來貴妃小廚房裏的桂花酥,專藏在她想不出的地方,隻等她發現時的驚喜。

後來……

再後來。

她撞見太子和她平日裏就寢的殿中,床帳後,呈出了他和其他女人的身影。

燭光明滅,她看了半宿。

“冬兒,太子妃需得循規蹈矩,即便是泰山壓於眼前,也要有安然處理的能力。”

她記著母親在她進東宮前教導她的話,等到晏君懷出來,隻笑得明晰道:“殿下,是否要讓太醫準備避子湯。”

晏君懷眸色深沉,遲遲才給了解釋。

他想給她一個孩子依靠。

所以她的明事理,聽起來也像是笑話。

沈融冬眼中光火翩躚,晏君懷的臉龐俊美無儔,挺鼻長眉,薄唇微抿,等待著她的答複。

他沒有穿上大紅的喜服,身上是他最喜著的青藍,身姿如玉,像她親手栽下的那一顆竹。

“殿下,”沈融冬臉蛋呈現出一些乏意,“青荷臣妾會好好管教,今日是殿下的大喜日子,可別因為掌嘴壞了這喜氣。”

“嗯,”晏君懷的鼻音不淺不濃,唇角輕揚,“看在太子妃的麵子,饒了你這一回。”

青荷連忙謝恩。

沈融冬轉過身,她塌上的內側,躺著尚在繈褓中的嬰兒,粉雕玉琢,有幾分像晏君懷。

“殿下是來看望盼兒的嗎?”

沈融冬的聲音其實很好聽,清麗婉約,滲透著一股病如西子勝三分的味道。

她人也極美,出了汴京城,再尋不到這樣的稚氣風華。

如一朵青澀的空穀幽蘭,即便這株幽蘭的香味兒淡了些,不如其他蘭花招人憐愛,也不是路邊的野花可攀比的。

她強撐病體的模樣,渾身寫滿了賢淑二字。

“來看看你,這便走了。”晏君懷落完這幾字,當真如他所言,抬腳便往外去。

崔進即刻跟上,餘光窺著太子妃始終不動聲色,暗歎道,這兩人又是何苦。

“太…太子妃,”隻等他們一走,青荷似腳軟般,撲通跪在沈融冬的身前,“方才嚇死奴婢了。”

沈融冬捂著心口,同樣遲遲驚魂未定,她眨眨眼,方才有些濕潤的眼睫變得鮮活起來。

“青荷,你說他,為什麽不穿喜服?”

青荷怔住。

她麻溜回嘴道:“想是喜服色豔,太子素來不喜。”

“不,”沈融冬從金絲楠烏木圓桌上拈起一塊桂花酥,淡淡道,“是他深諳人心權術,想要我心服口服,他太子殿下,又何錯之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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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心沒肺天然呆美人貴妃*表裏不一、戀愛全靠腦補的暴躁天子

沙雕小甜文/輕微火葬場/日常即主線

沈清檀生得夭桃穠李,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就是腦子有些不太好。

進宮成為貴妃後,她每日除了吃吃吃,便是玩玩玩。

皇帝陛下每日朝不上,折子不批,最愛做的是跑到她跟前,指著她的鼻子痛心疾首:“你根本不像她!你哪裏比得過她!”

沈清檀拈著蜜桃吧唧一口,心想這人多半腦子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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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誰都知道,新帝有個逝去多年的白月光,他一心沉溺在白月光身上,不容任何人褻瀆。

貴妃有幾分像白月光,縱使蠢笨不堪,也被好生將養著。

有一日,這個笨貴妃落水了。

新帝卻在第一時間跳進湖中,眾臣看見,他將貴妃當成明珠捧在手裏,是生怕化掉了。

原來日日存在眼裏如同針芒般的人,有日亦能成為眼角蓄積的那一滴鹹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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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檀醒來,看見鼻子哭得通紅的新帝,想起她幼年時救過的少年。

後來少年失了憶,成了君王,逢人便說,他有個白月光。

回憶起所有的事,沈清檀又聯係起新帝這些日來的所作所為,她鼓著腮幫子,一把推開新帝:“你根本不像他!他比你年輕,還比你好看!”

——當夜,新帝懸賞黃金十萬兩,不找到貴妃的白月光誓不罷休。

據小黃門說,新帝頒布聖旨時,是磨著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