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集團領導沒有說話,靜悄悄的走出會議室,心裏不知盤算著什麽。公車私改,發放燃油補貼,以後沒有駕駛員,領導家中的許多私事需要自己抽空去處理。建築行業摸爬滾打幾十年,好不容易熬出頭,當上公司領導,身邊配個勤務員,家裏省了不少事。這個待遇享受了半年多,年底又要取消,為公司節省上百萬元,分攤到幾千名職工,能分到多少好處?水天昊的做法,有些領導一時半會還轉不過彎來。

水天昊走進辦公室,還沒坐穩,魯大山跟了進來:“公車改製,這是件好事,這幾天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咱倆算是想到一塊兒去了。公車改製畢竟是一項改革,涉及到領導的切身利益,個別人可能一時半會轉不過彎來,但會上已經研究通過,這事就得這麽幹,還有幾個月時間,這些人的工作我去做,他們會想通的。”

英雄相見略同,魯大山總經理非常支持水天昊的想法,而且也在思考公車改製問題。水天昊起身示意他坐下,泡了一杯熱茶,放在魯總身邊茶幾上,他坐在魯總對麵沙發上:“今年的經濟效益這麽好,年底分紅,想買啥車買啥車,燃油費不用自己掏,出門多方便,有啥想不通的?這些人都是從基層一步步上來的,應該理解駕駛員的難處。駕駛員也是人,老婆、子女、父母都需要照顧,節假日領導應酬多,駕駛員成天還得陪著,真是很辛苦,公車改製後,駕駛員按時上下班,過幾年正常人的生活,不枉給領導開了幾年車。”

“駕駛員的安置不成問題,也許你都考慮好了。我真佩服你的先見之明,一萬噸鋼材、十萬噸水泥,加上鋼鐵廠優先供應的兩萬噸鋼材,公司穩賺三個億不成問題。今年工程這麽多,要不是這些錢,資金周轉很緊張。自從給農民工辦了銀行卡以後,每月定期將工資打到卡上,勞務公司老板就是想拖都沒辦法拖,也不用擔心班組長攜款外逃。這半年,沒有一個農民工報怨上訪,這麽好的辦法,以前咋就沒想到。”

“不是想不到,而是公司資金周轉困難,加上私欲性太強,誰都想拖延幾天,撈點利息,一拖兩拖,半個月過去,農民工上訪鬧事。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倒下來,上行下效,小老板領到錢不跑才怪哩。”

“往年施工,怕打架鬧事,不敢收民族工,今年鬧民工荒,要不是招來五千多名民族工,農民工還真不夠用。我看這些民族工幹活比漢族人還踏實,挖管溝、搬磚頭、裝卸鋼管,什麽重活、苦活、累活都幹,今年要是幹得好,想留的明年都可以留下來,也算是給民族工辦了件好事。”

“今年要不是下手早,派人去內地招收農民工,像體育館、火車站、飛機場、博物館、紡織城這樣的大體量工程,恐怕都要延誤工期。像這樣的大工程,工期隻能提前不能延誤。工程進度關係到公司的信譽,特別是工程質量,來不得半點馬虎,你是這方麵的專家,質量問題全靠你了。”

“你放心,我會帶工程部的同誌經常去工地。你先忙,我去找其他幾位領導聊聊,有什麽反映,我會及時向你匯報。”

魯大山是項目經理出身,做人也算謙虛,特別是水天昊冬季籌款儲備建築材料,價格飛漲,可以穩賺一筆,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隻要水天昊做出的重大決策,他都是雙手讚成,全力配合重大決策的順利實施。

魯大山剛走出辦公室,手機鈴響了,號碼不認識,他接通電話,是溫寶華打來的,他說好久沒見姑舅爸了,家裏也沒去過,想跟他一塊去家裏看看姑舅媽。水天昊這才想起,又到了周末,好久沒見小丫頭了,聽文雅潔說,小家夥去幼兒園進步很快,已經學會了幾首兒歌,還能自編自唱幾句流行歌曲,什麽“媽媽要是喜歡我,你就回來抱抱我;爸爸要是喜歡我,你就回來親親我;哥哥要是喜歡我,你就回來摟摟我”隻要唱起這首自編的歌曲,逗得文雅潔哈哈大笑,不得不去抱抱她。晚上睡覺前,非要纏著文雅澡抱抱,然後是親親臉,再就是拉拉手,磨磨蹭蹭,就是不願上床,氣得文雅潔大罵一頓,這才哭哭鬧鬧的上床睡覺,頭還沒落到枕頭,已經呼呼睡著了。

下班後,水天昊又處理了幾件急事,這才想起溫寶強還在化工集團大門外等他,趕快打發駕駛員接到辦公樓來,坐車一快兒回家。

不天昊下樓來,看見車上坐著兩個人,正是溫寶強和賀小麗,他簡單的聊了幾句工作上的事,聽兩人的口氣,工作還算滿意,領導對他倆也很照顧。

水天昊回頭望了一眼後座上的兩人年輕人,手拉著手,看上去好像很親密。他沒好意思問,心想,這兩個農村出來的年輕人,一個是大姨娘家的大孫子,一個是大姑姑家的二孫女,說起來兩家算是親戚,離開家人,來到軍墾市打工,無依無靠,相互照顧,久而久之,擦出點愛情火花也是可以理解的,兩家父母正擔心孩子找不到合適的對象,要是這兩個年輕人成了,也算圓了兩家老人的心願。水天昊想到這,自個兒笑出聲來,溫寶強、賀小麗莫明其妙的望著他。

水天昊從後視中看到,賀小麗含羞朝溫寶強笑笑,輕輕掙脫他的手,掏出手機無聊的玩起遊戲來。水天昊回頭問:“你那位堂弟叫什麽、什麽溫寶祥,他幹得怎麽樣?”

“早回去了”溫寶強說:“他走時說,我是托姑舅爸的關係安排的,車間上班,夏天不怕風吹,冬天不怕受凍,既輕閑又舒服;安排他去電石廠裝卸爐渣,既髒又累,他嫌辛苦,上個月回去了。”

“你是大學生,他是高中生,他能跟你比?從農村出來打工,怕辛苦打什麽工?像他這樣的人早點回去,少給姑舅爸丟人。”駕小麗怪怨道。

水天昊沉默許久,望著窗外的玉米地說:“人各有誌,不能強留,二十好幾的大小夥,回家也該找媳婦了。”

“老家找個媳婦,彩禮少說也得五六萬,他吃不了苦,家裏條件又差,誰能看上他?就是有姑娘看上他,家裏掏不起彩禮,還是娶不到媳婦,除非憑本事外麵拐一個。”溫寶強緊緊握住賀小麗的手說。

賀小麗聽溫寶強說外麵拐媳婦,自己好像是他拐到手的,狠狠瞪了他一眼。溫寶強自知此話不妥,使了個鬼臉,這一舉動恰巧被水天昊從後車鏡中看見,斷定這兩個娃談上了對象,達心眼裏替他們高興。

水天昊打發駕駛員開車回去,他帶兩位侄子走進家門,小丫頭看到父親,高興的喊著爸爸赴了上來,他趕緊摟進懷裏親了親,請溫寶強、賀小麗進屋坐下。文雅潔係著圍裙走出廚房,看見兩位親戚娃,熱情的打過招呼,趕緊倒了兩杯水,笑問:“你們倆咋一塊來了?”

兩位親戚娃相視一笑,不知道該如何應答。水天昊瞪她一眼,放下小丫頭:“聽你這話問的,他倆是侄子侄女,咋就不能一塊兒來?”

文雅潔望著兩位親戚親密的舉動,猜了個不離十,哈哈大笑兩聲:“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兩個年輕人走到一塊兒挺好的。”然後望著賀小麗問:“你們兩個多長時間了?”

賀小麗瞥了一眼溫寶強,羞羞答答的說:“三個多月,感覺他挺好的。”

“給家裏電話說了沒有?”文雅潔問。

“天天打電話,家人都知道,他們挺高興。”溫寶強到是大方。

文雅潔笑了笑:“我看你們倆挺般配,軍墾市工作,以後家落在城裏,比你們那個窮山溝強多了。”

水天昊聽著文雅潔跟兩位親戚娃的對話,沒好意思插話,坐在旁邊沙發上逗丫頭玩耍,突然手機鈴響了,是發改委趙局長的電話:“水大董事長,這回在哪瀟灑呢?”

“誰請我瀟灑,堂堂大局長,這回還在飯桌上吧,有什麽指示,請說。”

“是這麽回事,聽說你們公司公車改製,你們領導坐的都是高級車,你那輛車我先預訂了,到時候不要買給別人。”

“不愧為機關大局長,信息就是靈通。今天剛開完會,隻是初步設想,還沒有具體實施。真要是改了,隻要你出的價錢合適,想買哪輛買哪輛,公平競爭,沒啥說的。”

“這個我知道,這車不是局裏買,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有專車坐,局裏不買誰買,錢多得沒地方花,買舊車幹啥?”

“別問誰買,你那輛車我先預訂了,不要買給別人,就這麽說定了。”

水天昊掛斷電話,心裏罵道,上午剛開完會,信息已傳進政府局長們的耳朵,這是哪個王八蛋說的,這不是明擺著出難題嗎?趙局長想買我這輛車,再三強調不是公家買,分明是想撈便宜;這是公家財產,就是掛牌出售,也有專門的機構負責,我便宜買給你,其他領導的車咋辦?領導自作主張便宜出手,再轉到自己名下,這不是變相侵吞公家財產嘛,就是職工不罵,我自己也做不出來啊!

水天昊拿著手機,正在想著心事,文雅潔說:“我做的是湯飯,兩位親戚娃第一次來家裏,總不能吃湯飯吧。走,出去吃大盤雞。”

“在家吃湯飯吧,不要剩下了。”賀小麗說。

溫寶強接話說:“新疆的湯飯好吃得很,我就喜歡吃湯飯。”

水天昊裝起手機,站起身說:“正宗大盤雞就出在這個地方,全國有名,大概沒吃過吧。走,帶你們去吃大盤雞。”

晚上吃完大盤雞,溫寶強、賀小麗逗嬌嬌玩耍,文雅潔拉水天昊走進臥室,輕聲問:“兩間臥室,晚上怎麽睡?”

水天昊瞪她一眼:“這麽寬敞,哪兒睡不了兩個人?總不能讓兩個親戚娃睡沙發吧,水龍威睡沙發,溫寶強、賀小麗睡小臥室。”

“哈哈,虧你說得出口,兩個娃還沒有結婚哩。”文雅潔說。

水天昊恍然大悟,重重拍了一把額頭:“哎喲,我把這事給忘了,農村娃老實,不像城裏二流子那麽開放,那就讓他們睡沙發。”

文雅潔捶他一拳:“兩人睡沙發,跟睡大床有什麽區別?這不是成心讓年輕人犯錯誤嘛。”

“你說,怎麽睡?”水天昊也不曉得晚上怎麽睡。

文雅潔說:“我去問問,看他們怎麽說。”

文雅潔走出臥室,望著溫寶強問道:“晚上,跟你表弟睡小臥室,小麗睡沙發,行不行?”

溫寶強望了一眼賀小麗:“晚上不冷,我睡地鋪,小麗睡沙發,表弟明天還要上學哩。”

水天昊看看地麵,幹幹淨淨,鋪一床褥子,睡在地上也不冷。他望著文雅潔說:“這樣也好,小麗睡沙發,寶強睡地鋪,晚上不冷,睡在地上也舒服。”

睡地鋪是溫寶強的意思,賀小麗也沒有反對,兩人睡沙發也好,睡地鋪也好,他們自己做主,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該幹的事早就幹了,還在乎這一個晚上。要是還沒有越過雷池,正好給兩人獨處的機會,考驗一下年輕人的意誌,也許對兩人的感情有好處。

水天昊走進辦公室,幾位老職工跟進來,不客氣的坐在沙發上,還沒等水天昊發話,幾位老職工七嘴八舌的說開了,領導上班不坐公車,還有五萬元的油料補貼,幾千名職工騎自行車、擠公交車上班,有沒有補貼?領導領著高薪,還有高額分紅,能買得起私家車,五萬元的油料補貼相當於職工一年的工資,職工也是人,也要養活一家老小,這樣不太公平。水天昊又給幾位老職工算起了細帳,並當場表態,節餘下來的上百萬元車改費用,全部補貼給職工,另外每年再拿出六百萬,每人每月補助一百元,一年就是一千二。六百萬不是一個小數目,還要董事會研究通過。

每年增加一千二百元,對於物價飛漲的高消費年代,可不是個小數目,幾位老職工高興的走了。

水天昊心想,這幾位老職工平時老實本份,從不找公司麻煩,不知哪個神經出了差錯,怎麽也跑來湊這個熱鬧,莫非背後有人煽火?有位老職工說,王副總給他們做工作,千萬不要找董事長麻煩,他忙著賺錢,顧不上接待,沒想到水天昊這麽客氣,而且還耐心的做工作,公車改製確實是為了公司好,王副總咋就不算這筆帳哩,是不是別有用心?幾位老職工對他有了看法。

剛送走老職工,水天昊的手機又響了,是鄭副市長打來的。堂堂常務副市長平時不打電話,這回打電話想幹什麽?他硬著頭皮接通電話,隻聽得鄭副市長說:“老水呀,你知道的,不是緊要事,我不會打電話找你。聽說公車改製,領導每年要發五萬元的燃油補貼,這比市政府一名處級幹部的工資還多,聽說最近職工反映很大,政府也引起了強烈反響,機關上下都在議論,你們公司放著公車不坐,非得多領這五萬元?我是主管建築業的副市長,聽到大家的反映,總不能視而不見吧,關於車改問題,內地發達省市都落實不下去,你怎麽敢啃這隻帶刺的螃蟹?真是膽量不小啊!做事不能太性急,一口吃不了大胖子,聽說公司領導的意見也不一致嘛,啊!有些領導都是五十好幾的人了,還考什麽駕照嘛,具體問題具體對待,能改則改,不能改往後拖一拖,等時機成熟後再改也不遲,不要弄得人心慌慌,滿城風雲。搶打出頭鳥,你這樣一意顧行,對公司今後的發展不利啊!你說是不是?這是我個人的意見,不代表政府,何去何從,你要想清楚”

水天昊接完電話,心裏沉甸甸的不是滋味,股份製公司搞個車改,盡然驚動了政府領導,變著法兒說情,意思是搞車改是吃螃蟹,這是在冒險。鄭副市長的意思,等南方發達地區總結出經驗後,貧困地區照貓畫虎、照抄照搬,這不是改革,而是執行。這次車改,南方發達省市沒有改成,這次非要改成不可,而且隻能快不能慢,不能迫於社會輿論的壓力,半途而廢,前功盡棄,這是集體決策,不能朝令夕改,養成前怕狼後怕虎的不良習慣。個別領導不樂意,找政府領導說情,煽動職工出麵阻攔,公司以後還怎麽發展。不行,本想年底之前完成改製,既然驚動了政府,幹脆快刀斬亂麻,當機立斷,盡快完成公車改製。

水天昊召開緊急會議,十月底前完成公車改革,領導不會開車,專門安排一名小車駕駛員教練,然後統一報名考取駕照,在領取駕照買車之前,領導還可以坐專車;職工每月補助一百元,領導的燃油補貼年底一次發放。

會議研究了的事,不管遇到多大阻力,必須嚴格執行,而且外界壓力越大,越要做出樣子,用事實說話,讓那些閑嘴婆無用武之地,否則,隻要不順他的心,不是找上級領導出麵說情,就是煽動職工百般阻攔,以後能幹成什麽大事,董事會的威信何在?公車必須改製,而且一定要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