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開竅

寧芳心中算計著,便叫來孔雀。

“你去後院學堂傳個話,有些孩子若是實在讀書沒天份,也不必著急。世上三百六十行,能做的事情多著呢。譬如這編筐編籃,也是一門不錯的手藝。我不求他們人人都成秀才,隻要日後有一兩樣拿得出手就行。”

孔雀猶豫了一下,“王妃寬容。那學不來的孩子,是讓他們先回去?”

好容易有個讀書識字的機會,誰舍得放棄?

可有些孩子是真的天資不行,學了好幾天了,連一二三四五還分不清楚。就這樣白混在學堂吃飯,也實在是太虧心了些。

可都是熟人家的孩子,孔雀也不敢很勸,就這麽委婉的提了句。

寧芳卻是笑道,“這才學了幾日啊!哪能看得出賢愚?三年不飛,一鳴驚人的多著呢。我讓你去說,是讓那些孩子和他們家裏的爹娘老子都別這麽大壓力。聽說有些都弄得整夜不睡覺了,那怎麽行?告訴他們,若實在讀書不成,也可學些別的手藝。至於那學堂,既來了,至少要讀滿三年的。就是個鴨子,也能把三字經認全了吧?若有特別出色的,以半年為限,到時考核出來,另外再請先生就是。”

孔雀這才鬆了口氣。

對於一個奴仆來說,讀書的機會有多難得,她比誰都清楚。尋常街市上,能識得百十來個字的下人,就比那睜眼瞎可以多出一倍工錢。

剛才她還真挺怕寧芳放棄那些笨孩子的,如今安了心,正想替孩子們道聲謝,有人說話了。

“有教無類,因材施教。善莫大焉!”

轉身去瞧,隻見兩個少年郎結伴走了過來。

頭先說話清俊少年,正是寧紹棠,而旁邊高大憨厚些的,便是夏存儉了。

“大哥哥,存儉,你們怎麽有空來了?快坐!”

雖是至親,但寧紹棠和夏存儉還是依著規矩,先給寧小王妃見了禮,方才坐下說話。

“今兒初一,祖母讓我們去城郊的靈光寺替家裏上香,順便也給你們家也求了道平安符。回來路上恰遇到你家二爺去城外迎接戚家軍,便讓我們來陪你說說話。也是他差了人,特意把我們送來的。”

是了,寧芳記起,今兒也是五軍大都督戚昭義回京的日子。

當初也是這員老將率領奇兵,悄無聲息的配合程嶽,在西胡人後頭打了一個漂亮的包抄,才算是幫助大梁朝徹底鎖定了勝局。

因不爽程嶽立了大功,皇上早早把他調了回來。但對於不戀權柄的戚家,永泰帝卻是不吝嗇展現一下他身為帝王的寬宏大量的。

特意給戚家軍擇定了良辰吉日進京不說,還命皇子皇孫帶著一眾官員出城三十裏相迎,如今在五軍都督府裏任職的程嶺,自然也在其中。

但戚將軍還是很識大體,皇上雖召了他進京為官,卻沒有召他的戚家軍進京防衛,所以堅決不肯帶士兵進京誇耀。除了一些有功將領,隻命士兵們留守城外,享用皇上賞賜的美酒佳肴便是。

寧紹棠和夏存儉回家路上,巧遇到押運酒水出城的程嶺,這才來了王府。若非如此,就算是親戚,他們兩個年輕外男,也不好隨意登門。

寧芳起身接了平安符,命畫眉拿回主屋掛上,這邊問過祖母家中安好,又讓人重新擺上茶水瓜果,招待兄弟侄兒。

“你們才從外頭回來,先別急著吃冰東西,先喝口溫溫的綠豆沙。這裏頭加了陳皮百合,還特意濾了殼,很是綿細,且能健脾潤肺。”

寧紹棠嚐了一口,卻更加歡喜的打量起這間竹屋,“妹妹這個地方若是用來夏日裏讀書,卻是真好。”

夏存儉老實吃著碗裏的綠豆沙,頭也不抬道,“這裏本來就是用來讀書的。”

寧芳奇道,“你怎麽知道?”

夏存儉不小心說漏了嘴,微有些不好意思,“前幾日在弘文館裏翻到一本雜書,便是講亭台樓閣,園林修建的。上有句話,說‘無竹使人俗’,但凡養竹子的地方,不是書齋便該是待客賞景之處。這屋子雖瞧著極新,但外麵的苔痕卻得有些年頭才養得出來,應是新近翻修才給小姑姑用的。呃,我不是說小姑姑你打理家事俗了,其實俗務也挺重要的——”

寧芳已經掩麵而笑,“行啦行啦,不必解釋了。若老夏家的孩子都不懂俗務,你這書才是讀傻了。不過你能這麽見微知著,足見這幾年學問有長進。”

夏存儉又紅了臉,吃吃道,“也沒有那麽好啦,我還有很多不足。”

寧芳道,“金無足赤,人無完人。這天下誰沒有不足?謙虛是對的,可也不要妄自菲薄。”

夏存儉看她依舊從前爽朗模樣,不知想到什麽,忽地不再忸怩,坦然道出心聲。

“我也不是妄自菲薄,而是來了京城,尤其去了弘文館,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之前在書院裏,先生說讓我好生再讀三年,再去考秀才。若四十歲之前,得中舉人,便算我不負書院一番教授之功,我原有些不服。可這些天聽了好些先生講課,才知先前是我自己狂妄了。”

看這小子終於開竅,不再在自己麵前裝鵪鶉,寧芳饒有興趣的問,“原先你打算幾年考中舉人,當個官兒來做做?”

夏存儉通紅著臉道,“先前,先前我以為有個十來年就差不多了的。”

寧紹棠笑道,“有誌氣也未必不是好事,說不定就中了呢?”

可夏存儉卻認真搖了搖頭,“不是這麽容易的。象那天咱們一起在弘文館看書,許多書架你看也不看就走過去了,說是家裏都有。可這些年祖父雖也花錢替我買了不少好書,到底還是少了。”

寧芳默默。

夏存儉說的是實情,這個時代決定人功名高低的並不全是資質,還有底蘊。

大家族傳承最重要的東西,除了爵位,便是藏書。

因為印刷不易,許多好書的傳世量非常之少,不是上百年的世家子弟根本沒機會接觸。而每一代家族傑出子弟對這些書的理解和注釋,就是一個家族更加寶貴的財富。

就象寧四娘當年分家,寧可放棄財產,但對於父親的藏書與筆記,她是半本也不肯相讓的。所以後麵就算帶著兩個兒子在鄉下,她也能將他們全部培育成材。

這可不是光憑聰明和勤奮就能做到的,還因為有這些藏書和筆記,給他們指引了最正確的方向。讓他們從識字起,就站在了整個家族的肩膀上。而不必如寒門子弟般,於黑暗中摸索。

寧芳這會子才忽地明白,為什麽府中下人會對她在後院辦的那個並不正規的小學堂如此感恩重視。

哪怕她隻讓人教一本《三字經》,但英王府教出來的,一定是注解得最為正確的《三字經》。而不象某些鄉下腐儒,自己都理解得狗屁不通,又能教出什麽好東西?

看她一出神,氣氛便沉悶下來,寧紹棠說笑了句,“怪我,又扯遠了。哎,存儉你也夠努力了,隻你們老夏家女婿太出息,我要落到你的處境,還不知怎麽難受呢!”

寧芳很快回神,順著話題笑接下去,“怎麽了?”

寧紹棠道,“二妹妹你大概還不知道,齊瑞華和戴良去年秋天都中了舉。昨兒剛收到家書,說已經動身往京城裏來了,到時可能還得投奔到咱家來。”

這是好事呀!

寧芳歡喜道,“那君眉和鸞兒能跟來麽?我還沒見過她們兩家的孩子呢!”

在她們一家上京那年,嫁給戴良的夏君眉,和嫁給齊瑞華的夏鸞兒都正是有孕在身。在各自都生了個女兒之後,算算年紀,都有一歲多了。

夏存儉也笑了,“小姑姑你真是的,一歲多的孩子能上京麽?再說就算考中了進士,還不知放哪裏任官呢,跑上京城來幹什麽?”

寧紹棠笑道,“二妹妹打小就喜歡帶孩子玩,記得家裏安哥兒順哥兒,小時還給她訓得管她喊小管家婆呢。”

說笑一番,看天色不早,寧紹棠就提出告辭了。

寧芳原想留個飯,可夏存儉道,“小姑姑且放我們家去吧,趁著天光,還能抄會子書。弘文館裏好不容易才借出來,過幾日要還。”

聽他如此說,寧芳便不留人了。隻問了句,“你這小子怎麽突然開竅了?不裝恭謹了?”

夏存儉撓頭赧顏道,“前些天,祖父說過我了。就算小姑姑做了王妃,麵上規矩錯不得,但自家親戚在一起時,該怎樣還是怎樣。沒的生分了,讓你難受。”

寧芳心中一暖,“舅舅們是什麽時候回去?過兩天我抽個空,請他們出去吃個飯吧。”

新嫁娘自三朝回門後,便一個月不能回娘家了。

夏明啟他們幾個皆是各自家主,專程趕來參加了大外甥女的婚禮已經殊為不易了,想來這幾天便都要回去了。

夏存儉皺眉,猶豫了一下。

他祖父和三叔公倒好,隻四叔公那兒,怕是有事。

要不是祖父一直攔著,定然早就求到寧芳跟前來了。如今寧芳還要請吃飯,那不是給機會人來找麻煩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