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從意覺得,自己多半是攢夠了積德行善的騎士經驗值,才會開到這種低概率的東郭先生與狼版極品盲盒。

累積獲得崴腳×1右手臂骨折×1後背淤青×5和劃傷磕傷×n。

倪焦特地打來電話鼓勵她再接再厲。

“再有下次,蘇從意。”倪焦在屏幕裏咬牙切齒地微笑,“再讓我知道你傻了吧唧聽信別人鬼話發善心,你看我怎麽跟魏淑阿姨打你小報告!”

蘇從意躺在病**右手吊著石膏,左手舉著手機和倪焦微信視頻,討好地衝她笑:“沒有下次了,我保證。”

她本來還想豎個手指以表決心,但騰不出手,於是轉換鏡頭,讓倪焦看見她從被子裏探出來的頑強腳趾。

這話從初中起,她為了幫鄰居家小孩救一隻爬到樹上的小貓,摔傷左腿開始,倪焦聽過不下百次了。

蘇從意是有點大病在身上的,騎士病,而且從小就有,根本改不掉。

她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抱有極大的善意和同情心,像隻涉世未深的小狗,每天.朝世界歡快燦爛地搖尾巴。

直到現實看不順眼過來踹她兩腳。

倪焦見她額角那塊淤青,心疼又來氣,凶巴巴地又罵兩句,掛了視頻。

房門被推開。

蘇從意抬起頭,看見陳聽晏陪著一位鶴發童顏的老爺子走進來,身後還跟著剛剛給她檢查拍片的醫生。

“小蘇姑娘。”褚巍老爺子笑眯眯地站到床邊,兩手背後,“感覺怎麽樣啊?身上還有哪兒不舒服嗎?”

蘇從意聞言仔細感受了一下,認真道:“哪兒都不舒服。”

這孩子真實誠,老爺子笑起來,轉頭詢問:“檢查呢?給我看一下。”

醫生連忙應聲,把透明袋子裏裝的那張光片拿出來,遞到他手裏。

老爺子迎著光線察看片刻:“輕度骨折,骨沒移位,比較好恢複。”

他收起片子,目光在蘇從意身上環視一圈,慈和道,“就是你這大大小小的傷,這段時間要注意靜養。”

“好好養傷啊,小蘇姑娘。”老爺子裝回片子,反手遞給身後的陳聽晏,突然對蘇從意擠了擠眼,“該吃吃該喝喝,有啥事隻管使喚他就成。”

蘇從意:“……”

好像有哪裏不太對。

這種尷尬的曖昧感是怎麽回事。

頑皮一把後,褚巍老先生心情頗好地走出病房,等陳聽晏關上房門,調侃道:“小何檢查完不夠,非得讓我再來一趟,現在放心了吧?”

陳聽晏淡淡笑著,沒說話。

“注意事項都跟你交代清楚了,照顧好我孫媳婦。”褚巍拍一拍年輕人寬瘦平直的肩,帶著何醫生離開。

目送老爺子消失在拐角,陳聽晏獨自站在廊道上,彎起的唇角抿直。

瞳仁黑沉如十二月深潭。

廊道盡頭的玻璃窗外是夜空,灰蒙蒙瞧不見一顆星子。底下街道縱橫交錯,各色車燈連綴成發光的長河。

陳聽晏撐著窗沿靜立片刻,撥通一串號碼,將手機貼近耳邊。

那邊很快接通,自覺匯報進展。

“……剛從審訊室出來。”

窗前擺著一盆枝葉繁茂的觀賞綠植,陳聽晏隨手折下塊葉片:“怎麽說?”

“長期對妻子實行家庭暴力,以及蓄意謀殺未遂,最低二十五年。”

陳聽晏不緊不慢地道:“裴西。”

對麵那人心裏一緊:“……在。”

葉片對折,斷裂,淺綠色汁液染髒白皙的指尖。陳聽晏淡聲問:“這種人,你認為還有見光的必要嗎?”

他聲音很平靜。

裴西沉默兩秒:“好的,小先生。”

陳聽晏準備掛斷,裴西又道:“李秀英作為從犯被輕罰拘留三十天,她說想見一麵蘇小姐。”

“嗯。”

陳聽晏沒表態。

通話結束後,他耐心地將手指上沾染的葉片汁液擦幹淨,睫毛垂下兩片陰影,眼裏危險的情緒也一並收起。

又恢複原先懶散溫和的樣子。

護士剛給蘇從意背上的淤青塗完藥,叮囑她晚上睡覺少翻身,推開病房門就瞧見正準備進來的年輕男人。

那張女媧炫技似的神仙臉,不止屏幕裏非常上鏡,現實中更讓人驚豔。

頂板白熾燈光那麽死亡,落在他臉上依舊不見死角。反而襯得眉骨到山根那一小塊起伏更加漂亮,天生的美人在骨相,說是神來之筆也不為過。

小護士微紅著臉朝他點點頭,小聲叫了句陳先生,抱著藥瓶匆匆離開。

陳聽晏反手關上門,**的蘇從意正笨拙地用一隻手捋著腦後亂糟糟纏起來的兩縷長發。怎麽都捋不順,蘇從意正要用蠻力,胳膊被人撇開。

那人站在她床邊,左手懶洋洋地放在西褲口袋裏,右手在她腦後溫柔地撥了幾下,纏起的長發乖乖解開。

“這樣不就行了。”順手在她頭頂擼一把,陳聽晏道,“小殘廢。”

小殘廢難得沒跟他頂嘴,順著枕頭艱難地躺下去,拉高被子蒙住頭。

“做什麽?”陳聽晏給她拉下來。

蘇從意又拉上去。

陳聽晏再拉下來。

“很冷?”他問。

蘇從意不吭聲,扯著薄被還想往上拽,沒拽動,被角被人按住了。

“別悶著自己。”陳聽晏單手撈過遙控器,“我把溫度打高點。”

“……”

態度這麽好。

蘇從意默默從被子下露出雙圓溜溜的眼睛,心虛地問,“你不罵我嗎?”

見過找打的沒見過討罵的,陳聽晏挑起眉梢:“我為什麽要罵你?”

“你以前都會罵我的。”蘇從意看著他,“我惹了麻煩受傷之後。”

邊罵她邊給她上藥。

上完藥還會冷著臉背她回家。

“那是以前。”

陳聽晏淨了淨手,從果籃裏挑個橘子,果皮被完整地剝下來,掉進紙簍。他聲音漫不經心,“現在見我什麽時候凶過你?不都是哄著來的。”

橘瓣分開,送到她唇邊,“張嘴。”

“……”

蘇從意縮在被窩裏,視線從橘子移向男人俊秀低垂的眉眼,又移回橘子上,覺得這種行為不太符合他倆目前的關係,於是客氣地撐著床板坐起來,“謝謝,但我還是自己來……”

後半句沒有說完。

因為趁她開口講話的那幾秒,陳聽晏這狗東西將手往前一送,橘瓣直接塞進她嘴裏,酸甜的汁水蔓延味蕾。

蘇從意始料未及,下意識閉上嘴。

……抿到陳聽晏沒來得及撤回的指尖。

指腹傳來柔軟濕潤的觸感,陳聽晏一愣,而後眼裏慢慢泅起笑意。

“張嘴。”他低聲重複一遍。

和上一遍意味已經完全不同。

蘇從意反應過來,耳根刷地紅了,趕緊鬆開他,心髒砰砰。

“甜嗎?”

她聽見陳聽晏問。

耳朵尖在發燙,蘇從意三兩下把橘子囫圇咽下,餘光瞥見這人又剝下一瓣放進自己嘴裏,自問自答。

“挺甜的。”

“……”

剩餘的橘子蘇從意死活不肯再吃,陳聽晏也不勉強,替她吃掉。

收拾果皮時,他想起件事:“哦,對了,李秀英想見你一麵。”

重新縮回被子裏的蘇從意愣住,手指揪著薄被邊緣,不回答。

“後悔嗎?”陳聽晏觀察她的表情,“會不會覺得這事做的不值?”

蘇從意盯著天花板思索片刻,認真地搖搖頭:“她最後想要幫我的,我看著她拿出水果刀衝了上來。她已經很勇敢了。至於見麵……”

蘇從意笑一下,“沒有必要。”

屈服和順從是兩條鎖鏈,在常年的暴力之下深深捆紮進她的身體裏,要剝離出來,就要忍受血肉模糊的痛苦。

況且她還有個軟肋。

蘇從意差不多可以猜到那個人渣是如何用孩子威脅女人打來這通電話。

她同情她。

也理解她。

做不到原諒,就祝她平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