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容桑篇·塵盡光生(下)

“表哥,你這種深情的樣子挺讓人毛骨悚然的。”王承熙有些無奈地頓了頓,“我肯定相信你,但昱琰不這麽想。他心裏有結,所以才會對步妍溪不假辭色,無論如何我希望你不要怪他。”

容桑不置可否,“他怎麽想,怎麽做都是他的自由。”隻是最好以後都不要再見了。說他藏著私心也好,目的也罷,還是盡快讓她調離報社原先的部門吧……最好把她挖來容氏的新聞部,這樣他也能隨時見到她了。

容桑暗暗盤算著,瞥了眼王承熙步履緩慢的背影,也像他剛才那樣,輕輕地倚在了牆上。

走廊靜悄悄的,華麗的彩磚在光線的反複折射下,映入他的瞳孔,鋪天蓋地好像都是溫柔遊離的色彩,像一麵搭滿沉默回憶的彩琴,輕輕撥弄,音符就會穿越幾萬裏的時空,在那片迥異的蔚藍天空下回**起遙遠的漣漪。

很小的時候,他好像就養成了一種從容不迫的姿態,習慣把任何事情都自信地掌握在手裏。

剛開始留意步妍溪,隻是因為他以為表弟喜歡。

她的身上有一種鍾靈毓秀的氣質,與其他人不太一樣,在他發覺的時候,他的目光已經越來越多地追尋她的身影。理智讓他遠離這個狡黠嬌俏的女孩子,但是本能卻讓他不由自主地靠近,於是隻能在麵對她時,擺出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淡漠,再沒事找事地說一些不著篇幅的話題,即便是後來知道她心有所屬,他依然難以抽身,甚至在知道父親打算送他出國讀書後,私心地選擇了她所在的學校。

很難想象,那隔著玻璃感受到的微笑,竟然就那麽長長久久地刻在他的心坎上,一刻不見她,就神思不安。

隻是距離產生的美罷了,隻是得不到的心態作祟罷了。

君子當卓然而立。

他曾經那麽自欺欺人地想道。

於是就光明正大地走進她的生活,扮演著知心大哥哥的角色,在她每一次失意的時刻給予安慰。

她似乎不抗拒他的靠近,他慢慢感覺到這一點。他在大學附近租了一套房子,說是租,其實本身就是他們家置辦的房產,隻是不想讓她覺得鋪張浪費才找的說辭。她隔三差五就喜歡往他家裏跑,說是看電視,但他知道自從那次意外後,她對他就有一種意味不明的依賴感。

這種感覺讓他又歡喜又苦惱。他可以把她當成妹妹寵著,但他不想真的成為她心目中的“哥哥”。

他會在換季的時候提醒她加衣服,會在她忙著寫論文,忘記吃飯後強行拖她回家吃飯,會督促她鍛煉身體,會在雙休日帶她出去兜風,然後吃她最愛的Lobster。

他在家裏給她留了一個房間,雖然知道她不可能搬過來住,但還是很用心地裝潢成了她曾經幻想描述過的公主房。沒想到她看到充滿童話氣息的房間,卻愣是笑得直不起腰。

她那時散著長發,柔順的發絲滑落耳前,那雙澗水般的眼眸彎彎的,不知道哪裏來的衝動,他一把將靠著牆笑的女生抱了起來,然後按到**就堵住了她的嘴。

笑聲戛然而止,那幾秒鍾,時間好像也靜止。

他一向有很強的自製力,做出那麽衝動的舉動他自責又後悔,於是開始自覺與她保持起了距離。

然而,她好像覺得他錯拿了她的劇本,在他兩天的刻意回避後,她開始頻頻地出現在他的眼前,甚至去他上的高年級ap大課堂,什麽都不做,就坐在他旁邊,直勾勾地盯著他看。偶爾教授都看不過去,喊她回答問題,她一個求救的眼神,他又心軟地小聲告知答案,然後坐下後,她又繼續氣鼓鼓地盯著他看……活像是他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惡事。

他承認突然親她是他不對,但他也是情不自禁,何況他都自覺疏遠了,難道她都不用尷尬地避嫌嗎?除非她也喜歡他。

自從這個念頭冒出來之後,他就忍不住想要確定答案。

那次學期末的聯誼晚會上,晚到的越予蘭坐在她的旁邊,因為一些共同的課題與他聊了起來,忽然就一陣刀叉磕碰碗盤的聲音,她略微靠近他,好聲好氣地問道,“要不要我跟你換個位子,你們好好聊?”

“好啊。”他故意爽快地應了一聲,卻果不其然發現她瞬間雙眼微紅,賭氣似地就要站起來。他連忙拽住她的手心,桌布下,一隻皮鞋也迅速踏進她的椅子中間,死死地將她控製在座位上。她又是氣惱又是慌張,一直到晚會結束都不理他。

他卻覺得好像隱隱得到了答案。

送她去參加她導師女兒婚禮的那天,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了。那時他本來想,即使她以後要嫁給別人,他也要做第一個掀她婚紗的男人。

但是她的目光,有驚有羞有猝不及防,唯獨沒有反感厭惡或是惱怒。

大四的時候,她把行李箱搬進了他們房子。

那是他的提議。他的出發點很簡單,她既要完成複雜冗長的畢業論文,又要應付各類考試,如果還住校,他要見到她的時間就會變得很少。但是堂而皇之的理由是,更好地輔導她順利畢業。

而關於她默許的態度,他自信地認為,是她也想隨時見到他。

她喜歡在院子裏曬陽光,喜歡院子裏的蘭花,喜歡搗鼓廚房那個烤箱,隔三差五就會烤點什麽。

他喜歡看她笑,看她撒嬌,喜歡隻有他們兩個人生活的那個家。他會不自覺地看著隔壁房間的燈亮起又熄滅,會對著陽台上的剪影傻傻微笑……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滿足,得意,好像都是有的,還有不言而喻的竊喜。他以為她決定留在他身邊了。

那天他把院子裏含苞微綻的一朵蘭花遞給她,看著她假意痛心地控訴,“你就這麽把我辛辛苦苦種的蘭花拔了啊,說,你是不是嫌我煩了,想把我扔出去了?”他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傾身抱住了她。

但是,當他以為一切都順理成章的時候,在曼哈頓銀河般璀璨的夜晚,她又那麽決絕地與他撇清關係,好像一切都是他的一廂情願。

他有時候是真的不懂她,有時候覺得自己懂了,又會在下一秒被顛覆。

得知她奮不顧身追著那人輾轉前線的那一刻,他是真的心灰意冷了,因為他知道沒有男人能夠拒絕那樣的決心,然後恪守著,至少再也不出現在她視線能及的地方。

但是,那些晚上一個又一個被他掛掉,又鍥而不舍響起的電話,她軟著態度詢問家常的聲音,他想冷下心腸指責她反複無常,卻最終還是妥協地,像個沒事人一樣,與她互道晚安。

“表哥,你確定昱琰隻是撞見你向步妍溪求婚?而不是撞見……那種場麵?”倚時寒曾經那麽問他。

“什麽那種場麵?”

“**。”

他的眉頭立即皺了起來,“你把我們當成什麽人了?”

“那就奇了怪了。”倚時寒意味深長,“照理說,昱琰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步妍溪要真想追回他,怎麽兩年沒一點進展?又不是拍苦情電視劇,有誤會說開不就好了。”

“你想說什麽?”

“我隻是懷疑……”倚時寒微微一笑,“她是不是本來就沒打算解開那個誤會。”

而他的腦中浮現出種種念頭,又都被打消下去,她的心思無法捉摸,他不願自作多情,隻能不動聲色地收斂情緒,隨時光荏苒,漸漸把自己融進新的生活裏。

直到今時今日。

步妍溪從盥洗室出來,他還在漫不經心地發著呆,這種魂遊天外的神情在他臉上前所未有,她覺得新奇,忍不住伸出手,悄悄地戳向他微怔的眉心。

手指卻在即將碰到他額頭的刹那被捉住。

“啊,疼疼疼……”她立刻大呼小叫了起來。

容桑連忙鬆開力道,低頭看她的手,“弄疼你了?”

“可疼了。”步妍溪扁起嘴,“你在想什麽啊,那麽入神。”

“想你啊。”他輕柔地覆過她的手,認真地說道,“我在想,我們當初種在美國的那些蘭花能養多少年。”

步妍溪卻對自己剛才沒成功的舉動耿耿於懷,抽出手,繼續戳向他的額頭。

容桑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卻是捋高劉海,配合地向她低下額頭。

他這副任君**的姿態,步妍溪美滋滋地放下手,踮起腳尖,在他的額頭烙下了一枚香吻。

意料之外的動作,容桑罕見地紅了耳朵,卻是立刻翻身將她按到了牆上,剛想傾臉吻下去,下一秒,步妍溪雙手捧住了他的臉,故作天真無邪地眨了眨眼,“你剛才說什麽?蘭花?”

真是被打敗了。

容桑認命地穩了穩心神,提醒她,“你忘了嗎?那包蘭花種子還是你買回來的。”

“我怎麽會忘。”步妍溪的雙手慢慢繞過他的脖子,抱著他認真地想了想,“蘭花最長能活多久……這個我還真沒查過,不過運氣好的話,它會永遠開在那裏也說不定吧。”

“那你想知道嗎?”

“想啊,你告訴我?”

“就像你說的,花期有長有短,會是永遠也不一定。”容桑微微低下頭,“所以……你想知道它們最長能活多久的話,就意味著你必須要陪在我身邊很久很久。”

“你願意陪在我身邊很久很久嗎?”

他的眼底滿是深情的影子,千絲萬縷,步妍溪突然想起他曾經淺淺一線,高遠翩然的神采,如今滿心滿眼都是自己,她不由地展顏一笑,“嗯,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