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太夫人眼神遊移,拿不準顧淵是否已經知情。

顧淵恍若未聞地又往前走了幾步,灼灼的目光始終注視著顧燕飛,雙腳像是灌了鉛似的,越走越慢。

母親謝氏過世時,顧淵才三歲,他依稀還記得母親的容顏,隨著年歲的增長,記憶越來越模糊,此刻當他看到他的妹妹時,眼前這張清麗精致的麵孔就與夢中母親的麵容重疊在了一起。

他的妹妹長得很像母親!

他曾經總愛貼在母親高高隆起的肚皮上,感受妹妹的胎動。

那時候他們一家人很快樂。

顧淵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眼眶濕潤。

一股自心底升起的悸動在無聲地告訴他,她才是與他血脈相連的親人。

他定了定神,才道:“我是你的哥哥,顧淵。”

“放心吧,一切有我呢。”

少年的聲音緩慢喑啞,話語中所蘊含的溫暖、堅定與真摯滿滿地溢了出來。

“大哥。”顧燕飛輕輕地喚了一聲,露出了她今日第一個笑容。

顧淵鼻尖發酸,在極短的時間內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轉而對上首的顧太夫人說道:“祖母,妹妹才剛回來,累了,要是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帶她先走了。”

也不等顧太夫人回答,顧淵拉起顧燕飛的一隻手就走,完全無視了其他人。

“淵哥兒!”顧太夫人在後麵喊道,試圖叫住顧淵。

顧淵隻當沒聽到,更沒有停留。

“大哥。”顧雲嫆在他們背後喚了一聲,聲音有些低落。

顧淵依舊沒有回頭,隻是腳下的步履停頓了一下,雙手緊握成拳。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這幾日他獨自跑了一趟淮北。

月初,顧淵因差事悄悄回了一趟京城,卻在無意中得知太夫人離京去丹陽城接“二姑娘”了。

這位“顧二姑娘”並不是顧雲嫆,說是顧家長房的滄海遺珠,是太夫人派人剛從淮北找回來的。

顧淵覺得事情有些古怪,辦完了差事後,便一咬牙和上峰告了假,他先是去了丹陽城,豈料丹陽城緊閉城門,隻得又快馬加鞭地趕去了淮北。

這一查,他才知道原來他的親妹妹不是顧雲嫆!

他的親妹妹不但被心思歹毒的素娘調了包,還在淮北被那家人磋磨、虐待,過了十四年水深火熱的日子。

顧淵日夜兼程,中途換了好幾匹馬,才終於趕回京城,沒想到一回府就看到顧太夫人竟然下令對才剛認回來的妹妹動家法!

顧淵閉了閉眼,手腳發寒,決然地拉著顧燕飛一起穿過了門簾。

那道門簾被打起又落下,在半空中“簌簌”地搖晃作響。

滿室寂靜,空氣略顯壓抑。

走出慈和堂,顧淵才放開顧燕飛,他低頭看向比他矮了一個頭的小姑娘,心頭有千言萬語要說,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心口被濃濃的愧疚所占據。

十四年前,母親在戰亂時誕下妹妹,之後難產身亡。

他曾對著母親的牌位發誓要照顧好妹妹。

後來,顧雲嫆被素娘千裏迢迢地送來了京城,顧太夫人憐她年幼失恃,將她養在了慈和堂。

顧淵要讀書習武,平日裏除了晨昏定省外,和顧雲嫆見麵的機會不多,但這麽多年來,顧淵對顧雲嫆這個妹妹,還是很上心的,凡事都想著她,凡事都以她為優先。

沒想到他竟然連妹妹都弄錯了。

他真正的妹妹在外頭足足吃了十四年的苦!

想到自己在淮北的見聞,顧淵的眸色晦暗如夜。

“妹妹,”顧淵想告訴妹妹以後他會保護她的,話到嘴邊,眼角的餘光瞟見了她臂彎中的小奶貓,於是話鋒硬生生一轉,“……這是你養的貓?”

“它叫晴光。”顧燕飛隨意地摸了**貓的頭頂。

奶貓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下意識地想睜眼,卻被一隻素手強勢地擋住了眼。

她的這個小動作看在顧淵的眼裏,就變成了對貓的憐惜。

斟酌了一番後,顧淵正色道:“妹妹,祖母不喜貓,侯府但凡有貓,都會被祖母令人打殺了。”

“我現在在西山大營當差,那附近有個小莊子是娘的陪嫁,不如你搬去那裏住怎麽樣?”

顧淵之所以這麽提議不僅僅是為了這隻貓,更因為他知道,妹妹要是留在侯府中,日子怕是不好過。

祖母顯然對妹妹沒什麽祖孫的情分,一言不合就是家法伺候。府中的那些下人慣會踩低捧高,十有八九會給妹妹下臉子,妹妹沒必要留在這裏受委屈。

“……”顧燕飛怔怔地看著顧淵,神情有些恍惚。

上輩子,大哥也這麽跟她提議過,可當時的她太過自卑,又不懂事,以為大哥與太夫人、許嬤嬤她們一樣全都看不起她。

“大哥,我不走。”顧燕飛微彎眼眸,黑白分明的瞳孔仿佛盛著一汪水,笑靨燦若春華,“你放心吧。”

上輩子,她沒有去莊子。

這一世,她也不會去的,她會留下來。

她懷裏的奶貓“喵喵”叫了好幾聲,意思是,誰敢打殺它,它可是靈獸,所有人類都要膜拜在它膝下的。

顧淵的眼睫扇動了兩下,有幾分猶豫,但終究沒有勉強她。

想了想,他就換了另一個提議:“那妹妹你就住玉衡苑吧。那是從前娘親在世時住的院子,這些年一直空著,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住。”

玉衡苑在侯府內院的北側,雖說空了十四年,但不意味著它荒廢了,院子裏有仆婦負責灑掃、整理,維持著它從前的樣子。

顧淵生怕妹妹再拒絕,緊張得手心都有些汗濕了。

直到她一聲“好”,顧淵喜上眉梢地咧嘴笑了,迫不及待地說道:“我帶你去!”

“以後你要是缺什麽,盡管差人跟我說。”

“我要是不在,就告訴我的小廝梧桐。”

“等過些日子,我就想法子調回京城來!”

顧淵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有些囉嗦,更有些笨拙。

顧燕飛靜靜地聽著,笑容恬淡。

她的大哥拚了命地想要彌補她,不惜一切地想要對她好,就和那個時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