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劍拔弩張,一觸即發之時,外頭傳來一陣騷亂人聲。

寧君剔眉道:“什麽人敢在外頭吵吵嚷嚷的,把我鳳元閣當成什麽地方了!”

話聲剛落,幾個人推推拉拉的進來,當先一個揉開眾人,往地上一跪,沉聲道:“兒臣向寧君請安。”正是太女慕容媗。

笑笑伏在地上,見到蓮生掙開攙著她的宮侍,猛地一跪,似乎都聽到了她斷腿骨頭裂開的聲音,嚇得臉都白了下。蓮生卻是眉毛都不皺一下。

寧君道:“太女不必多禮,到此何事呢?”

慕容媗道:“兒臣聞太傅來此赴宴,故此不請自來與席,望寧君恩準。”

寧君道:“有什麽準不準的,這拜師宴原也該你列席,來便來了,起來罷。”

跟著太女而來的宮侍想過來相扶,寧君拿眼一盯,都教侍衛給攔住了。

笑笑從地上爬起,走去相扶。

慕容媗瞧了笑笑一眼,直起身來,道:“不知太傅所犯何事,要受此杖刑?”

寧君道:“哪裏有什麽用刑,不過是佩服太傅才學,跟她定個彩頭賭著玩而已。”

笑笑心頭暗恨,瞪了他幾眼,又用眼去看太女。

慕容媗知她心意,道:“太傅不勝酒力,兒臣想替她請退,請寧君恩準。”

寧君點頭道:“既是如此,都回去罷。”

又對笑笑道:“這掌杖之人是我的侍衛,都怪我平時管教不嚴,下手不知輕重,請太傅諒解。”

笑笑對他又是厭惡又是害怕,一時不知道說什麽。

寧君對慕容媗一禮道:“請太女諒解。”

慕容媗道:“寧君,快快請起。”

寧君微笑道:“今日之事純屬我喜聞太女得遇良師,一時興起,與太傅開個玩笑。隻害怕外臣猜忌,我會上奏皇上,擇日在宮中召見諸臣,作個交代,太女意下如何?”

慕容媗道:“兒臣謹聽母皇安排。”

寧君一笑,揮退左右,放二人走了。

笑笑出了鳳元閣,覺得迎麵涼風習習,冷汗津津,竟如再世為人一般。

慕容媗傷腿觸動,也是疼得滿頭是汗,卻對她苦笑道:“太傅不要緊吧?”

“幸虧你及時趕來……”笑笑剛說了半句,突覺胸口一陣鬱悶,熱流湧出,止都止不住,拿袖子掩住嘴便一頓狂咳。

慕容媗變色道:“快上轎子!快傳禦醫!”

東宮太女寢室,紫金帳半垂,笑笑半躺半臥在榻上,靠著月白色的錦緞靠枕,一副臉色慘白,有氣無力的樣子。

禦醫剛給她看過,道她背後蒙受重擊,心脈受損,需要好好調養,近期不能動氣雲雲。言畢便跟宮侍下去開藥,隻留下太傅跟太女二人。

笑笑可憐兮兮的瞧著慕容媗,歎道:“不想我才進宮半天,便遭此大禍,命都隻剩半條了。若想在此久耽,怕會……”

慕容媗聞言,眼眶微紅,低歎道:“都是我疏忽之故,明知你與寧君有深仇大恨,還是料不到他敢如此下手。”

笑笑猛地睜圓眼睛,原來……大家都心照不宣,隻有自己,被捂在中間。

不禁暗道僥幸。

這日皇帝在禦書房裏逼她留在朝堂替她辦事,然後又問她可願跟在賢皇女旁邊,她自是不願。皇帝便問她為何,還說以你聰明,不難看出朝堂大勢。

笑笑也不好說自己喜歡蓮生比皇女多,當然也不能說自己想鋤強扶弱,想了又想,隻有一個理由,必能推托。

而這個理由……她偷偷抬頭看雋宗,卻發現皇帝也正在探究的看著她,那種眼神,她總覺得不妙。

麵前這個人,不是眾人心裏所想,優柔寡斷,予人柔弱感覺的君主,她可以將自己的身份完全瞞過,裝成一個平民百姓親自到她山莊尋訪;也不是人們認為庸庸碌碌,人雲亦雲,不擅把持朝政的皇帝,跟她的談話中可知她也是有想法不拘泥的人;而且,這個人一直有意的隱藏著自己,把自己當成一塊海綿,不斷的在吸收她釋放出來的東西,至於她自己,卻好像從來沒有透露過一絲心底的打算。

她忽然發覺一件事,這個人,會不會早就識穿了自己的身份,方才將自己放在這麽近的位置來監視她的呢?

現在這人是不肯放自己走,還將自己擺在靶子的位置。樹大招風,即使今日自己不交底,他日被人家揭出來,隻會死的更難看。

在瞬間她決定,將自己的身世來曆和盤托出。

在提及跟西南王世女的糾葛時,她發現皇帝的臉色沒有什麽改變,但是眼底卻似乎有些什麽閃亮。

當然她不知道自己在危急關頭靠敏銳的直覺救了自己一命。

若是她不打算坦白,想繼續隱瞞下去的話,雋宗真的是想把她撥給賢皇女的,這一著孤軍直入的險棋甚是狠辣,至於此人這一去,是作為試探擾了布局,還是一枚被直接犧牲的棄子,就看她自生自滅的能力了。

但她想到能和盤托出,雋宗便覺得此人還是有幾分可取,或許真能替她完成心頭大事也不定,便心腸一軟,讓她當了太女太傅。

此刻笑笑方知,當時的一個決定是何等重要。

一直以為瞞得很好的身份,不過是聊以自欺。自己的身份,連太女都知道,皇帝自然早就清楚了。至於寧君,他對自己這個害了他外甥女的人,一直都記得,一直都,不打算放過!

笑笑此刻方才後怕,隻覺冷汗流了一身,暗道,不可留不能留,危險到極點!

死命撐著眼皮,瞪眼良久,直瞪到雙眼模糊,熱淚盈眶,便對慕容媗哭道:“蓮生,我怕得要死,再留在這裏,定會被人取了性命去。你就留我一命,放我去吧。”

慕容媗嘴唇一陣顫動,不敢看她眼神,垂下頭道:“可母皇……”

笑笑心裏涼了半截,也想到那該死皇帝讓自己替她辦事,舊秘密未清,新秘密又來,也許真有一天會被她給滅了口。

但想從此就被這皇室囚籠給鎖住,逃也逃不掉,頓時悲從中來,抽抽噎噎地哭道:“那……我現在重傷垂死,蓮生,你可不可以許我告假一月,回去養傷?”

慕容媗臉色蒼白,沉默不語。

笑笑不信她心腸如此硬,哀求道:“一月不行,半月也好啊……那麽,七天行不行?”

慕容媗咬著嘴唇,半晌道:“太傅明日還得上殿接旨受封。”

笑笑整個人都軟了下來,有氣無力的說:“我這副樣子還要上朝,這是想要了我的命嗎?”

慕容媗的眼圈更紅,垂頭不語。

笑笑咬牙道:“我明白了,那該死的寧君就是想把我打得爬不起來,明天在殿上出洋相,好趁機彈劾我!”

慕容媗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小悅,委屈你了。”聲音哽咽,說不下去。

笑笑的心沉到穀底,知道自己是猜著了,渾身僵直,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心裏還真盼那群大臣在寧君授意下大肆彈劾,逼使皇帝把自己踢走就最好了。

可是,手背上燙燙的這是什麽東西?

“哎呀,蓮生,我沒事啦!”

慕容媗不語,忽地把頭埋在蓋在她身上的被子上不願抬起。

笑笑的心絞著絞著,叫道:“你別擔心,我死不了,明天也定然沒事。”

心裏安慰自己,彈劾得被罷官當然理想,可是若是被彈劾得半死不活,降了職,人不放,還得幹活,可是權力又沒有開初那麽大,那就更糟了。

事已至此,也罷,隻得奮勇往前衝了!

過了一陣,外麵有宮侍送藥來。

慕容媗抬起臉來,眼圈微紅,臉上卻已平靜了下來。

托盤上有碗熱騰騰的湯藥,還有個玉匣子,裏麵盛著活血化瘀的藥膏。

笑笑道:“我肚子還餓著,想吃完東西再喝藥。”

慕容媗驚訝的看著她,很快轉頭吩咐傳膳,笑笑聽到她的聲音,斷續了兩回。

一會兒送來了荷葉梗米粥還有些精致小點。

笑笑餓狠了,又剛萌生出一股魚死網破,絕地反攻的鬥誌,也不顧形象,拚命吃了起來。

慕容媗看了她一陣,轉頭去看壁上宮燈,半晌幽幽道:“我不會再讓人這般傷害你,太傅以後就跟在我身邊,有我在一天,便有太傅一天。”

笑笑咬了口桂花卷在嘴裏,呆了呆,想說些什麽,覺得被粘住了齒舌,費勁的咽了下去,卻已忘了自己方才想說些什麽了。

用完膳,又喝完了湯藥,便上藥膏。

侍奉太女的宮侍全是男的,笑笑很不好意思,便說讓她自己來。

慕容媗摒退左右,坐到床邊,伸手拿去那個匣子。

笑笑驚得要縮,忙道:“不行不行,會髒了你的手。”

慕容媗不說話,拿著匣子不動,很堅持的樣子。

半晌,笑笑終歎了口氣,躺倒下去。

覺得上衣被掀起,太女的手沾了藥膏,均勻的塗在她背後的傷口上,原本火辣辣的疼痛,沾到清涼的藥膏,溫度漸漸降下去。

塗好了,又輕輕在皮膚上按摩起來,開始時有點疼,但笑笑知道那是要化瘀,便也堅持了下來。

過了一陣,藥膏藥力發開,卻變涼為溫,整個背部都暖乎乎的,疼痛一點點的消失。

笑笑四肢放鬆,覺得舒服得快要睡著了,眼睛睜不大,更顯媚眼如絲。她心裏卻惦記著一事,強撐著道:“蓮生哪,我……還沒有上過朝,你得教我禮節啊。”

慕容媗便一邊幫她按摩一邊把上朝禮儀講給她聽。

笑笑睡意漸濃,迷迷糊糊便睡著了。

失去意識前,好似聽到外麵有個年輕男子焦急的聲音:“皇姐,那人真的在裏麵嗎?死得了嗎?”

什麽啊,開口就咒人家死,搞什麽啊!我好不容易來這一趟,還要好好活上一百年,把自己喜歡的人全娶到,做最大的餅,讓他們開心。

笑笑不耐的翻了個身,真的睡熟了。

似乎做了個惡夢,夢中電閃雷鳴,還有黃豆大滾燙的雨點,打在她身上臉上,讓她睡也睡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