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撫具有地方最高的行政權、司法權以及軍權。

可巡撫大人原本就懶,把主要矛盾解決一下,把環境改造下就覺得已經出大力了。再進而把一些土地從地主手裏買過來,放給貧民耕種,要做生意的弄個低息貸款,鼓勵一下經商,極度貧困無勞動力的家庭,按月發些救濟金,讓大家都有個地方睡有東西吃。使街上沒有人搶劫,沒有見到有乞丐,她就覺得已經很差不多了。至於其他的什麽城市發展,她可沒有主意。

反正也不打算搞什麽政績工程向雋宗邀功,在職之年馬馬虎虎保一方平安溫飽就成了。

所以說,經曆了一開始傷筋動骨的大改造工程以後,巡撫大人突然消閑下來,沒見什麽大動作。閑來沒事就帶著她那幾個美人夫君在大街小巷上逛,要不就是初一十五趕著大馬車到貧民區送溫暖,走其親民路線。

隻是漸漸發現問題。

人民生活是逐漸得到保障,可是因為階級矛盾,沒錢沒勢的小人物還是會經常受到欺負。現在大問題基本解決,輪到小問題層出不窮。於是就有了巡撫大人出行不時有人攔車喊冤的情況。這些案子說大也不是很大,畢竟如果是有死人這種大案,縣官是不敢錯判的。但是即便是東家丟了一隻牛,強要長工簽賣身契來賠那頭牛,這樣的小事,對於被迫賣身那個人來說,還是很嚴重的。

笑笑於是一再跟知縣說要秉公辦理啊,愛民如子啊,可當地的富紳勢力不小,朝廷官員勢力薄弱,反而是一直儀仗著這些地頭蛇的,現在又怎會為這些小事去壞了原本的良好關係呢。而這些一頭牛半隻豬的事情,在這些人眼裏,也實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了。

所以即使巡撫大人的思想教育一再轟炸,下麵人辦事還是陽奉陰違,畢竟這種事情誰也不能說誰完全占理,偏了一點就是一點,也不會到丟烏紗這種地步,反倒比不上得罪了某些人往後行事被諸多製肘的麻煩。

被巡撫大人數說得多了,還想出了一個惡毒主意。以後有人敢攔車喊冤的話,當麵是重新判好案了,過些日子再秋後算賬,慢慢整治。

同時還散布謠言,說巡撫大人跟富紳們關係有多熟,告了也是白告。

漸漸告狀的人少了,笑笑還以為自己的思想教育奏效了,其實隻不過是表麵上的風平浪靜而已。

不能攔巡撫大人的車,但是可以攔其他人的車,永遠不要低估勞動人民的智慧。

笑笑終於被逼急了,因為這次被攔的是丹麒的車。

是誰都不會這麽讓她緊張,偏偏那個人是丹麒,懷胎已經八個月的丹麒,如今飛入民間的金枝玉葉。

笑笑總是讓他在家裏好好呆著,可惜總是沒有效果。

如果是沉璧,不用她叮囑,呆在房裏看一個半個月的書不出房門一步也沒有問題。如果是煙嵐,即便是一個小小的園子他也自有天地寬。可惜丹麒不一樣,他的性子就是好動喜熱鬧,讓他安安靜靜呆在家裏,比殺了他更難受。

當日來豳州那般失態,一來是因為思念笑笑,二來也是在蘭陵王府呆了數月,憋得狠了。娬王積威甚重,又是知道他底細的,盯得他是不得不規規矩矩。想也知道,連笑笑都逃不過娬王的五指山,何況是他呢。

就算往日裏在皇宮裏當皇子,也是鎮日裏跑跑跳跳,不幾日便偷溜出來玩的頑劣分子,現在雖然嫁人了,可性子沒有收斂多少,既然有了身子不能做劇烈運動,便坐車到城裏兜幾圈趁趁大街熱鬧也是好的。反正現在小悅把街道整理得寬寬的,車子很好走。

沉璧是不管別人的事的,按醫理來說,坐車這種輕微的運動比老是端坐不動對孕者要好些,也就沒有想要去阻止。煙嵐勸過幾次,也隨車跟了幾次,後來覺得丹麒這樣做蠻開心,也不會出什麽意外,漸漸也放鬆了警惕,由他去。

於是興致來時,丹麒坐上大車,在城中主要街道轉一圈,中午回來用午膳,不時還買些風味小吃回來跟大家分享,這也漸漸成了一種日常消遣。

城裏的百姓漸漸摸到了這個規律,知道是巡撫大人寵愛的四爺出來遊玩,不時也會特別湊近車子獻些特別的事物。丹麒都會很開心的收下,然後豪爽的打賞,得了賞的人下次又送更多的東西來。如此一個擁護愛戴的場麵,讓他依稀想起了往日身在皇室的風光。

這一日,又有人像往常一樣在車子外麵送東西給他。他還是很開心的接過那個籃子,然後摸出銀子要賞他。

那送東西的男子卻後退一步,說不要,隻讓他看看喜不喜歡籃子裏的東西。

丹麒就去掀蓋住籃子的土布,接著就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

笑笑趕到的時候,丹麒抱著肚子趴在墊子上吐個暈天黑地——沉璧的安胎藥實在太苦了。慘白著臉,額上都是細汗,閉著眼睛隻指著地上打翻的一個籃子,青慘慘毫無血色的幾根指頭滾在地上,旁邊還有一縷烏發。

笑笑的臉也一下子白了,一時間又驚又怒,叫道:“是哪個混賬送這個東西!”

眾人推了那男人上來。

笑笑顫顫的指著他,“你……!”頭一次想殺人。

你想搞什麽恐怖活動就衝我來,搞我家裏人做什麽,還弄這麽些個惡心恐怖的東西!

完了,現在她就算是閉上眼睛還是會想起地上那些,今晚鐵定做惡夢……可憐了丹麒。

那男人抬起臉來,臉色青白不大好,因為瘦,顯著長,眼神很銳利,嘴唇薄薄的抿成一線,顯得有點刻薄。

他淡淡的說:“嚇著大人了,但若是親手割下孩子手指來的親人,該又是何等的急痛攻心呢?”

“你說什麽?”

“十日前,城東綢緞莊的周員外在六孝街把李家的六歲幼童撞倒,車輪在她右手五指上碾過,後又不顧而去。不管李家人嘶喊求助,閉門不納,還放狗咬傷了李家家主。李家人因無錢求醫,延誤了醫治,要將女兒的五根手指全部割下,終身殘疾……這世間還有天理嗎?”

這男子平平板板毫無感情的交代了事情始末,到了末一句,眼中火花忽然一迸,顯得有點聲色俱厲起來,竟像是質問在場每一個人似的。

笑笑吸了口氣:“世間自然有公理,公道自在人心。這事情若是真的如你所說,你大可到官府報案,也可以來找我,可你現在這算是什麽!”

男子冷冷道:“劉縣令、周員外難道不是大人的知交好友嗎?大人以為袁某沒有試過報官嗎?若不是求告無門,怎會選這種法子。”

笑笑站起來道:“你說的案子我會好好查,可你這種求助方法不對,驚動了我的家人,我不能饒你!”

男子淡然道:“袁某攔車之前,早已將性命置之度外,驚動了大人四爺,萬分抱歉,甘願就戮。”

“來人,把他架出去,抽三十鞭。”

姓袁的被架出去,臉上神色依舊是淡淡的,唇角露出一絲譏諷,似乎根本沒有把這個巡撫大人放在眼內。

丹麒靠在墊子上,閉上眼睛有氣無力的說:“算了吧……他也是逼急了。”他以前當皇子的時候,雖然不暴虐,但下人犯錯要受罰,那是規矩,他也不會怎樣放在心上。可現在聽著鞭子抽在人身上的聲音卻覺得一陣心驚肉跳的,渾身不舒服,忙開口求情了。

笑笑聽著打人的聲音也覺得一陣翻騰,讓她想起自己當日挨打的情形,頓時連連打冷顫。聽丹麒這麽一說,便讓人住了手。

想想又說,“此例不能開,不然以後大家出府都沒個安寧。現在是念在他仗義,小作懲戒,對外仍然說要抽三十鞭。”

丹麒不以為然:“既然要說謊,三十鞭算什麽,在宮裏打碎個杯子都要抽個五十鞭,索性你就把數目說得大些。”

笑笑卻沒聽見,隻皺著眉頭在想,這麽樣下去不是辦法,到底還是得把告狀製度完善些。

於是古代的信訪辦出爐了。

笑笑跟娬王借了人手,籌辦了這個機構。

原本豳州沒有專門的巡撫衙門,笑笑來了之後,就把個鬆山書院改建為巡撫衙署,可她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基本沒怎麽在裏麵呆過的。現在就把對著大門的廳建為上訪廳,專門用來接待人民群眾。

廳中設了三個主筆,輪班替民眾作筆錄登記。

上訪廳旁邊設投書處,著人專門接收寫好的狀紙,並即場檢查狀紙諸般要素是否齊備,即場登記。

笑笑自己設計了一套表格格式,讓告狀的人按姓名、事項、緣由、時間、地點、證據項一一填來,如此便一目了然,條理清晰。

最後,便是反複強調此機構僅僅為監督民間訴訟而設,凡有案子需要審理,應該先告縣官處,又不服判決者,方能到此投訴。

案子重審必須建立在縣令初判的基礎上,不然不予受理。

這麽一來,無異在縣官頭上懸掛了一柄利劍,令其不敢有絲毫疏忽。

而笑笑,便是再有百分想偷懶的心思,終也不得不兢兢業業認認真真的做些事情。

豳州嘉治十年,便是從此時開始。

而這一切的根源,卻不過是因為一個姓袁名青山的人攔車而起。

此人以惡劣的行為,大膽的言辭直接激發了懶散的巡撫大人的責任心,因之被視為智者,勇者,又因為了無辜之人甘心遭受重罰的態度而被豳州人民視之為仁者、義者。

這個人,因為這件事被記入了豳州人民的心中,且因為後來無數次的仗義執言,敢作敢為,離人民群眾心目中的英雄形象越來越近。

也離他自己本人的悲劇命運,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