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區春秋遊擊戰爭(1/3)

從1927年大革命“國共分裂”,到1937年全麵抗日戰爭再次“國共合作”,在中共黨史上統稱“十年內戰時期”,包括紅區和白區。

“白區工作十年”,中國共產黨主要分兩層:中央領導層,從“八七會議”開始到臨時中央轉移蘇區(1927—1932年底),中斷三年後,1936年初劉少奇代表中央回歸,聯係建立全國各級組織,並重新大發展;第二層全國各級黨組織,1932年與中央斷線失聯後,大部分停止活動,仍在堅持的也是分散隱蔽,影響甚微,所以叫“幾乎損失百分之百”。1936年春劉少奇代表中央恢複和新建起領導,又井噴式發展至1937年7月為止。

全麵抗戰開始後,地下黨秘密工作和隱蔽戰線工作,後稱社會部或城市工作部的工作,絕大部分在華北和華中,實際上長期由劉少奇領導或總負責,但就不叫“白區工作”了。對此,後文還要多說些,並期望讀者學者詳查探索,開辟研究新天地。

所謂中共的“白區工作路線”,1927—1932年是“左”傾錯誤路線為主,但有正確的部分和抗爭;中斷三年(幾乎損失百分之百)後,1936年春至1937年7月逐步“轉變”為正確路線。所謂路線的正確與否,是由實踐的結果驗證出來的。

1937年2月、3月,劉少奇給總書記張聞天連寫多封長信,再三重提他在遵義會議上出的題:全麵檢討從“八七會議”以來中共中央的政治路線錯誤。

5月17日,在延安召開中共白區工作會議,由政治局成員與北方局所屬省特委以上二十多位負責人出席,由張聞天、劉少奇主持。父親作兩萬五千言的《關於白區的黨和群眾工作》報告,深刻地總結慘痛的教訓,尖銳地揭露錯誤的傳統,特別是徹底轉變關門主義、冒險主義、宗派主義等,引起巨大震動。

會議熱烈討論、激烈辯論、猛烈爭論,甚至有領導當場悲憤氣死過去!北方局書記高文華,強烈抵製父親的報告,當場憤懣暈厥倒地,急救抬出。而朝鮮共產黨(後改稱勞動黨)創始人、天津市委書記李鐵夫,曾身受“殘酷鬥爭,無情打擊”之害,激烈譴責“錯誤的傳統”,堅決擁護劉的報告、為現實中白區工作的新**歡呼,當場激奮吐血送醫,搶救無效。這位年僅36歲的朝鮮國際主義革命家,走完光輝的一生!

會議“吵”了十幾天,指責劉少奇“老右”(一貫的右傾機會主義)之聲再起,而維護呼聲也日盛。為此,中央政治局專會決策。父親後來敘述:會上多人“說我在北方局有路線錯誤。洛甫(張聞天)寫了十五年(1921—1936年)經驗總結,說他們一貫正確,沒有路線錯誤。我與他們辯論,他們駁不倒我。他們一麵說我路線錯誤,一麵還要我做北方局書記,我辭職不幹了,他們還是讓我幹,因為他們不懂黨的工作、工會工作、白區工作”。6月3日,毛澤東態度鮮明地長篇發言,肯定了劉少奇的報告,說道:“他一生在實際工作中群眾鬥爭和黨內關係,都是基本上正確的,他懂得實際工作的辯證法。他係統地指出黨過去在這個問題上所害過的病症,他是一針見血的醫生”,明確指出“我們黨中存在著錯誤傳統”,要“來一個徹底的轉變”。毛澤東還談道,過去“對少奇問題的處理態度上是完全不對的(不分青紅皂白的打擊,不尊重他的意見,幾次的組織結論)——並以之對付一個中央的領導同誌”,“今天應該作出正確的結論”。

按毛澤東的意見,中共中央負總責、會議主持人張聞天在總結中作出了“正確的結論”,肯定劉少奇的報告和成績。毫無疑義,毛澤東說“對少奇問題完全不對的……幾次組織結論”,指的就是劉少奇1928年在順直省委、1929年在滿洲省委和1932年在中央職工部所受的“不分青紅皂白的打擊”。我認為,這是中共中央第一次肯定父親“基本上正確”。

關於中央路線的是非對錯,明擺桌麵對陣,這是第一回合過招。誰都明白,爭論的是“白區”,檢討的可是包括紅區在內的、1927—1937年中共中央十年的政治路線。

這次會議對“白區工作”,開始以實踐的結果作為檢驗真理的標準。但會議的缺點錯誤也十分明顯,父親後來說“結果是不好的,困難不獨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這個白區工作會議所留下的惡劣影響,是很久以後還沒有最後消除的”。

白區工作會議剛結束,1937年7月7日爆發盧溝橋事變,曆史進入全麵抗戰新階段,國共合作正式確立。史上唯此一次的白區工作會議,成為中共“白區工作十年”結束的標誌。直到四年多後的1941年“九月整風會議”,成為“改造的關鍵”(毛澤東語),中央層形成新白區觀。而六年多後的1943年“九月會議”,全黨認同。但真正確立“白區工作”的“正確路線”,已是過八年的中共七大前後了。

“七七事變”當天,正好在延安的父親,代中央書記處給北方局起草的指示中就提出:“準備進行艱苦的遊擊戰爭”。而早在近一年前的1936年8月,他致信北方局各級黨委,預見平、津、青島等重要城市將失陷於日軍魔掌,明確指示,我黨一切工作目標就是在鄉村進行廣泛的遊擊戰爭,“參加與組織反日遊擊運動”。此時,與中央各主要領導商議後,他先趕到抗日前方指揮部向彭德懷傳達了中央精神,又馬不停蹄到前線的太原。

平、津、青島等城市果然相繼失陷,劉少奇親任書記,重建北方局,指揮地下黨:盡力做好隱蔽工作,將有可能暴露的同誌,全部撤到新駐地山西。

日,劉少奇致電張聞天,提出抗日遊擊戰爭的戰略構想,要求把遊擊戰爭作為共產黨地方組織的主要任務。8月22日至25日,黨中央在洛川會議上,通過毛澤東“放手發動獨立自主的山地遊擊戰爭”的報告和“持久戰”方針。劉少奇因正忙於敵後和前線指揮,沒有參會。

25日,紅軍改編為八路軍,摘下紅五星、戴上青天白日徽,陸續開赴山西。此間,黨內軍內領導層的思想很不統一,多數人認為,我們的武裝力量必須全力配合國民黨軍,進行正規化的運動戰,頂住華北日軍進攻。周恩來9月5日到太原,與閻錫山、衛立煌商定拉開陣勢。原

9月21日,朱德、彭德懷、任弼時、賀龍、關向應等率八路軍總部也趕到太原,當天下午就和周恩來、北方局一起召開緊急會議,會上發生重大爭論。

劉少奇仍是“卷旗不繳槍”,堅持洛川會議戰略方針。他說,我黨所領導的部隊就一個八路軍(新四軍尚未組建),還有剛成立的“半個決死隊”,以及地方遊擊隊,加上敵占區地下黨人,是我們擁有的全部力量。打正規戰不會有大的作為。我們當然要服從統一戰線,但這個統一戰線必須是正確的。蔣介石排斥異己、個人獨裁,“中國是不能統一的”,與人民的“和平也不能保持”。因此,國民黨實在靠不住,幾十萬國軍必敗。“我黨至今還是中國革命的唯一領導者”,我們應該獨立自主運用“拿手好戲”——“今天華北人民的中心任務是廣大地組織與發展抗日遊擊戰爭”,並建立根據地和抗日民主政權。劉少奇強調:“遊擊戰主要是在敵後進行的,是站在抗戰的最前線,是最困難進行的”,這是中國共產黨應站的崗位,是“黨的全盤工作中之中心環節”。

那天,大家暢所欲言,爭論非常激烈,包括一些中央和軍隊領導在內的多數人,都反對劉少奇的意見,甚至有人(如稍後的王明)指責劉為“老右”“失敗主義”等,爭論到淩晨,激辯的情況上報延安。第二天毛澤東就回電支持劉少奇,“今日紅軍在決戰問題上不起任何作用,而有一種自己的拿手好戲,在這種拿手好戲中一定能起決定作用,這就是真正獨立自主的山地遊擊戰(不是運動戰)……使戰略方針歸於一致”;第四天毛主席又追來電報,與少奇的意見一致,“應以遊擊戰爭為唯一方向……華北正規戰如失敗,我們不負責任。但遊擊戰爭如失敗,我們需要負嚴重的責任……要告訴全黨,今後沒有別的工作,唯一的就是遊擊戰爭”,必須服從洛川會議精神。毛澤東的話,幾乎與劉少奇的言辭語句都近似相同。父親到北方局之前,1935年11月18日瓦窯堡政治局會議中,就針對遊擊戰爭進行過討論。當時,會上不同觀點很多,而劉少奇和毛澤東的觀點驚人地一致,他倆都屬“讚成派”。

26年後,毛澤東回顧:“過去我們都不會打仗,也沒有準備上山打遊擊,我是搞工人、農民運動的,職業是小學教員。但是敵人要抓我們,殺我們,我們被迫上山打仗。不過,如何打仗還是不會,從來沒有學過。我們向蔣介石學,向敵人學,打了十年。後來日本人打過來,我們又跟著日本人學打仗。我這一輩子就是在打仗中過的,一共打了二十二年”。劉少奇又何嚐不是如此?革命和戰爭都是極端殘酷的,被逼無奈才在戰爭中學,特別是從敵人那裏學,總結成功的經驗,吸取失敗的教訓,在實戰中修正提煉、上升到理論,又指導戰爭接受檢驗。在人類所有活動中最嚴酷、最沒有規則的實踐中,打出最硬的根本道理!

曆史上,國內外軍事理論都沒有遊擊戰爭這一說。遊擊戰,古今中外皆有,但屬於小規模襲擾,曆來不登大雅之堂。將之上升為戰略甚至戰爭層次,提出人民戰爭這一概念,則是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的偉大創造。毛澤東思想是我黨集體智慧的結晶,其中理所當然包括劉少奇所作出的貢獻。毛、劉均反複強調遊擊戰爭概念,並將之成功地運用於實踐,逐步上升為理論。此時,毛、劉又同時提出“持久戰”。專門考證下來,最早較係統論述遊擊戰爭,最早見諸文字公開發行的專著,是劉少奇發表於1937年10月的《抗日遊擊戰爭中各種基本政策問題》;1938年2月他再出版另一篇專著,後被稱為劉少奇“論述遊擊戰爭的姊妹篇”。因為麵臨嶄新的重大課題,從理論到實踐都困擾著我黨我軍,這本合編小冊子《關於抗日遊擊戰爭中的政策問題》,為統一北方局和八路軍很多同誌的思想,在各種軍政訓練班講授,下發各級軍地幹部,火燒眉毛,應時而興。接著,公開向社會發行、實戰踐行。

父親寫道:“共產黨人素來不隱瞞自己的政治主張,共產黨願意自己成功,也願一切抗日的政府、軍隊、團體、黨派和遊擊隊大家成功,所以共產黨願意提出自己對於抗日遊擊戰爭中的全部基本政策,貢獻給華北一切從事抗日的……誌士之前”。“最後的勝負要在中國的持久抗戰中去解決”!自然,日寇也當成“防範”教科書,但帝國主義者學不會、更對付不了!

隨著偉大的遊擊戰爭打遍天下,滿世界唱起《遊擊隊之歌》,經久不衰!正如劉少奇宣言:“遊擊戰爭將告訴全世界,華北人民為保衛華北的每一寸土地而血戰到底!”

曆史驗證,劉少奇為毛澤東軍事思想的豐富和發展作出了創造性貢獻。

近八年後,在黨的七大上,彭德懷總結經驗教訓時講道:這一道理“在今天看來,是極平常簡單的,是很容易的,但在當時是很不容易的。由城市轉入農村,由運動戰轉為遊擊戰,是件不容易的事。在這裏證明了劉少奇同誌,不僅有白區城市

工作的經驗,他也懂得農村的敵後戰場。”

此處說明,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解:當時,中央和軍隊許多高層領導並不是反對遊擊戰。事實上,早在紅軍時期,他們就是遊擊戰爭的創始人和偉大實踐者。隻是在那一特定時期他們認為,應協助國民黨軍打運動戰,才能抵抗住日寇大舉進攻。平型關大捷堪稱正規運動戰的典範,超棒!但卻助長了以此類作戰為主的觀點。父親也從未反對運動戰、正規戰,而是主張“以遊擊戰爭為中心任務”,以持久抗戰解決勝負。正是“遊擊戰爭的姊妹篇”中說:“在遊擊戰爭繼續擴大與勝利的過程中,將轉變到以正規戰為華北人民抗日的主要鬥爭方式,最後驅逐日軍出華北”。劉少奇一貫認為,在黨內展開正當的爭論,嚴肅認真地發表不同意見,是健康和必要的。當時有爭論,確屬正常,絕無褒貶。

直到20世紀70年代以前,軍事界普遍認為:靠遊擊戰不可能取得戰爭勝利,打贏戰爭必靠正規戰,包括運動戰。而中國、朝鮮、古巴、越南的實戰成功,證明遊擊戰爭無疑是一種戰爭形式,一係列實戰和理論總結,證明遊擊戰爭的正確性和有效性(現在甚至還包括中東數國戰爭)。越南打贏美國後,世界才不得不承認了這一概念。包括美國軍校也專設熱門課程講遊擊戰爭——人民戰爭,並承認是中國共產黨的發明。其創造發明權,應該歸功於毛澤東、劉少奇、朱德、彭德懷等中國共產黨人。這是那一輩軍人從實踐中打出來的概念和理論。遊擊戰並不新鮮,但將之上升為遊擊戰爭,上升為理論又成功地指導實踐,上升為依靠人民的戰爭並視之為取勝的法寶,當之無愧是世界軍事史上的偉大創舉!

“平原遊擊戰”,是遊擊戰爭中極富創造性、極為奪目的,幾乎無人不知。而鮮為人知的,是劉少奇最早提倡並領導“河北平原的遊擊戰爭”。1937年9月,他積極動員開展山地遊擊戰的同時,把華北平原地區也劃為遊擊區,認為雖然“地形利於敵而不利於我”,但群情激昂,我黨武裝進入,廣泛組織民眾,“能更有力地鉗製敵人”。隨著成功的實踐實戰(呂正操為司令),建立起平原抗日根據地(黃敬為書記),證明人民是創造奇跡的真正英雄!1938年3月,父親高度讚揚力推,“更大發展河北平原的遊擊戰爭”,“不管山地也好,平地也好,最重要的任務是:最廣泛地發動華北民眾走上抗日戰場,拿起武裝和日寇拚命,並建立鞏固的抗日根據地與日寇長期戰鬥!”

1938年4月21日,毛澤東、張聞天、劉少奇聯名電報指示,在河北、山東發展平原遊擊戰爭。之後,在冀中、冀南、冀魯豫、山東的廣大地區協助八路軍開辟遊擊戰場,打擊日寇,有效支撐人民武裝力量的大發展。

“冀東大起義”,幾乎少有提及。更鮮為人知的,這是劉少奇組織並領導的。全麵抗戰伊始,父親即把冀東劃為“遊擊戰略區”,“準備迅速發動抗日武裝起義”,委派“老冀東、老滿洲”馬輝之前往河北省委任書記、替換出原書記李運昌,加強到冀東特委任書記,調“一二·九”時學聯黨團書記,時年20歲的天津市委書記姚依林,任河北省委秘書長。劉少奇又同八路軍總部朱德、彭德懷聯署電令,調派八路軍第四縱隊宋時輪、鄧華五千多人奇兵深入,接應加強起義。

1938年7月6日,在日軍統治數年的後方爆發“冀東大起義”,波及二十多個縣,一舉占領九座縣城。須知,那是日軍氣焰最囂張、國人屈辱最迷茫的時期,華北陷落,上海陷落,南京陷落,華東、華中大部陷落,武漢大戰正酣,突然在敵後異軍突起,拉出十萬武裝,爆燃大戰火!陰霾沙場亮戰旗,水深火熱逞英豪!

回述兩個背景:建黨以來,開灤煤礦的工人鬥爭前仆後繼、可歌可泣;重複前述的1928年,適逢黨內發生“京東請願團”事件,劉少奇指出,地下黨與其搞清談、鬧無原則糾紛,毋寧積極動員準備冀東抗日暴動(李運昌正在),之後又以順直省委名義提出“在工農群眾中做軍事組織與訓練工作,實在是本黨最嚴重的任務”,“在軍隊中做組織與宣傳工作……爭取廣大士兵群眾參加革命是最主要的軍事工作”。

而這次暴動,與開灤煤礦工人糾察大隊長、工人英雄節振國互為表裏又令人瞠目的,正是日偽軍警七八個旅、拳門槍會成千上萬人的覺醒義舉。

這場抗日“大地震”,極大地震撼了中國,激勵了民心!冀東人民英勇頑強抵抗日軍的瘋狂鎮壓,損失雖慘重(加被燒殺的百姓超過唐山大地震死難者數字),卻真是“堅持遊擊戰爭”,建起冀熱遼根據地。“老滿洲”馬輝之、李運昌(都在滿洲工作過)還聯係上東北抗聯!

這期間,劉少奇直接領導,現存的電報信件、命令指示諸多,並著重稱其為“很值得研究的人民大起義……這是真正地發動了幾十萬群眾來進行反對日寇漢奸的武裝鬥爭”!

抗日戰爭一結束,李運昌和冀熱遼軍區一部最先進入東北。後來成為解放軍第四野戰軍的一部分(解放軍四十、四十一、四十二、五十四軍各一部);宋時輪、鄧華部隊進入解放軍第三野戰軍(後解放軍二十七軍)。抗美援朝時,這兩支部隊都參加誌願軍,把美軍打得屁滾尿流,創出全殲美軍最大建製部隊的曆史紀錄,聲震全球!

這往前,可以追溯到“冀東大暴動”;或許再往前,可否追溯到順直省委的前期準備?——諸果皆有因,先果為後因。那麽往後,可否延續想到今天滿世界的“平原遊擊隊”?這一切,肯定是令河北人民最為自豪的英雄壯舉,肯定是令中國人民倍感欽佩的驚世奇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