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寧本是個憨直的強人,被惹得一時怒起,大叫著揮舞三尖兩刃刀接連劈殺五、六名乞丐。其狀如瘋似顛,將眾乞丐皆都嚇住,紛紛奔逃躲閃,叫人群更加混亂不堪。

他所轄營中錦衣衛見營主臨危,不敢怠慢,都從房頂上縱落,將申寧圍在中間護佑。申寧待停下揮舞的手臂,才見鮮血正淋漓而下,半條胳膊漸覺酥麻,似已不聽使喚。

他以為所中鏢上塗有毒藥,嚇得臉白,忙命人將金線鏢起出。見鏢下血色鮮紅,並無異味,不似有毒的樣子,才知使鏢的是仁義俠士。雖以暗器傷人,卻不做齷齪勾當,心裏倒也佩服。

此時眾乞丐已跑得不剩些許。董霸帶領一班弓弩手正兜著屁股追趕而來,用箭弩射殺人命取樂。

落在後麵的乞丐見身旁的人紛紛慘叫著倒地,自然驚駭,拚了命地奔跑。奈何雙腿再長,也難比箭弩迅疾,還是一個個被射殺在當街之上,叫人看著驚駭,不知人命為何如此的輕賤。

劍閣四俠和雲婆鶴翁等人在前麵帶領著眾乞丐奔跑,朱大哥等一班死士護佑著黃堅黃大人緊隨其後。

眾人一路向南,衝過直街後,已到了城門左近。

劍閣四俠和朱大哥等人所想自然是護佑著黃大人一路殺出城去,擇路逃回天台山劍閣峰躲藏。

但他們卻忘了眾花兒乞丐和他們並不是一路,自然也就不能一心,尤其在被快馬疾弩追趕著的此時。

是以剛到岔路口,數千乞丐便‘轟’地一聲散個幹淨,隻把劍閣四俠和朱大哥等一班死士護佑下的黃堅遺留在那裏,幾十個人孤單單地冷清,進退都不是主意。

其實童牛兒當初的計算是要借這班花兒乞丐的內杠毆鬥作掩護,讓劍閣四俠等眾人帶領著他們把黃大人送出京城。隻要出了這困籠一樣的城門,便如魚入汪洋,似龍騰雲霧,自然自由。

但童牛兒萬般安排,卻不如老天一時的顛倒,叫東廠早早現身,將他的計劃全都打亂,把一眾乞丐盡都趕散。

飛天神龍翁九和見安排落空,後麵又有錦衣衛追趕,知道今日恐怕難以全身而退。向朱大哥道:“你等保護黃大人從城門衝出,我等在後麵掩護,快走——”

朱大哥並非懼死之輩,對陣時從來都衝鋒在前,不曾在別人的掩護下退卻過。

今日他雖有意逞勇,但卻不敢讓黃堅黃大人臨危,無奈隻得應道:“有勞翁大俠。”和一班兄弟護佑著黃堅向數十丈遠之外的城門衝去。

劍閣四俠、雲婆鶴翁和石佛俠薑楚幾人隻稍稍耽擱,董霸帶著一班弓弩手在前、申寧和方威各領營下的錦衣衛在後,已翻雲卷雨般追趕上來。

申寧、董霸和方威等早得杜天橫吩咐:不論黃堅還是來救援的人,都要生擒為上,殺死為下。

因這些人的身上牽扯著另一班人的性命,隻要將他們捉拿,押入詔獄之中,自然可做下大把的文章,找出莫須有的罪名,把朝堂之上和街巷之間明裏暗裏反對九千歲魏忠賢的逆賊一網打盡,皆都誅滅。

這番借刀殺人的計較若不是久在官場中沉浮曆練,早將肝膽煮得剛硬,把心腸凍得寒涼,又豈能想得出來?

上望中國數千年前,第一朝天子坐殿,文武臣工列班至今,類此陰狠毒辣的場景倒是上演得最多不過。

是以若無些許冷漠寡淡心思,卻難將《二十四史》仔細翻檢一遍。隻因裏麵所載盡都是鬼哭狼嚎、腥風血雨,叫人看了直把肝膽嚇破、叫心腸寒冷,以為人間險惡到如此的不堪,活著有什麽樂趣可言?

董霸見劍閣四俠等人有意阻攔,嘴角翹起一抹冷笑。命眾弓弩手端弩在胸,先將百多隻飛弩射在眾人的麵前。

弩箭的鐵簇釘在青石板鋪就的街麵之上,迸濺起無數電石火花,雖是白晝,仍看得清楚。

董霸以為眾人見了必懼,定要退卻,捉拿起來自然容易。

可不料幾人瞧弩箭著落之處還遠,竟都不動。董霸見了惱怒,命令又射。

眾弓弩手雖得他吩咐不得傷人,但向來都是肆意放縱慣了的,並不真的當回事。見眾人進入射程,就有喜歡逞勇鬥狠的把弩箭向幾人身上招呼。

翁九和見了大叫一聲:“大家小心了。”先自湧身而上,將飛臨麵前的十幾隻弩箭皆都抓住,然後甩手打出他雖勇武,但手上之力畢竟不能和硬弩相比,弩箭不待飛到眾弓弩手麵前就已經跌落於地。

翁九和本也不曾想憑這把飛弩能傷到人,隻想做個障眼法,借機近身而戰罷了。

但與他同時發難的鶴翁卻不同,脫手飛出的十幾隻金線鏢幾無虛發,將十幾名弓弩手射殺在馬上,把董霸都嚇得急忙勒住韁繩退閃。

才知這老者的手上功夫了得,甩打暗器的勁道之大竟能與硬弩一比高下。

端木萬千、玉塵子、萬山紅、雲婆婆、石佛俠薑楚等人見翁九和與鶴翁向前,自然不肯居後,也皆跟著衝入疾飛的箭弩之中。

眾人對麵的眾弓弩手雖久在京城裏橫行,但一直以欺負弱小為樂,從不曾與真正凶悍的較量過。今日遭遇如此猛惡的對手,一時都嚇得膽寒。隻有少數幾個還想得起端弩激發,餘下的都忙著撥轉馬頭逃命。

董霸在側見了惱怒,大喝一聲,先自提韁繩衝去。待奔出幾丈遠,回頭望時,見隻自己孤單向前,卻沒一個跟隨的,心裏好不泄氣。

也才知這群豢養在東廠的弓弩手皆是怕死的廢物而已,並沒什麽堪用的厲害在。

翁九和見向前的董霸身穿大紅色飛魚服,正是人見都要咬牙的錦衣衛,忍不住在心裏暗罵一聲,騰身躍起向他撲下。

董霸見了不敢怠慢,忙將抱在懷裏的大寶劍翻轉著掣出橫在麵前。

尚在半空之中的翁九和見那柄劍既長且寬,雕有猙獰怪獸模樣的吞口乃用純金打造,上鑲數顆碩大明珠,彌顯奢華。

尤其劍身在當空陽光的照耀下青輝閃爍,澄如一潭清波,似乎深有百丈。相距雖遠,卻能感到彌散開來的絲縷寒氣侵人肌膚。

此季雖不是盛夏,但初秋的驕陽仍烈。翁九和久走江湖,自然懂得識別刀劍,明白隻有經過幾千次淬煉和捶打的好鋼才會有如此精粹之寒撲麵。不禁暗自吃驚,以為此劍之鋒銳怕和二弟端木萬千的逆龍寶刀有一拚。

不敢怠慢,忙擰身收手,左掌在董霸的麵前一晃,撩撥得他抬劍來擋;右手已入懷裏,將自己的兵器一揮彈出。

隨著一聲極尖銳的嘯叫,一道暗影直向董霸的胸前淩空撲下。

董霸早知翁九和左手一掌是虛,是以擋得也並不實。但卻沒想到他右手裏竟轉瞬之間多了一件兵器,且暗淡無華,雖在陽光下亦不易見。倒嚇得不輕,忙縱身而起,同時揮舞手中寶劍向那兵器上砍去。

翁九和出手猛惡,來不及中途折轉,兵器沒有打到董霸,正擊在他坐騎的馬鞍上。隻聽得‘波’的一聲後,待翁九和重新揮動兵器時,上麵已經帶起一片腥紅血色,陽光照耀下尤顯刺目。

董霸看著心驚,以為被鮮血濺到不吉,急忙收寶劍躲閃。

剛剛落身一旁,卻見自己騎的那匹馬突然痛叫一聲,猛地向起一躍。但四蹄不及離地,身體已經從中間斷成兩截,各自掙紮著向兩邊倒去。鮮血倏然噴灑而出,似瀑布相仿,濺出在數丈之外。

最詭異的是被截斷之處平整得彷如刀切,連那用厚牛皮縫製的鞍墊也是一樣。

董霸不是方威,與坐騎沒什麽感情,對其生死並不計較。

但翁九和隻憑由上擊下的一揮之力便將馬和鞍皆都整齊削成兩半,手上這份功夫當真駭人。

抬眼光望去,見翁九和立身在不遠處,兩手卻徒攥成拳,空無一物,叫董霸又吃一驚,不知翁九和玩的什麽把戲,將那兵器藏到哪裏去了。

申寧原本緊隨在董霸和眾弓弩手的後麵。

正奔跑時,忽見眾人驚慌後退,惹得他惱怒,大喝一聲。

奈何眾弓弩手都是被喝慣了的,並不懼怕,仍舊奔逃。

申寧瞧著有氣,揮動三尖兩刃刀戳翻兩匹馬,將從馬上跌落的弓弩手一並砍殺。但餘下眾人都是顧命的,卻不肯停,仍舊慌張地逃竄個幹淨。

申寧又向前奔時,迎麵遇上一個須發蒼白的老者。

老者身高愈丈,十分魁梧。一張大臉上凹凸不平,皆是細小傷痕。左眼半矇,如遮雲霧,睜得猶大,有些駭人。獅鼻虎口,犬齒暴突,狀若猛獸相仿。

手裏提著一條和他一般長短、兩頭包金的镔鐵大棍,卻粗得怕人,比鵝卵還闊一圈。不待申寧動手,镔鐵大棍已經挾風裹雨般兜頭向他砸下。

申寧瞧著老者年紀足有六十幾歲,以為氣力必已衰竭,這一棍還能有多大勁道?想也不想,橫三尖兩刃刀便向外招架。

隻聽‘叮’的一聲脆響,申寧的雙腿膝蓋處跟著一彎。待撤回兵器看時,見雙手的虎口已經開裂見血。

但他向來是死硬到底的性格,雖被震得雙臂發麻,卻不哼一聲,揮舞三尖兩刃刀向老者胸前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