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想再寫幾篇總標題為【未·來·日·記】的單個角色的後記以及婚後日常,但怕被審核鯊了,導致推薦又沒了,就先寫過去篇吧,這篇是小安嵐×小白憐)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台。
北瀘洲。
冬十二月。
對絕大數人而言,此紀元的此年此日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天空一如既往的陰沉,雪花一如既往地飛舞。
隻對那個無名的茫然少女而言,這一天是她一生的轉折。
清晨。
她如往昔般定點在辰時起床。
這時候天邊剛有點亮白,地平線上能看見一層朦朧的霜霧。
“你好。”
她衝著虛無之處招手。
類似的動作她已經做過很多次了,雖然她從未收到過語言上的回應,可她知道,在離她一丈不到遠的那兒站著一個人!
她不知道那個人的容貌。
那個人也許與她年齡相仿,也許更大些,也許是成熟的大姐姐……
但對她來說,這種事一點也不重要。
有這個看不見的朋友陪伴,她的心就會變得特別靜,再也不用費力去回憶那些根本回憶不起來的東西,就算是千篇一律的雪景她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然而今天出了點狀況。
招呼已經打完了,她卻完全沒有感受到那個看不見的朋友的存在。
錯覺?
不信邪的少女再次打了個招呼,可依舊沒有感受到任何波動。
出大事了!
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少女立刻開始在附近尋找。
可無論她怎麽找,便是連岩縫都看了,依舊找不到那個看不見的朋友的蹤跡。
仿佛過往一切都隻是她的幻覺一般。
可是她知道。
“那不是幻覺。”
坐在雪地中的少女茫然地抬起頭。
那個看不見的朋友到底去哪了?
日暮蒼山遠,天空中的雪花變得越來越密集。
其中一片恰巧落在她的眉心,她伸出手去,輕輕按住眉心。
涼意一直滲透到心底。
她想,她大概已經失去生存的意義了。
少女仰躺在地上,呆呆地等待大雪將自己掩埋。
……
世界有多大?
小安嵐不止一次思考過這個問題。
她走過的地方並不多,因為她看不見任何東西。
倘若沒有人牽著手,稍微走遠一點她就會迷路。
在真的迷路過一次後,她就很少再離開那個據說很是殘破的家了。
因此對她而言,世界僅僅隻有她的家那麽大,就算再擴寬點,也隻能算上她居住的村子——
稻禾村!
這個名字安嵐聽了無數遍。
她們家就是稻禾村的農戶,有幾畝薄田,一天從早勞作到晚,一整年不休息也隻能勉強果腹。
要是遇到水旱災,一天勉強隻能吃上一頓飯。
餓。
但餓歸餓,安嵐總是不敢說出來。
過去她說過一次,結果遭來的卻是棍棒。
“吃吃吃,盡會吃,除了吃,你還會什麽?”
“別人家的崽到你這個年紀早就會下地幹活了,就你這眼瞎心也瞎的,不能給家裏分憂,還盡添麻煩。”
從那以後她就喜歡搬著小板凳坐在家門口。
她想聽聽其他人的聲音。
她聽得最多的是隔壁嬸嬸的抱怨。
“他娘的嘞,我真是瞎了眼才會嫁到這種鳥不拉屎的臭山溝來!”
“笑笑笑,除了笑,你還能掙錢麽?”
“我這一輩子真是折了壽,早知這樣,我還不如去城裏老爺家裏當丫鬟。”
嬸嬸罵人時,叔父就不說話,堂妹跟著哭。
哭的聲音老大了。
嬸嬸一生氣就會打堂妹。
“哭什麽哭,你除了會幹那點活,有什麽用?”
“你要生得跟隔壁嵐姑娘一樣,就算什麽活都不幹我也好生養你。還哭?再哭一聲,我就打人了。”
嵐姑娘?
這是在說她吧。
小安嵐糊塗了。
爹娘說她隻會吃,和堂妹比起來一點用都沒有,但嬸嬸又說堂妹隻會幹活,也一點用都沒有。
那到底要怎樣才算有用呢?
如果將她和堂妹互換一下,會不會皆大歡喜?
安嵐其實還想聽聽村子裏其他人是怎麽說她的。
但她不敢走出去太遠,隻能在近處走上幾步,因此並沒有聽見什麽有用的話。
她聽到的更多的還是對她的辱罵和嘲笑。
也沒什麽,這種事她早就xi慣了,畢竟她是真的看不見,她真的比不上那些看得見的人。
但總有一些人特別過分,她就在那好好走著,就會突然飛過來一個小石子砸在她頭上。
“太壞了!”
這嚇得她趕緊往回跑,頭被砸到可是非常痛的,那個腫包要好幾天才會扁下去。
有過幾次類似的經曆後,安嵐就更加不喜歡外出了。
反正她什麽都做不了,還不如就坐在自己房間裏發呆。
可似乎發呆也不是那麽好發的。
十歲生日後沒多久爹和嬸嬸從外便領了個人回來。
嬸嬸說那是鎮裏來的算命先生。
她不止一次聽嬸嬸說山外的鎮子是個住著很多很多人的好地方。
這個從好地方來的算命先生在地上灑了些水,又讓她攤開雙手,然後對爹和嬸嬸說:
“是長壽相,而且是旺夫命。”
爹笑了起來:“那……”
算命先生道:“莫急莫急,這事先說好的規矩可不能亂。”
爹忙道:“我懂我懂,七三,你七,我三。”
嬸嬸立刻叫道:“我那份可不能少了!”
爹說道:“有的有的。”
算命先生也笑了起來:“如此我就去聯係錢老爺了,錢老爺是體麵人,絕不會虧待你家女兒的,你這也算是給你這苦命的女兒尋了個好去處嘍。”
爹說:“全靠先生給飯吃啊,我祝先生長命百歲!”
算命先生道:“好說好說。”
不一會兒算命先生和嬸嬸就走了,屋子裏隻剩下她和爹兩人。
爹拍了拍她的肩膀:“最多三個月,你就要去城裏過好日子裏,睡大木床,蓋絲被,到了那裏你想怎麽吃就怎麽吃,還會有下人供你使喚,你發達了,可別忘了爹娘啊。”
安嵐微張著嘴。
雖然能吃飽是很誘人的,可她不想去鎮上。
她害怕。
“爹,我不想去。”
這一句話就引來喝罵,什麽蠢貨啊,吃白飯的啊,沒眼力啊。
罵著罵著爹就說:“去不去可由不得你,你要不去,就別在吃飯了。”
安嵐瑟瑟發抖。
不吃飯不就餓死了嗎?
她害怕,但她更不想死,她隻能她會去。
如此一來爹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那天下午,她偷偷地從家裏溜了出去,路上似乎是被人看見了,很多人在談論她。
這次倒沒有罵聲,有人說她有福氣,有人說她是狐mei子。
更多的人在說那個鎮上的錢老爺。
“我聽在鎮上做工的老三家兒子說,這錢老爺都六十多了。”
“老爺嘛,就喜歡嫩的。”
“這是要衝喜吧。”
“誰曉得,反正嵐姑娘家裏是出息了,一大筆錢少不了,以後還能照看家裏。”
“喲,那不就是嵐姑娘麽,這時候還出來幹什麽,要是不小心摔著了,可就出大事了。”
安嵐又被嚇跑了。
她不是很能聽懂那些人說的話,她隻是莫名地覺得害怕。
以前這些人隻是不怎麽友善,今天聽起來,她覺得所有人都想吃了她。
明明是這麽可怕的事,她卻什麽都看不見,她甚至找不到一個可以述說心事的人。
接著又過了十幾天,整個家都洋溢著歡快的氣氛,外邊村子裏的人說起話來似乎也更大聲了。
隻有安嵐一人被籠罩在愁意中。
她坐立不安,終於在聽見蟬鳴的夜晚從家裏走了出去。
她沒想逃跑,因為她知道自己跑不掉,她隻是想走一走,沿著田埂,往之前自己從未走過的地方走一走。
這天晚上的風帶著徹骨的涼意,蟬鳴急促,似乎被什麽東西催趕著一樣。
安嵐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以前也在晚上出來過,但從來沒有這種異樣的感覺。
她有些害怕,在走了一段距離後就想回去,可一想到那個家她就覺得更加害怕。
終究還是恐懼戰勝了恐懼。
安嵐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就這樣,走到一個轉折處時,她手中握著的棍子忽然間點了個空。
她抓住棍子,試圖保持平衡,結果右腳也踩空了,整個人跌跌撞撞地撞在了一個硬東西上。
沒等她想明白撞到的是什麽,她便一頭栽了下去。
“啊啊啊,救命!”
“噗通!”
“咕嚕咕嚕……”
安嵐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隻覺得渾身上下都疼,還有許多水拚命地往她嘴裏灌,她的衣服和身體都濕透了,涼意吞噬著她的體力。
她舞動四肢,想要站起來,結果隻是讓自己被嗆得更難受,直到完全不能呼吸。
要……要死了嗎?
安嵐隻覺得腦袋快要炸裂了,胸口似乎也壓著一塊巨石。
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可她真不想死,她從不覺得死就是解脫。
“救……唔……”
安嵐蹬踏著雙腿。
“救……命……唔……”
安嵐繼續蹬踏著雙腿。
“救命,救命啊,救……誒?誒誒誒誒!”
喊著喊著她就停止了掙紮了,好像有哪裏不太對?
剛才她不是被水嗆的根本說不出話來麽,怎麽現在說話這麽利索,而且腳似乎也踩在了地麵上。
難道她一直在做夢?
安嵐趕緊掐了一下自己的臉。
“疼。”
她緊咬嘴唇,心裏隻覺得委屈。
好在這股委屈勁來得快,去得也快。
她輕拍著自己的胸口,現在清楚的是這不是夢,她依舊站在冷冰冰的水裏。
問題是剛才還能將她整個人淹沒的水如今怎麽就隻覆蓋她的腰間呢?
太怪了!
安嵐伸手在旁邊摸了摸,摸到了一堵濕漉漉的牆。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到了鬼。
從出門開始就一直涼颼颼的,她該不會是被鬼纏上了吧?
村裏人講故事時她遠遠地聽過,這世上有飛天遁地、無所不能的仙人,也有專門吃小孩的惡鬼。
“別,別吃我。”
安嵐害怕得後退。
十歲蘿莉縮成一團,窩在角落裏,那樣子別提有多惹人憐愛了。
過了好一會兒依舊沒察覺到任何動靜,安嵐才敢行動。
她仰起頭。
雖然她什麽都看不見,但隻有往上走才能出去吧。
她覺得她是掉進井裏了,可她要怎樣才能爬出去呢?
忽然間,她聽見了劈啪輕響聲。
她循聲走去,竟然摸到了一根繩子!
有人來了!
安嵐興奮地喊了起來:“救命,救命啊!”
可是沒有回應,喊道嗓子幹時,她終於停止。
沒有人嗎?
那繩子是怎麽回事?
她力氣小,真的能自己爬出去嗎?
安嵐還是抓住了繩子,她總得試一試,不能什麽都不做。
接下來發生的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當她抓住繩子後,繩子完全不晃動了。
同一時刻,她似乎失去了所有體重,竟輕而易舉地往上爬了一大截。
這果然是不同尋常的吧?
可安嵐已經無心再去思考這是惡鬼作祟還是仙人助力了。
她仰起頭,一步一步往外爬。
她的速度不快,她的雙手無比地沉穩。
終於,在又往上爬了一次之後,她感受到有帶著涼意的風吹在自己身上。
她出來了!
安嵐滿懷欣喜,下意識地往身下一望。
於是,令人從未想過的一幕出現了!
那一刹那,出現在她眼睛裏的不是空洞的虛無,也不是令人心生畏懼的黑暗,而是一池晃**的清水!
清水中倒映著無數璀璨的光點,那些光點大抵是銀白色的,也有少許偏向金黃,它們擁擠在一處,又有少數光點孤零零地藏在角落。
這是什麽?
安嵐驚呆了。
她甚至忘記去歡呼自己終於能看見了,她隻是怔怔地望著井中開始旋轉的星河。
這就是她所向往的世界嗎?
那燦爛的、那廣闊的、那夢一般的畫卷在她麵前緩緩展開,如同種子一般深深地植入她的心底。
就在這時,她在那幅“畫”的邊緣看見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是了。
一定是這個人救了她!
安嵐的心開始砰砰劇跳,那個人現在就井口站著,她隻要一回頭就能看見那個人的容貌。
她迫不及待地想表達謝意。
她轉身,飛快地轉身,懷著十二萬分的激動心情轉身。
可這樣的動作似乎太過粗魯,竟一下子劃破了那縈繞在她身體周圍的夢。
星河散了。
天空也不見了。
她重新跌回到那片虛無中。
她也終究還是沒能看見那個救了她的人容貌。
她失望,但她並不傷心,因為她感覺得到,那個人就站在井便。
她笑著伸出手去,用最溫柔的聲音說道:
“謝謝你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