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別賣關子, 快告訴我們,到底是誰踏響了問天鼓?也和我們一樣,是新入門的弟子嗎?”問天鼓下, 入門弟子圍著師兄窮追不舍地問著。

每個人都被鉤起濃濃好奇心, 就連越安也忍不住頻頻望來, 都在等師兄的答案。

師兄雙手環胸, 慢悠悠點頭:“自然是入門弟子,這問天鼓本就也算入門試煉。不止剛入門,那人登鼓之時還病體孱弱,曾被仙師斷言活不到及冠,年紀僅比雲繁師妹大上三歲。當時他強拖病體, 在問天鼓上踏出浮滄問天音, 技驚四野。在他之前三百年, 在他之後至今,都沒人踏響過此鼓。那個人,你們不陌生。”

他帶著眾人的目光同時遙望雲端,與浮身半空的七位師叔一起, 都望向正中央峰柱上站的蕭留年。

蕭留年負手而立,衣袂紛飛,獵獵作響。

兩百年前踏響問天鼓的人,正是幼年孱弱的他。

“原來是蕭師兄, 難怪……”圍著師兄追根究底的入門弟子中有人猜中答案,脫口而出。

聽到是蕭留年,眾人臉上的不服被衝淡,慕漸惜的神情也隨之和緩。遜色於蕭留年, 不是件丟臉的事。

眾人收回目光, 繼續追問起當年之事, 正熱鬧著,忽然之間,一聲極微弱的沉音響起。

咚……

師兄話說一半,陡然閉嘴,疑惑地望向問天鼓。

鼓上的小女孩還在踏鼓,步履緩而沉。

是錯覺嗎?

他好像聽到問天鼓響了。

目光逡巡四周一遍,他發現峰柱上下站的其他同門似乎也聽到了這個聲音,均麵帶疑惑互相對望,似乎都在尋找那聲音的源頭。

雲繁的浮滄步已到尾聲。

咚——

又是一聲沉音響起,比第一聲還要大點,已真真切切傳到眾人耳中。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屏息凝氣,去捕捉聲音,而後他們的眼眸漸漸睜大,不可置信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問天鼓。

天際,伽蘭一念的手依舊伸在半空。沉悶的鼓音響起,問天鼓的鼓麵微震,波動傳向四方,化作一道輕風,拂向四野。

“她居然……踏出問天音。”江鋒在最初的震驚過後,緩緩落座,呢喃道。

“這孩子的悟性很高。”伽蘭一念收回手,微笑著道。

入門試煉表麵上考是眾人的修行程度,實際上看的卻是各人悟性。一套浮滄步,千人千解,悟性不同,所領會到的境界便都不一樣。

在浮滄山中就算是修行數年的修士,能夠領會雲步海勢的人,也很罕見,何況是這樣一個初入仙門的孩子,堪稱鳳毛麟角。

仙途之上若想走得長遠,天賦、悟性與心誌,三者缺一不可。這其中,心誌可以磨煉,前二者,卻是與生俱來。

三聲鼓音,一聲響過一聲,清清楚楚地傳入叩仙山所有人的耳中。最後一響結束,雲繁落地收勢,穩穩站在鼓麵上,替這場入門試煉做了收尾。

叩仙山沉寂,眾皆靜默,所有目光都落在問天鼓上。

直到報成績的唱音響起:“雲繁,問天試甲等。”

這聲音驚醒了眾人,也提醒所有人,剛才的鼓聲,並非錯覺。

叩仙山陡然沸騰,喧聲四起。

“這不可能……”慕漸惜搖著頭,心有不甘地望向雲繁。雖都是甲等,但顯而易見,雲繁技勝一籌。

雲繁正從問天鼓上慢慢走下來,脫離沉浸的狀態,她的感知歸籠,四周的喧鬧聲乍然入耳,她知道自己的表現得不俗,但心裏也沒多少得意,甚至對自己最終隻踩出三聲鼓音不太滿意。

畢竟作為一個有兩百年道行的修士,她不可能真按入門弟子來要求自己。

鼓下已是人頭攢動,越安和霍危帶著許多弟子擠在石階前迎接她,人潮將她淹沒,雲繁的風頭一下子壓過慕漸惜,從乏人問津的稚子成為人群焦點。

對比叩仙山的喧騰,峰巔的七峰主座卻極為平靜。都已是見多識廣的上修,問天音帶來的驚訝也隻瞬息而已。

華光閃爍,幾道人影接二連三飛起,朝著遠空掠去。問天試結束,他們也該離場。

“可惜了,如此高的悟性……”出海月一邊惋惜,一邊扶鬢而起,最後一個飛離。

隻有蕭留年還站在山峰上,遙望被人潮淹沒的孩子,難抑心潮澎湃。

他知道師叔們在惋惜什麽。

這麽高的悟性,但凡有一點靈根,仙途必有成就,可雲繁卻靈根雜劣稀薄,幾近為零,這注定她無法修行仙術。

浮滄步練得再好,於她而言,依舊隻會是凡人的絕妙輕功,難登天穹。

可蕭留年並不覺得可惜。今日觀雲繁踏鼓,如見昔年自己,甚至比自己踏響問天鼓還要讓他高興。這世間從來沒有完美的存在,萬物有度,此消彼長,即便永為凡人,她能把自己的路走到極致,也是成功的。

成不成仙,並不重要。

————

問天試過後,便是滌塵、洗骨與灌頂三禮。

入門弟子男女分開,各自由九位師兄,九位師姐引路,走過九十九級盤龍階,魚貫邁入卻塵殿。進了卻塵殿,行過滌塵禮,從此洗淨凡塵三千惱,踏上登仙路。

殿內四壁繪著《仙班圖》,無數仙人並天獸踏雲行樂,談笑飲酒撫弦奏曲……栩栩如生。

雲繁依舊跟在眾人最後,進了卻塵殿,隻見畫中祥雲化作白霧聚於殿上,牆上仙人一一走出畫中,談笑聲起,弦歌不絕,濃鬱的靈氣彌漫在卻塵殿中,直叫眾人神清氣爽,頓生飛仙離塵之意。

卻塵殿再往上,路分兩邊,男女分道,邁向褪凡池。行過卻塵殿,滌淨千塵;浸過褪凡池,洗脫凡骨。

以兩尊馱山龜為隔,褪凡池也被分成兩邊,池麵熱氣氤氳,池水內浮有銀沙,如螢光萬點,又似星河流淌,十分玄妙。雲繁一眼便看出,這水中銀沙,乃是修仙界一袋難求的淨髓仙砂,有洗髓易筋之效。

當年她築基之時,費盡力氣也隻收得三袋,而眼前這片褪凡池裏也不知倒了多少的淨髓仙砂。果然,浮滄山是九寰最有錢的宗門之一。

她一邊想,一邊與眾女修和衣邁進池中。

溫熱的池水似要將骨頭融化,微微的刺疼浮現,像是筋骨被緩慢打磨著,並不難受,倒有些爽快。

“痛快!”一山之隔的池中傳來男修暢快的渲泄聲。

女修們一愣,隨即笑出聲來,銀鈴般的聲音打破這一路行來的沉肅。彼此也相處了一段時日,日後又都是同門,兼之最緊張的問天試已經過去,眾人漸漸放鬆,說笑起來。

談的最多的,當然在三禮過後的五靈試。

如果說問天試是最緊張的,那麽五靈試就是入門最重要的一環節。個人天賦的重要性在大部分修士心裏都排悟性與心誌之前,而五靈試測試的就是每個人的天賦。

按說在入門之前,所有弟子都經過靈根測試,天賦靈根早就一目了然,隻不過所測出的靈根不如五靈試來得精準。九寰修仙界的靈根分作金木水火土五大類,在此基礎上,會出現很罕見的異變靈根,比如先天水靈根,就可能異變出冰靈根,先天木靈根則會異變為雷靈根,等等諸如此類。

是以在正式拜山擇師之前,入門弟子們還要再經曆一次靈根測試。

“我是金靈根。”泡在池中的弟子們迫不及待地交流起各自的靈根來,“聽說咱們門中玄鷹峰修行的法術以金靈根居多,也不知我有沒這個榮幸被柳長老相中。各位呢,你們的靈根是?”

“土靈根,想去千仞或者聚劍峰。”

“聽說千仞峰大多都是男弟子,很少收女弟子,而且江長老可凶了。你一個姑娘家怎會想去千仞?”有人好奇道。

“千仞峰的師兄們……都很……”那人小聲道,生恐叫一山之隔的男修們聽到。

“撲通”一聲,有人朝她身前的池麵擲了塊碎石,水花四濺,連同笑聲一起飛在半空。

“都要修仙的人,還凡心不死。”笑罵聲響起。

都是正值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初入仙門難免心存綺思。

“修仙,又不是出家,可以結修嘛。”先前那女弟子並不避諱,大大方方道,又望向慕漸惜,“我們這些人裏頭,慕姐姐的靈根最出眾吧?聽說是極罕見水火雙靈根,已被紫宸峰給定下。紫宸峰可是咱們門中最厲害的主峰,玄陽道君的實力在整個修仙界都數一數二,真是叫人羨慕。”

慕漸惜正閉眸端坐池中,一身白衣濕伏於體,鵝頸修長,肌膚雪白,在這群貌美的女修中依然奪目。

她聞言眼眸輕睜,對四周投來的羨慕目光很是習慣,隻道:“比不上雲繁,入門便是聖峰一脈,悟性又那麽出眾。”

雖然被蕭留年收為弟子,輩份上會差眾人一頭,可即便如此,道祖徒孫的位置也足夠讓所有人仰望。別說是浮滄山,哪怕是在整個九寰,聖峰都有著舉重若輕的地位,道祖穆重晝更是九寰三聖仙之首,跺跺腳就能震動九寰的存在,他的弟子地位本就不同,加之這麽多年過去,座下就隻收了蕭留年一個弟子,越顯聖峰嫡脈的尊貴。

慕漸惜在入山門前野心不小,本就有意顯山露水博個名聲,原盼著可以入聖峰做嫡脈弟子,哪曾想蕭留年對她的實力視而不見也就罷了,反而把毫無靈根的雲繁收為弟子,這叫她情何以堪?加之先前的問天試,雖然二人同得甲等,可一個五歲的孩子踏出問天音,毫無疑問遠遠壓了她一頭,這更令她焦心,隻覺一股鬱火悶在胸口,又發不得。

因她一句話,雲繁再度成為眾人焦點。

雲繁正在享受這池淨髓砂,並沒將小女修們的言談放在心上,哪怕眾人目光齊集身上,她也照樣無動於衷地坐著,指頭無聊地在水裏劃來劃去,看淨髓砂如螢蟲般在指尖流淌。

那廂慕漸惜氣歸氣,見雲繁這副模樣,又覺得自己小題大做,對方明明是個不知事的懵懂孩子,不過運氣好些,哪裏值得自己大動幹戈?況且她是憑實力站在這裏,而對方卻是靠蕭留年憐惜才進的浮滄山,怎可相提並論。

如此想著,她的氣又漸漸消散,隻奇怪自己從第一眼見到雲繁時起,就會下意識將雲繁當成一個強大的對手。

“慕姐姐,雲繁悟性雖強,但天賦終不及你,年紀又這般小,你不必放在心上的。”雲繁沒有回答,反而是坐在她身邊的越安開了口。

慕漸惜掃了越安一眼,冷道:“你真奇怪,我在誇她罷了,有你什麽事你就胡亂插嘴?被你這麽一說,倒像是我要對她怎樣一般。好人,不是你這麽做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越安看了眼四周同門,著急地解釋道。

“那你是何意思?”慕漸惜不依不饒問道,眼裏對越安的厭惡幾乎毫無掩飾。

她的確不喜歡她們兩個,但相較於因雲繁帶來的威脅感而生的戒備,她對越安應該算是發自骨子裏的討厭。

這一點今日在褪凡池的女弟子們都清楚。

慕漸惜和越安一直都不對盤,前者看後者不順眼,後者處處隱忍退讓,這在曙月峰不是什麽秘密。

“好了好了,今天可是大日子,大家別說這些。”有人開口打起圓場,將話題扯開,“越安,我怎麽沒聽說你的靈根是什麽?”

“我……”越安斟酌片刻,才道,“是水靈根。”

聽到越安之言,慕漸惜忽又嗤笑一聲,嘲道:“你那算什麽水靈根?當初要不是你每日纏著柳長老,在他麵前討好賣乖,就你那靈根初測的水準,如何能進浮滄山?”

這話仿佛戳中越安痛處,她惱道:“慕姐姐,我不知自己哪處得罪了你,惹來你三番四次針對,若我有冒犯之處,你隻管明言,我同你道歉便是。”

“那倒沒有,我就是看不慣你。”慕漸惜雙手環胸,居高臨下般道,“看不慣你這伏低做小的作派,看不慣你在柳長老麵前奉承巴結,在其他同門麵前殷勤賣好博個美名,打量別人不知道你的心思。”

“慕姑娘,我知道你係出名門,而我出身微末,你瞧不上我不願與我為伍也是人之常情,我也已處處忍讓,你為何還要汙蔑於我?我所行所為,又何曾有半點私心?”越安清秀的麵容一陣紅一陣青,眼眶泛出淚水,也不再稱她為姐。

“你敢說你接近霍危和雲繁沒有私心?他二人,一個天賦上佳已被玄鷹峰柳長老挑中為親傳弟子,一個雖無天賦,將來卻是聖峰嫡脈,你這好心好意的對象,挑得還真是剛剛好!”慕漸惜挑眉道,毫不留情地戳穿她。

她想做好人沒問題,卻千不該萬不該,總拿別人做陪襯。

“我……”越安百口莫辯,紅了眼眶。

眾人麵麵相覷,剛要勸解,那邊一陣“嘩嘩”作響的水花聲起,卻是雲繁站起,小小的身體費力地朝岸上走去,雙手拔開水麵,發出聲聲脆音。

“你們聽,鍾響了。”雲繁一邊走,一邊說。

眾人仔細聽去,果然聽到鍾聲遙遙傳來。時辰已到,洗骨禮結束,她們該進入下一禮了。

慕漸惜霍地從水中站起,邁向岸邊。

“馬上就是五靈試了,管你什麽天賦悟性,是騾子是馬,到時候就知曉了。”冷冷拋下一語,她率先上岸,頭也不回地走了。

雲繁雖然最早起身,但速度卻遠不及其她人,看著身邊的弟子一個又一個地越過自己,很快又落到最後。

她也不急,慢條斯理地往岸上走。

一隻手伸到她麵前,正是已收拾好情緒的越安。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雲繁搖搖頭,撐著石頭爬到岸上,自顧自往前走,並沒接受越安的好意。

池畔有暖風環繞,眾人的衣裳發膚轉眼烘幹,繞過褪凡池,男修女修們再度合並。往上走,便是接仙殿。

卻塵斷俗,洗骨褪凡,灌頂接仙,至此正式成為一個修士。

雲繁依舊跟在眾弟子身後,霍危巴巴跑到她身邊,伸手想要牽她,被她一把甩開。他有些受傷,委屈地撅起嘴:“讓我牽牽手嘛!”

“我不要,你別碰我。”雲繁毫不客氣地拒絕,聲音又脆又嬌。

旁邊傳來幾聲笑。年紀的關係,兼之她生得漂亮,搭上霍危那活寶,簡直就是這屆入門弟子裏最討喜的一對。

霍危扁扁嘴,剛想說話,卻被一聲叫喚打斷。

“雲繁。”

雲繁站在隊伍的末尾,身後再無他人,一轉身,就看到不知幾時跟在後麵的蕭留年。

她停步,等著蕭留年走到自己麵前,有些倨傲地翹起下巴,喊了聲:“留年哥哥。”

這裏離接仙殿已經很近,二人麵對麵站著。

“我有沒有讓你失望?丟你的臉?”她問他。

蕭留年輕輕搖頭,目光似剛才褪凡池畔的風,與那滿池緩緩流淌的螢沙,帶著讓人沉醉的光澤。

“沒有。”他道,削金斷玉的聲音,也可以很溫柔,“相反,我以為你榮。”

她堅持留在千仞峰時,他沒想過她會給自己這樣的驚喜。

雲繁露出今天第一個笑容來。蕭留年這句話,勝過她聽到的所有誇獎,讓她心情舒暢。

“那就好。”她坦然地接受他的誇獎。

“一會的五靈試,你放輕鬆,不要想太多。”蕭留年摸摸她的腦袋,又道。

窺隙過來見她,除了實在想誇她外,也因為五靈試。他看出來了,這孩子內心有自己不肯服輸的驕傲,可五靈試不比問天試,她靈根雜爻幾近於無,注定無法像問天試這樣取得好成績。他怕她介懷,特意過來囑咐。

“知道了。”雲繁點頭,並沒將這些放在心裏。

“他們都走遠了,快點!”霍危並沒先行離去,一直徘徊在雲繁身邊,眼見就幾句話的功夫前麵的師兄師姐已經步入接仙殿,他著急地牽起她的手,接著她就要走。

“去吧。”蕭留年放他二人離去。

隻是看著雲繁被霍危拉著跑了幾步,他忽又道:“等等。”

雲繁駐足,回頭望來。

“再喊我一次。”蕭留年道。

“留年……哥哥?”雲繁道。

蕭留年笑笑,沒有回答,隻衣袖輕揮,袖裏輕風湧到二人腳下,將他們送往接仙殿。

這是最後一次,再聽她喊“留年哥哥”了。也不知是習慣還是什麽,聽久了他也喜歡上這個稱呼,但五靈試後她就正式拜他為師,這一聲“留年哥哥”他不可能再聽到了。

————

灌頂結束,入門三禮已過。天色微沉,眾弟子又被帶到浮滄永晝之巔。

此地布有四時天辰陣,一天十二個時辰皆為春晝,沒有夜晚,與永夜之巔恰恰相反。五靈試的法陣,就在永晝之巔。

夜與冷都被隔絕在外,永晝之巔隻有無盡春意,滿山桃李盛放,紫藤、木香如瀑,放眼望去,滿目錦繡,簇擁著一座巨大的蓮台,台四周有九座虹橋為引,台下是一汪鏡水。

那便是五靈試的法陣所在處。

蓮台為九重蓮,正中的蓮蓬上鑲有按五行排列且顏色各異的五顆靈石為蓮心,這便是五靈試的九重蓮台。

入門弟子與各峰弟子都已齊聚蓮台下的雲庭上,人雖然多,但整個永晝之巔卻鴉雀無聲,一股無形仙威籠罩四周,叫人情不自禁正色以待,不敢多語。所幸他們並沒等太久,幾道虹光閃過,七峰峰主與蕭留年並一眾上修再度從遠空飛來,落在九重蓮台旁的觀曦台上。

“卻塵斷俗,洗骨褪凡,灌頂接仙,三禮已過,在列各位已正式成為我浮滄仙山的入門弟子。望諸位日後謹記我浮滄山仙訓,以天下蒼生為責,誅邪懲惡,衛道除魔,護我九寰生靈。仙途艱險,道心難求,也望諸位日後守心守道,得成正果。”千仞峰的大弟子蘇長晏飛到九重蓮台前,朗聲主持起這場五靈試來,“好了,話不多說,今日是三十年一度的五靈試,也是各位入門弟子最重要的日子,各位可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底下齊聲道。

“那我宣布,五靈試正式開始!”蘇長晏笑道,手中一道紫光拂過。

九重蓮台刹時間升起青金赤藍褐五色光芒,光芒直衝入天,在天際幻化成一道鮮豔彩虹。

仙門盛事,作為魔修的雲繁從沒親眼目睹,她難得摒棄雜念,認真地望著前方蓮台,十分好奇那蓮台能展現什麽樣的神通。

霍危就站在她身邊,眼珠子轉了轉,偷偷拉起她的手,輕輕捏了兩下——軟綿綿的手,捏起來像家裏廚房常做的糯米團子。他望向雲繁,她正專注地盯著蓮台,似乎沒有發現他的小動作,他便又一喜,嘴角掛起得逞的竊笑來。

那廂,唱名開始,入門弟子按著唱名的順序,挨個踏入蓮台,接受五靈試。

五靈試雖然隆重,卻也十分簡單,隻需要修士踏入蓮台正中的蓮蓬正中間,蓮蓬上的五顆蓮心就會根據每個人不同的靈根綻放代表著靈根的光芒。

很快,第一個被叫到名字的弟子小心翼翼踏進蓮台。隻見五顆蓮心同時淌過水般光澤,仿佛有什麽藏在其中緩緩流動。就在眾人皆屏息凝氣地盯著靈石時,五顆蓮心不負眾望同時亮起,發出五色光芒,每色光芒深淺明暗大不相同,其中尤以金光最熾,褐光次之,其餘三色則非常微弱。

台下發出一陣低呼——這樣熾烈的金光,意味著這個弟子的金靈根雖然達不到至純至粹,卻也十分強大。

“金靈根為主,土靈根為輔,雖不算純,不過很強大,這個弟子,可入我千仞峰。”很快,觀曦台上傳來江鋒威嚴的聲音,如雷鳴般響在每個弟子耳畔。

然而不等眾弟子反應,另外一個淩厲聲音旋即接口:“他的靈根是修劍的好苗子,我聚劍峰也歡迎他。”

“孟不洗,你非要事事與我爭搶嗎?”江鋒怒罵道。

“公平競爭,有何不可?”聚劍峰的孟不洗聳聳肩答道。

那邊風蘭雪卻朝出海月歎道:“都過了這麽多年,這兩人還是針鋒相對,誰也不讓誰。”

浮滄山的老人都知道,千仞峰的江鋒與聚劍峰的孟不洗不和。

浮滄山的峰主們都是道祖穆重晝建宗立派之後,一個一個收入門中的,原本共有一十四位主峰強修,皆是穆重晝的摯交好友。江鋒與孟不洗是最後兩個入門的修士,因著修為境界相當分不出師兄弟,兩人都不肯相讓,梁子就此結下,不想又同時喜歡上了同一個姑娘,更是爭得不可開交,還是穆重晝出麵,讓他們立下君子之約,公平競爭。可誰能想到,情場之爭還沒爭出結果,九寰便遭遇浩劫。

十四位峰主隨穆重晝遠征荒海,到最後折損一半,隻剩七個人活著回來,另外七人屍骨無存。

他二人喜歡的那個姑娘,也在隕落之列,行五,是他們的五師姐。

從那以後,二人再沒對誰動過心,隻是事事都習慣爭上一爭,仿佛五師姐還在身邊一般。

“你們爭有什麽用,還得聽人家的意思。”出海月俏聲道。

這也是浮滄山與眾不同的地方,師父挑弟子,弟子也能挑師父。

被二人相中的弟子卻呆呆站在中央,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同時成為兩大主峰爭搶的對象,一時間難以抉擇。

“陳師弟,千仞峰與聚劍峰都想納你為弟子,你意下如何呢?”蘇長晏問道,又安慰他,“你不必擔心,如何擇師是你的自由,沒有人會怪你。”

那弟子聞言方壯起膽子道:“弟子……願拜入聚劍峰!”

“你的選擇很正確。”孟不洗微微一笑,“恭喜你,成為聚劍峰弟子。”

江鋒冷哼一聲,再不言語。

那弟子如釋重負般從蓮台上下來,又是開心又是激動地拍著胸脯感慨:“沒想到五靈試測出金靈根竟比我靈根初試時的更加強大。”

有他這個好開頭,其餘弟子更對各自的五靈試充滿信心,一時間皆躍躍欲試。台上唱名不止,弟子們挨個上前,每個人在蓮心中央測出的結果都比靈根初試要更精確,但可惜的是,像第一個弟子那樣的情況再沒出現,不過倒也出了幾個好苗子,一一被觀曦峰上的七位峰主收入座下。

雲繁數了數,已經過去三十個修士,挑入主峰的不足十個,三之其一都不到,餘下者要麽被其他元嬰上修收為弟子,要麽就分入外門。

轉眼間又到眾所矚目的慕漸惜,她的名字一出,全場目光便都齊刷刷集中到她身上,看來全門上下都已經認得她了。

慕漸惜泰然自若地掠出隊伍,緩緩走過虹橋,踏進蓮心正中。雖才年至金釵,可她身上已不見凡間少女的稚氣,頗有幾分波瀾不驚的意味,生得又明豔動人,當真叫人為她氣質所引,忍不住要多看兩眼。

她站定之後平靜地望著前方,也不管腳下蓮心如何變化。

直到蓮心藍紅二光交錯,其餘三光幾乎不見,底下傳來數聲驚呼,她才隨著眾人的目光望去——

眾人所望之處不是蓮台,而是她的正上方。

春日永晝之巔,九重蓮台的正中間,竟然紛紛揚揚下起雪來,這一變故不僅讓她大為詫異,也讓觀曦台上的七個人同時注意過來來。

“好清冽的氣息,這是天霜靈根?”一念雖然閉眼不睜,卻率先感知到那股突如其來的凜冽氣息。

“水火雙靈根的異變,難怪淩師兄那般看中她。”柳昭道。

“水火雙靈根,異變天霜靈根!”弟子群之中也開始竊竊私語起來,都驚訝於慕漸惜的靈根。

本就是雙靈根,已是罕見,竟還異變出天霜靈根來,這不是萬中挑一,而是萬萬人中都難出一人的靈根了。

慕漸惜對這個結果亦十分意外,她知道自己是雙靈根,卻沒想到竟異變出天霜靈根,當下又驚又喜,到底還是年輕,她波瀾不驚的神色起了變化,目光亦遙遙望向觀曦台。

這樣罕見的靈根,不知道有沒可能進道祖聖峰。

然而,觀曦台上響起的,依然隻有一個聲音。

“慕漸惜……你可願拜本座為師。”紫宸玄陽道君淩佑安的聲音響起,再次震驚眾人。

這是要收慕漸惜為親傳弟子的意思。

慕漸惜心髒怦怦作響,雖然沒等到想等的人,但能成為淩佑安的親傳弟子,已經是這兩百年來僅次於蕭留年的人了,她定定神,朝淩佑安行禮:“謝仙尊垂青,弟子願入紫宸峰,拜淩仙尊為師!”

一時間,整個永晝之巔嘩然,淩佑安已經三百年沒有收親傳弟子了。

“恭喜淩師兄。”

“恭喜師尊。”

……

恭賀聲四麵八方傳向觀曦台,淩佑安緩緩起身,麵色如常朝眾人點了點頭,這才漸漸平息此刻喧聲,讓五靈試繼續進行下去。

慕漸惜之後,很快又過去數十人,倒也出了幾個天賦不錯的苗子,但在天霜靈根之下,也都相較失色,顯得平平無奇。

五靈試接近尾聲,終於輪到霍危上場。霍危孩子心性,哪管什麽規矩不規矩,拉著雲繁跑到眾人麵前,隻道:“你在這看著我!”

語畢,他就猴子般竄出去,跑上九重蓮台。

四周響起一片笑聲,雲繁也沒再走回去,隻擦擦手,看著霍危腳底的蓮心閃起光芒。

一片至純青芒,同樣激起眾人的驚呼。

霍危的靈根,果如柳昭所預料的那般,是先天木靈根,也屬於罕見靈根。

青光大漲,霍危卻站不住,左踏一下,右踩一腳,還朝雲繁做鬼臉,站了一會又覺無趣想要離台。

“霍危,你這皮猴,給我老實點!”柳昭的聲音傳下,震懾霍危。

霍危隻好站住,也不知為何,青光並沒停止,還在一點一點往上漲,眾人這時都看出不對來,再度屏息觀望,卻聽天際轟隆一聲沉響,一道細細電光竄過,蓮台上空竟聚起陰雲,雷湧電閃,霍危嚇了一跳,抱頭蹲到地上。

“雷靈根……柳師兄,這孩子是雷靈根。”江鋒激動道。

雷靈根為先天木靈根的異變,與慕漸惜的天霜靈根一樣,都是極為難得的靈根。

“看來咱們門派這回運氣不錯,竟然遇到這樣百年難遇的奇才,還一遇兩個。不過可惜,不能進我們太華山,唉。”出海月先誇後歎,她的太華山,隻收女弟子。

“我想要這孩子。”孟不洗道。

“我也要。”江鋒立刻跟上。

“霍危,你想認誰做師父?”柳昭哈哈一笑,直接問道。

“當然是跟著我柳叔!”霍危想都沒想就回答道。

“你這混球,要叫師父了,什麽柳叔。”柳昭罵了一句,到底還是被他逗笑。

霍危嘻嘻笑著從蓮台上下來,一溜煙跑到雲繁身邊炫耀道:“我厲害不厲害?”

雲繁懶得理他,看著身邊的越安走向蓮台,越安結束,就到她了。

“好的苗子都被你們挑光,這都沒剩幾個人。”

已經出了兩個極稀罕的異變靈根,餘下的弟子一個手掌都數不滿,料想不可能再出第三個,還沒物色到合適弟子的風蘭雪失落道。

“我瞧那孩子蠻好,雖然天賦不怎樣,但是小模樣生得好,要是上我太華山,必定是我那幾個弟子的寶貝疙瘩,每天給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就不知道留年肯不肯割愛。”出海月卻朝雲繁方向呶呶嘴,打趣道。

“師叔一會可以同留年爭一爭,也許她拜倒在師叔風華之下,不願拜留年為師了。”蕭留年回頭笑道。

出了兩個不世奇才,他替師門高興,也生出說笑的心來。

幾人說笑之間,底下越安的五靈試已經出了結果,沒有奇跡,與她的初試一樣,隻有很微弱的藍光,是普通的水靈根,勉強夠上外門弟子的資格。

觀曦台上久久沒有傳下言語,其餘上修也無人開口。

越安環顧四周一眼,若無其事地行禮下台,走到雲繁身邊,看了她一眼,勉強打起笑臉,一邊道:“馬上就輪到你了,你別怕。”一邊作勢要拍她肩膀以作安慰。

雲繁沒等她的手落到自己肩頭,就已邁步朝前,頭也沒回地走向蓮台。

因著先前那驚豔眾人的問天試,就算明知她靈根初試的結果不盡人意,但所有人還是將目光集中到雲繁身上。

雲繁站到蓮台正中心,抬頭就望觀曦台。隔著老遠距離,蕭留年朝她微微一笑,似這滿山春花,絢爛迷人。

“咦,蓮心怎麽沒有動靜?”

“難道真的一點點靈根都沒有?”

等了一會,開始有人竊竊私語。

慕漸惜、越安等人也都將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各自露出疑惑的神情來。

九重蓮台的五顆蓮心,竟連一絲光芒都沒綻出。

“好可憐,可惜了那樣好的悟性。”

“一點靈根都沒有?那注定隻能做個凡人了。”

又過片刻,依舊沒有等到光芒,眾弟子都感慨道。

“一念師叔,這怎麽回事?”蕭留年的笑漸落,眉心微蹙。

就算雲繁靈根雜爻,九重蓮心也不可能一絲光芒都沒有。這世間萬物稟天地靈氣而生,皆在五行之內,哪怕再差的天賦,再渾濁的靈根,也絕無可能絲毫靈根都沒有,更何況早先她初試時,試靈珠還發出過些微雜光。

一念亦覺不對勁,隻伸出手去,隻道:“我看看。”

“難不成咱們山上這九重蓮用太久了,失效了?”出海月戲謔道。

“行了,我那裏還有幾樁要事處理,先走一步,這裏交給你們。”淩佑安卻徑直起身,對場下那沒有靈根的凡人女童並不關心,他要收的弟子已經收到,準備離開。

“淩師兄,不對勁。”一念叫住了他,眉心微凝,忽道,“再等等。”

————

雲繁對這個結果毫不在意,她隻不想在這裏被人指手劃腳,可是蕭留年收徒的聲音遲遲沒有傳下來,她不能下台。

又等了一會,可除了台下議論紛紛的聲音,她什麽也沒等到。

“不對呀,蕭師兄不是要收她為徒,怎麽到現在還沒出聲?”

“莫非是靈根太差,蕭師兄也要放棄她?”

……

聲音傳到她耳中,越發讓她耐心漸失,不悅浮現。

雲繁板起臉來,她不想再等,拔腿就往台下去。

然而腳剛剛抬起,還沒踩出去,五道光芒忽然從五枚蓮心處綻出。

這五道顏色不同的光芒,並沒像其他人那樣衝天而起,也沒有強弱之分,以同樣的強度,同樣的速度,同時沿著地麵朝雲繁腳底匯去。

五色光芒交匯,化作銀光,刹那間,整個蓮蓬地麵亮起。

屬於雲繁的光芒,不是代表五行靈根的青藍赤紅褐,而是白光。

這一變故始料未及,眾人皆震,剛剛還在說話的幾個人驚訝地連嘴都沒來得及合攏——這是什麽靈根?

九寰似乎沒有記載過這種靈根。

然而變化還沒結束。

亮起的蓮蓬之上,忽然幻化出一朵盛放的青蓮,赫然就是九重蓮的虛影。

觀曦台上的七個人,已不約而同地起身,愕然望著台上虛蓮。

“第六柱……”出海月一掃先前慵懶無謂的模樣,喃喃道。

雲繁抬起的腳早已收回,看著這朵籠罩自己的青蓮,在心裏飛快地回想自己在哪本書裏是不是看到過這一景象的記載,但想了許久,她都沒有找到答案。

在眾人震驚之時,幾道虹光閃過,八道身影已從觀曦台飛落蓮台。眾人這時已經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沒人敢再出聲,都眼巴巴看著九重蓮台,好奇最終的答案。

能讓七位峰主與蕭留年同時飛下觀曦台的靈根,到底是什麽?

一念當前一步,走到九重蓮的虛影前,伸出手觸碰虛無的蓮瓣。可他指尖才剛觸及光芒,便如同被灼燙到一般猛地縮回。

他撚撚指尖,沉默了許久才轉身望向淩佑安等人,一言未發,隻緩慢地點下頭去。

“這不可能!”孟不洗難以置信地開口。

江鋒等人亦麵色複雜地怔怔看著雲繁,就連一向沉冷的淩佑安,此刻也難掩麵上震色。

雲繁不知道出了何故,她急需有人給自己一個答案,隻能將疑惑的目光轉向蕭留年。

蕭留年的臉上有著她從沒見過的神色。

收到她的目光,蕭留年強迫自己定下心來,踱步到她麵前,竟單膝落地,緩緩蹲在她麵前,與她平視。

“雲繁,對不起,我不能收你為徒了。”他輕撫她的頭,道。

一句話,就讓雲繁目光裏的疑問更濃了,但她依舊沒開口,隻望著蕭留年,希望他能解釋清楚。

“不對,應該說,我沒有資格收你為徒了。”蕭留年卻又一笑,似乎從才剛的驚愕混亂中走出,道,“普天之下有資格收你為徒的,恐怕隻有我師尊,浮滄道祖穆重晝。”

此語一出,滿場皆沸。

可蕭留年的話還沒說完。

“雲繁,你的天賦乃是六柱靈根,與我師尊同脈同源。”

這世間事就是如此玄妙,再怎麽十拿九穩,都逃不過命中注定。

他和她之間,注定沒有師徒緣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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