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兮心頭微緊,麵如死灰的麵上終究是浮出了幾絲畏懼。

她暗歎一聲,終究是妥協的張嘴吞下那顆他遞在她嘴邊的藥丸。

那藥丸入口即化,但卻極苦。

她眉頭緊蹙,這時,夜流暄已是自不遠處的桌邊倒了杯茶來,嗓音柔和溫潤的朝她道:“來,喝點。”

他的嗓音太過溫和,且帶著幾分蠱惑的柔意,鳳兮心頭更是一緊,毫無想飲他手中那杯茶水的衝動,反而是努力的抬眸戒備的望著他。

他微微一笑,精致俊逸的麵上浮出幾道強勢:“此生以來,倒是極少為人倒過茶,今日這杯,你無論如何都得喝了。”

說著,他全然不顧鳳兮反應,伸手毫無憐惜的將她上身扶起,將手中那杯茶水強勢的朝鳳兮灌來。

溫熱的茶水入喉,因灌得極快,鳳兮吞咽不及,被嗆得猛烈咳嗽。

他這才將茶杯隨手一放,隨即雲淡風輕的坐在床沿,將半趴在**的她摟於懷中,親昵的伸著微涼的指骨替她掠著額前被冷汗沾濕的頭發,嗓音再度溫和蠱惑:“說,今日是誰打的你。”

鳳兮上身緊靠在他懷裏,側臉緊貼他纖瘦但卻極其有力的胸膛。

他身上那獨特的淡蘭香氣縈繞在她的鼻尖,令她在怔愣無奈之際,心底的緊張與畏懼,卻是越發的厲害。

“是宮中的嬤嬤。”鳳兮如實道。

“哪個宮的?她因何打你?”夜流暄的嗓音輕柔低沉,但那極緩極緩的調子,卻慢得令人頭皮發麻。

“我在禦花園內做壞了禦花園的荇草,那位嬤嬤便將差人將我拖去打了板子。”說著,默了片刻,忍不住補了一句:“嬤嬤那般,還因為我因嫁給了小端王,是以得罪了宮中的某位貴主。”

此話一落,夜流暄並未出聲,一雙平寂如風的眸子裏滑出幾抹森冷。

“既是宮中之人罰你,小端王可有替你出頭?”他又問。

鳳兮目光徹底黯然下來,搖搖頭,隻低低的道:“小端王還說,若那位貴主想做何,僅需告知他就行,他會親自替她完成。”

即便,即便那位貴主要她鳳兮的命,小端王,也會真的殺了她。

夜流暄良久無聲。

鳳兮靜靜靠在他懷裏,按捺著心底極其複雜的心虛也跟著沉默。

半晌,她掙紮著動了動身子,奈何夜流暄將她摟緊,隻道:“傷勢這般重了,也不知安分。”說著,待鳳兮立即在他懷中安分時,他又漫不經心的伸著指骨掠著她的發,不深不淺的道:“今日你打了板子,明日,我便讓害你之人斷兩條腿,如何?”

鳳兮一驚,猛的抬頭望他,卻不料他下顎埋得低,她猛然抬頭間,竟是撞上了他的下顎。

他臉色陡然一變,鳳兮嚇得倒吸一口冷氣,身子也跟著顫抖起來,嘴裏不住的慌道:“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我已是讓你這般懼怕了?我曾與你說過,在我麵前,你最好是收斂你懦弱瑟縮的性子!”他磁性的嗓音低沉,驟然增了幾絲清冷。

鳳兮驚懼無奈,心頭掙紮良久,大抵是情緒有些崩潰,心底的話也全數藏不住了,“你讓我如何不怕你?你喜怒無常,動不動就會生氣,甚至還讓我服蠱毒,將我送人。我怕你,我真的怕你!流暄,我膽子小,我真的當不來你的棋子,我一無是處,我無法為你辦事的。”

夜流暄冰涼的指骨突然鉗住她的下顎,抬高她的臉,逼著她望著他,薄薄的唇瓣稍稍一啟,道出來的話低沉緩慢:“這些話,你最好是給我吞回去。蒼月宮不養閑人,你若不為我所用,不好好做事,你自該知曉後果!蒼月宮中的那片血池,可是融了不少人的骨血,你,可是想去試試?”

鳳兮已是感覺不到身上傷勢的疼痛了,整顆心也因他的話而震驚得顫抖不已。

血池……

她瑟瑟發抖,眸光搖晃得毫無重心。

“你害怕,無非是你不願強大。你僅想守著你的心,守著你那渺小的安穩日子,但你可知,如今這亂世,家國都有滅亡之險,你的安穩日子,或是你的性命,又豈能真正安穩?你,該有野心的,在那水深火熱的姚府裏,你還未嚐夠苦頭?你就不想讓自己強大,將所有藐視或是傷害你的人踩在腳底?”夜流暄微微低頭,薄薄的唇瓣貼近她的耳郭,極沉極緩的道。

鳳兮失著神。

要強大嗎?要將藐視或傷害她的人踩在腳底嗎?

可她,哪有那樣的本事。

“你有那樣的本事的!”似是猜透了鳳兮的心思,夜流暄又道。

鳳兮一驚,不可置信的稍稍抬眸望他,卻不料這次未撞上他的下顎,唇瓣卻是極其突兀的擦著他的左臉而過。

鳳兮呆了。

他卻突然展顏一笑,那笑容驟然間竟如山花爛漫,絢爛中給人一種極其致命的絕美。

在鳳兮的呆愣中,他精致俊逸的麵龐往下一低,薄涼的唇瓣輕如羽毛般在她額頭落下一吻,隨即蠱惑般的道:“隻要你好好聽我的話,我不會虧待你。”

說著,嗓音稍稍一頓,又道:“端王府中有個碧夫人,她乃端王最先納的一個妾,待你身上的傷好了,你便好生糾纏端王,爭得他的寵,惹那碧夫人妒忌。”

說著,他伸手親昵的撫摸她的發:“你若辦好了這件事,我便應你一個要求。”

鳳兮已是沒有太大的反應了,僅是默默的點頭。方才額頭被她那一親,險些令她瘋狂的想掙開他的禁錮,但最終,她強忍下來了。

夜流暄隨性而為,言行處事自在慣了。

他就像一頭令人全然猜不透且不按常理出招的狼,雖有精致傾國的麵容,但卻終究是帶毒的,而且是劇毒,一旦沾染上,或是被他偶爾的好眼以對或是偶爾的親昵舉動所蠱惑,注定會萬劫不複。

而她,顯然是想活命的,想保全自己的。

她就這樣默默的靠在他懷裏,默不作聲,也不知是否是他給她吃的那顆藥丸起了作用,還是她心神麻木,隻覺身上被打的疼痛,竟是一點也不強烈了。

夜流暄也沒再出聲了,僅是靜靜摟著她,不時伸手順著她的頭發,就如同她是他懷中的一隻溫兔,一隻可丟可棄的愛寵。

良久,屋外才傳來道道腳步聲。

夜流暄終於放開了她,任她趴在軟榻,而他自己,則是起身站於一邊,神色淡默如常。

僅是片刻,那道屋門便被人推開,小端王與芸羅公主雙雙進來。

“流暄。”芸羅公主一眼就望到了夜流暄,提著裙角嬌俏跑至他麵前,拉起他的手便朝他手中塞了一枚金牌,隨即親昵的挽著他的手臂,道:“流暄,這金牌你拿著,有了它,你接下來幾日就可隨時入宮陪我了。”

夜流暄目光一深,俊美如華的麵上漫出笑來,寵溺道:“這枚令牌,是你向太後求來的?”

芸羅公主點頭道:“是啊!不過皇祖母可寶貝這令牌了,還說是有了它,不僅可隨時入宮,還可在外麵隨時隨地以皇室之名調遣一百兵力。方才啊,皇祖母還猶豫著不給我,倒是王兄替我說話,皇祖母才肯的。”

夜流暄略微意外的朝小端王望來:“多謝端王了。”

小端王笑容不達眼底,深黑的眸子裏漫著隱隱的精光:“你與芸羅這月月底便要大婚,如今,你我也算是一家人了,這點小事,夜公主何須言謝。”

說著,他目光朝鳳兮望了一眼,見她靜靜躺在軟榻,不聲不響的如同失了生氣,他眉頭稍稍一蹙,又朝夜流暄與芸羅公主望來,道:“鳳兮今日受了傷,我這就帶她回府調養了。你們二人無事可在宮中轉轉,想必再過一些日子,按照大婚之禮,你們便得分開一段時間各自準備大婚之事了。”

芸羅公主眸中的笑意稍稍一減。

夜流暄則是朝芸羅公主道:“大婚之後,你我便可日日在一起,也不差大婚之氣分別的那幾日。”

芸羅公主點點頭,麵上也釋然開來。

小端王深眼望他們一眼,隨即行至鳳兮身邊,將她攔腰一抱,最後朝芸羅公主與夜流暄再度辭別一句,遂緩步朝不遠處的雕花木門行去。

鳳兮微合著眸子,心底黯然心灰,沒有生氣。

她順勢將頭埋入小端王的懷中,不想看周圍的一切,隻想合著眸子,封著心,讓自己沉默,沉默。

芸羅公主與夜流暄則是一直望著小端王的背影,直至小端王抱著鳳兮消失在門外。

芸羅公主低道:“鳳兮好可憐,被那惡婦差人打了,王兄也不為她出頭。真希望王兄待她好點。”

夜流暄眸中滑過一絲森冷與沉寂,但片刻已然恢複如常。

他轉眸朝芸羅公主望來,問:“你知曉鳳兮是被誰差人打了?”

芸羅公主道:“除了東宮的那位,還會有誰?皇兄也是鬼迷心竅了,非得心係那惡婦,甚至還不惜與太子撕破臉!”

“東宮那位?”

“是啊!東宮側妃,楊鳳棲。流暄,那女人可不好惹,其父乃當朝護國將軍楊忠,家勢磅礴,連太子皇兄都忌諱會忍讓她三分,你日後在宮中若遇上她了,最好是避開,切莫與她衝突。”

夜流暄勾唇一笑,俊美如華的容顏清雅卓絕,但他那精致深黑的眸底深處,卻緩緩溢出森冷嗜殺之意,駭人心弦。

屋外的天色甚好,微風習習。

鳳兮一路被小端王抱出了宮外,直至將她安置到柔軟的馬車裏,她才安安分分的趴在馬車裏,歪著頭淺眠。

小端王斂袍坐在她身邊,輕問:“鳳兮,身上還疼嗎?”

鳳兮沉默不答。

他又道:“還是不想與我說話?”

鳳兮終究是忍不住睜開了眸子,黯然無光的眸子朝他望去,低啞著嗓音問:“王爺多慮了,鳳兮隻是想安靜而已。”說著,似是想起了什麽,話鋒一轉:“王爺府中,有位碧夫人?”

她突然想起,今早起床時,伺候她梳洗的婢女還說若她努點力討得小端王歡喜,沒準小端王還會允許她與那碧夫人一樣親昵的喚他的字,而非身份明確帶有等級的‘王爺’。

小端王麵露一絲訝異,但片刻已是臉色如常:“嗯。她名為袁碧,住在府中的碧波宛,與你的小院接近,是我最初納的妾。”

鳳兮點點頭,又道:“聽說王爺很寵她,還準她喚你的字。”

“自我封王以來,她便一直跟著我了,說是糟糠也不為過。”

鳳兮默了良久,道:“既是糟糠,王爺又何不將她升為你的正妻?”說著,她靜靜的望著他,眸光堅定,如同心中已有確信的答案。

小端王臉色微變,嗓音也突然有些涼了一分:“鳳兮,你問得太多了。你若是聰明,自該好生呆在我身邊便好,其餘的,什麽都不要過問。明哲保身這個道理,你該是清楚。”

“王爺不將她升為正妻,可是因為王爺心中一直藏著一個人?是鳳棲嗎?”鳳兮平寂的道。

小端王臉色當即狂瀾漸起,連帶嗓音都冷冽下來:“不該你管的,你最好莫管!鳳兮,夜流暄倒是對你看走眼了,他當你是顆可用可不用的棋子,但他卻不知,你瑟縮偽裝下的心,卻是清明如鏡,聰明得令人訝異。隻是,在我麵前,太過聰明或是試探我的女子,我往往會……殺之以絕後患。”

鳳兮臉色一白,但嘴裏卻故作淡定的低啞道:“原來王爺與夜流暄一樣,都是喜歡誠服恭順的人。隻是,鳳兮瑟縮不假,但偽裝與聰明一說便不實了。我有此一問,不過是昨夜聽得王爺醉酒後呼著鳳棲的名字,是以才覺得王爺心中有人而已。”

小端王深眼將她打量,似要看穿她。

鳳兮默了良久也不見他回答,隨即沉默下來,繼續合上沉重的眼皮,又道:“王爺,你以前說想與我交朋友,也僅是敷衍我嗎?”

小端王這回應了聲:“不全是。我當日見你,著實有幾分心動,是以才有心結交。”

鳳兮嗓音稍稍高了一分,極慢的語氣裏夾雜著難以壓製的希望:“若鳳兮請求王爺看在以前有心與我相結交的份上,立即放鳳兮離開,王爺可答應?隻要王爺答應,鳳兮會一輩子都記著王爺的好,感激著王爺。”

小端王神色微動,有些憐憫的望著她:“你不久前已是問過了這話,也得到了答案,此番又何須再問。你已經攙和進來了,即便我有心放你,夜流暄也不會放過你。”

鳳兮深吸一口氣,哀從心來。

是啊,即便小端王放過她,夜流暄也不會放過她的。一旦她違背他,他會將她溶入血池,他會讓她屍骨無存。

她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她已然陷入了一個深淵,難以逃脫,難以逃脫了……

回得王府之後,鳳兮便被送回了自己的小院。

接連幾日,小端王日日來她的屋中看她,見鳳兮每次皆是趴在**未有理會他之意,他也不強求讓鳳兮開口,僅是稍稍坐上片刻,便離開了。

他來看她,不過是走一個過場,對外做做樣子罷了。

鳳兮心如明鏡,是以小端王每次來看她,她皆無欣慰感激之意。

她心底沉然如水,偶爾自我思量時,也覺最近的她,倒是變了許多。

以前在姚府時,她永遠都是卑微的,永遠都是恭順的,永遠都不會露出自己的鋒芒與聰明,而現在,她卻變了,她變得叛逆,變得有脾氣,她也學會了憎惡,學會了嗤諷,更學會了發怒與厭倦。

時在變,人在變,她,也終究是變了。

一想到這些,鳳兮心底更沉。

接連幾日,鳳兮一聲不吭,從不主動道過一句話。

小端王日日派著婢女給鳳兮送來賞賜之物,綾羅綢緞,白玉珍珠,應有盡有。

鳳兮從未見過那麽多的精貴奢侈之物,從未見過那麽大那麽好看的珍珠飾物,然而,她也僅是稍稍驚訝,但麵色與心境卻是起伏不大。

她敢肯定,小端王送她這些禮物,也不過是對外做做樣子而已。

大抵是見鳳兮的確憔悴不堪,且心神鬱鬱,身邊伺候她的婢女倒是盡心盡力。

待第五日後,鳳兮身上的傷疤終於脫落不少,她自己,也能下床走動毫無阻礙了,隻不過那時的她,已是被心情與病痛折磨得體型消瘦,如同一枚幹瘦的葉,隨時會被一道風刮走。

第六日時,深秋已近尾聲,天氣卻是驟然轉涼。

鳳兮抱上七弦琴,第一次踏出了屋子,坐在了屋外那枯枝的梧桐樹下的石桌旁。

婢女體貼她,在她的石凳上墊了厚厚一層棉花墊子,又在她身上披了一件柔軟厚實的披風。

鳳兮朝她們投去感激之色,但依舊未開口說話。

她先是將七弦琴在麵前的石桌上擺好,纖細得散著病態的白的手指放在琴弦上,本欲撥動琴弦,但憶起這琴是出自夜府,那夜流暄教她琴藝時也曾親自彈過這把琴,鳳兮神色微微一變,開始排斥起這把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