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蕭瑟,不知不覺間已經邁入隆冬。

積雪壓彎了枝頭,劍光閃爍間,雪花飛旋著撲朔落下。

樹林裏,丹鼎穀的葉裴帶著同門幾人神情嚴肅,一齊圍剿著一頭萬年魔隱蛛。

魔隱蛛妖力高強,一身蛛絲鋒利如鋼,七橫八錯下將空間封死。蛛絲上裹挾的紫液毒素豔麗而詭譎,被沾染上一點都會順著擴散腐蝕。

就在幾人被圍無措之際,遠處半空中風聲呼嘯,夾雜著飛雪飄零,一道人影疾速掠來。

自風雪交加中,葉裴看清來人的麵容,不勝驚喜,“晏宥道友!”

話音尚未落下,就見晏宥手持旭光劍,從魔隱蛛身後襲來。

長劍盛光如旭,他五指緊握劍柄,劍刃自半空中破開一層層漣漪,波瀾間散發著可怖的威勢。

魔隱蛛似是感到有危險,它轉過頭,堪堪對上身後晏宥的目光。

冷玉一般的下頜微抬,寧靜如海的鳳眸被纖密睫毛遮掩了幾分冷冽。

還未等魔隱蛛再看清些什麽,手起劍落之間,它的身體轟然倒地,蛛絲瞬間萎縮,化成殘破的棉線一般軟綿地散落一地。

隨著魔隱蛛被斬殺,葉裴幾人也是鬆了口氣。

要知道這魔隱蛛已經有了上千年的修為,很是凶殘無比。他們丹鼎穀為此折進去了不少弟子,若不是晏宥前來幫忙,這一次也不見得他們能落下什麽好。

思及此,葉裴望向晏宥的目光湧上幾分難言的複雜。

幾個月前初見晏宥時,他的修為剛達劍意一階,還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劍修,彼時清鳴宗風光無限的也還是“澤暄”那個家夥。

如今,卻是今非昔比。

奪劍聖之寶,斬六界妖魔,短短幾月得以一躍劍域大乘之境,樁樁件件放之四海,皆可譽滿寰宇。

看著眼前這個聲名鵲起的少年,葉裴生出幾分躊躇,一時不知該用什麽態度對待。

這時,穀裏的小弟子用匕首刨開魔隱蛛妖身,取出妖丹遞給葉裴。

葉裴捏著妖丹搓了兩下,走到晏宥麵前,“今日之事還要多謝晏宥道友了,這魔隱蛛的妖丹理應也該歸於你。”

將旭光劍收回,斂起一身暉暉劍意,晏宥星眉劍目中染上的幾分鋒利如冰破般轉瞬消散,而後恢複成平日裏的溫潤。

他剛想婉拒葉裴,就聽見半空中幾聲“咻咻”聲後,璉詡、林霖等人禦劍破空而來。

璉詡大笑道:“晏宥師弟,千萬莫要和葉裴這小子客氣,他們丹鼎穀最是不缺這樣的上等寶貝了!”

聽聞璉詡的調侃,葉裴也是無奈地笑笑,直接將妖丹拋給璉詡,“拿去拿去!”

他頓了頓又問,“你們怎麽沒有和晏宥道友同行?”

璉詡:“自九圩山妖獸清理幹淨後,遵清堯師尊令,我們前往各處助援各宗門,這不剛從星象齋神女溫綺菱那裏過來,聽聞你丹鼎穀遭逢魔隱蛛,晏宥師弟擔心趕不及,便先行一步。”

葉裴點點頭表示了然,“那晏宥道友接下來打算去往何處?”

這話剛剛說出來,葉裴似是懊惱地拍了兩下自己的腦袋,“瞧我這記性,晏宥道友你應該馬上啟程去往九幽了吧?”

晏宥不明所以,望向葉裴的目光裏滿是困惑,心中驀地閃過一絲不好的念頭,他焦急開口,“九幽?”

“對啊。”葉裴抬手晃了晃手腕上的傳音石。

“我昨夜聽穀裏弟子傳言,六大仙門準備聲討九幽,個中緣由似是因為九幽魔尊勾結窮奇,作亂人間……”

葉裴的話說到一半,晏宥就擰著眉,不可置信地打斷,“不可能!大人絕不是那樣的人!”

許是晏宥的話太過厲聲肯定,空氣中頓時沉寂了片刻。

葉裴詫異,“你如何知道魔尊為人?”

周圍一圈人也皆是疑惑地看著晏宥。

要知道晏宥平日裏最是溫柔,罕見會像這般如此厲聲激動。而且,九幽魔尊亦不是常人,是他們這個級別的弟子很難接觸到的,晏宥的話就格外顯得怪異。

晏宥抿著唇,一時不知從何講起。

腦海裏閃過幾道念頭,他眉目緊皺,噙滿擔憂之色。

難怪這幾日他總覺得哪裏不太對。

算起來他已經有兩三日沒有聯係到大人了,每每輕搖傳音鈴,都得不到回應,仿佛鈴鐺的另一頭是無窮荒漠,鈴聲回**間落滿蕭寂。

但因每次都是在清妖斬魔的空閑裏擠出時間聯係大人,他便想著大人應也是忙得厲害。

可今日聽葉裴這樣一說,晏宥心裏如遭鏽鐵鈍擊一般漲地生疼。

他腦中一片大亂,理不出頭緒。

明明大人是為了鎮壓窮奇,如今怎會被六大仙門認為是與窮奇勾結之輩?其中定然有什麽誤解!

“討伐魔界”這幾個字,如利劍劃過晏宥已是思緒繁雜的神識,一個念頭火光電石間跳了出來。

大人……大人是不是出事了?

猛然一股寒氣倒流至胸口,晏宥微顫著手,想立即取出傳音鈴向蕭鬱淵問上一問。

但是周圍人的視線此時皆盯在他的身上,實屬時機不恰。

就在晏宥想要隨便尋個由頭,到一片無人之地時,林霖皺著眉,神情有些不對勁地走上前。

“師兄。”林霖略顯遲疑,“師尊有令,讓我們速去九幽。”

晏宥猛地抬頭看著林霖,麵色愈加沉重,握著旭光劍的手掌驟然一縮,露出青白指骨。

見狀,或許旁人察覺不出,但林霖深知晏宥此時定是十分著急。

雖然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晏宥和那位九幽魔尊又有什麽樣的瓜葛,但是林霖始終相信,他的師兄永遠光風霽月,心澄明達,這一點永遠不會因為修為、地位或是旁的什麽而改變。

“師兄你先別急,事情可能沒有你想的那麽糟。不管怎麽樣,一定會好起來的。”林霖避開周圍人,用神識傳音寬慰著晏宥。

晏宥深呼一口氣,平複下內心翻滾不止的情緒,他抬頭朝九幽魔界的方向望去,冷質玉相的眉目下藏著幾分擔憂和果決。

手中旭光劍斜斜指地,清冷白雪折射在劍刃上閃爍過一絲寒芒。

“走吧。”向葉裴拜別後,晏宥帶著璉詡、林霖等人禦劍而去。

另一邊。

葉裴將晏宥幫忙斬殺魔隱蛛的消息傳給了藥樺,連帶著一同說了晏宥即將前往九幽魔界一事。

藥樺聽聞後將此事說與了其他幾位尊者。

此時六大仙門之人正在去往九幽魔界的傳送大陣外等候。

大陣在地麵上暈開淡金色光芒,一股扭曲空間之力暴漲而起,繁雜紋路緩緩勾勒成型。

雷漠大咧咧地拍了拍清堯的肩膀,“你這一次收的徒弟可是比之前的都要對本尊脾氣。”

“旭光劍之主……”他挑眉長歎一聲,“你們清鳴宗後繼有人,可是有福咯!”

一旁凝韻尊者也附和著,“說起來,此次閔古城除妖,要不是晏宥,綺菱可要吃大苦頭了。清鳴宗的情誼,我星象齋心領了。”

“還有我丹鼎穀啊。回頭空閑之餘,清堯尊上可要帶著晏宥小友來我丹鼎穀一聚。我聽聞晏宥小友以前在藥靈埔學了不少藥理之學,到時可要好好與我們丹鼎穀小輩切磋一二。”藥樺也不甘居後道。

“就你藥老頭子心思多!”雷漠笑啐道。

在場之人也都知道藥樺的心思所在,還不是想要借機與晏宥交好。

一個身懷劍聖之寶的劍域大乘少年值得他們如此。

起初,清堯聽到雷漠提及“澤暄”,先是緊蹙雙眉,厭惡與痛惜之色交織著一閃而過。而後看其餘幾個尊者對晏宥如此看重,他扯出抹淡笑。

晏宥帶著清鳴宗弟子助援各宗門這件事,他是知道的,隻是沒想到晏宥可以做得這麽好。

看來,是時候需要改變宗內對晏宥的培育之路了。

若說以往清堯還在猶豫該怎麽對待晏宥,畢竟是宗門對不住晏宥在先,但是現今或許已經有了答案。

在幾人說話間,隨著最後一筆紋路嚴絲合縫地合上,傳送大陣終是完成。

收起適才放鬆的樣子,眾人神情嚴肅起來,一齊踏進大陣,前往九幽。

九幽魔界。

“今日是什麽風竟把六大仙門都請到九幽來了?”溫介清臉上掛笑,輕晃著玉骨扇站在九幽城牆頂上。

六大仙門的尊者各自帶著宗門弟子,聲勢浩大地聚在結界外。

雷漠最先失去耐心,“溫介清,本尊諒你是璿璣閣閣主,不與你計較,你快讓魔尊蕭鬱淵出來!”

輕哼出嗤笑,溫介清“啪”的一聲合上玉骨扇,“想要見尊上?說個理由先。”

“理由?”雷漠嘲諷出聲,手中雷電長鞭甩出雷霆響聲,“你魔界勾結窮奇,作亂人間,還要什麽理由?!”

他說完,長鞭在空中旋出幾道長痕,一道光幕虛空浮現,正是魔界赤魔使焱煬在昇雷殿上的控告場麵。

雷漠又接著道:“這人溫閣主不陌生吧?可還有什麽好說的?速速讓蕭鬱淵出來!”

溫介清眸子下撇,看了光幕裏焱煬說得那些話,眼底沒有一絲情緒,隻是臉上還掛著笑。

“他人呢?”語氣淡漠如冰,甚至連焱煬的名字都嫌棄地不想提及。

雷漠:“自是因為在魔界受的磋磨太多,體內經脈皆斷……”

他說到這便沒有在說下去,但是言語之意就是在說焱煬已經撐不住死掉了,話裏話外還在指責九幽魔界的做法過分。

自是聽出了雷漠的意思,溫介清可惜地搖搖頭,他淡漠的聲音如輕風呢喃,“就這麽死了?真是太過便宜他了。”

“你!”雷漠更是暴跳如雷。

其餘幾大仙門之人也皆是流露出不滿之色。

溫介清也不想過多解釋什麽,畢竟在仙門之人的眼中,魔界仿佛就是天生被打上了陰私狡詐的烙鐵,說什麽他們也不會信的。

他用扇柄點了點城牆,城牆上頓時湧出無數魔界兵將,個個手持長戟,氣勢肅殺。

“尊上不是誰都有資格能見的,是走是留,各位請便。”淡淡留下一句話,溫介清背過身不再理會仙門眾人。

“還廢話什麽?看他這樣子,全然一副理虧,我們六大仙門還怕他九幽不成?!”雷漠聲音越加暴躁,手中雷電長鞭更是“霹靂”作響。

清堯麵色也十分不好看,連氣息都急促了幾分。

正在他想揮手下令,讓眾弟子強闖結界之際,天際傳來一聲清脆大喝。

“且慢!”

聲音好似裹著轟鳴風聲,在每個人的耳畔乍響。

眾人抬頭望去,隻見晏宥身著一襲白衣,踩著鳳翎劍自空中疾速而下。

因全力催行著靈力,鳳翎劍的劍尾帶著一縷形如鳳凰的金黃光帶,依稀之間風雪呼嘯中似有鳳鳴。

他光彩熠熠,曄兮如華,如神明降世。

原本背過身的溫介清感知到熟悉的氣息,立即也投去目光。

晏宥腳尖輕點,落下六大仙門與結界之間。

他收回鳳翎劍,手中旭光劍劍柄靠內,向各大仙門尊者行了禮數。

雷漠第一個認出晏宥,他驚喜地說,“晏宥師侄,你來得正好,這九幽魔頭奸詐狡猾,不知躲起來在搞些什麽禍事。你那旭光劍對破入九幽大有助益,趕快用……”

“尊上,恕晏宥不能答應您。”聽雷漠說得越發過分,晏宥終是沒忍住開口打斷雷漠的話。

他目光一凜,凝向雷漠,眼眸中的冰寒仿佛比漫天大雪還要冷冽。

對上晏宥的視線,雷漠口中的話無端頓了一頓。

一瞬間他竟覺得眼前這個小輩的氣勢壓過了自己似的,莫名地讓他感到後背一涼。

終是被一個小輩打斷,雷漠眼角一跳,麵色也黑了幾分。一旁的清堯亦是不悅地開口斥責晏宥。

晏宥對上六大仙門尊者的目光,壓迫感如山顛海嘯。

他呼出一口氣,神情堅定,“各位尊上,請聽小輩一言。魔尊蕭鬱淵絕不是尊上口中的陰私之輩,也絕不會和窮奇勾連禍害人間,相反對於窮奇現世,他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想重新將其斬殺封印。”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清堯眉頭緊蹙,難以置信地看著晏宥。

“所以在他口中,九幽魔尊反而是個頂好之人嘍?”

“他是不是瘋了?”

“晏宥怎會認識九幽魔尊?莫不是暗地裏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連吧?”

“這就是所謂大名鼎鼎的正道之光?下一任仙門尊者大選的熱門之人?說出這樣的話,真是個笑話!”

……

仙門眾人言語爍爍,鋪天蓋地如潮水向晏宥襲來。

晏宥張了張口,他本還想說,窮奇現身那幾日,大人正與自己在一起,壓根不可能是大人所為;

他還想說,大人為了封印窮奇,用的是自身心頭血脈之力,根本不可能冒著這樣的風險去勾連窮奇;

他還想說,綏北老妖那些凶名在外的妖獸就是大人親自帶他斬殺的,足可見大人之心……

他的大人是那樣的好,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為什麽要把所有汙水不分青紅皂白潑給他?

在眾人糟亂的聲音裏,晏宥終是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

心中酸澀比以往他從令人稱羨的天才落入人人唾棄的廢物還要更甚,如腐爛的柿子果,不斷泛出皺癟的泡泡,漾出無盡苦澀。

他目光透過眼前所有人,凝視在遠處一顆霧都樹上,仿佛聞到了大人身上凜冽的霧木香。

這一刻,他真的好想念他的大人,想念他的阿淵……

城牆上的溫介清見晏宥竟然企圖開口勸解仙門眾人,不禁歎口氣,心裏默默思忖著阿淵也算沒有白白浪費真心,但是晏宥這小劍修還是太天真了些,仙門之人豈是那樣輕易能改變偏見的。

溫介清搖開玉骨扇,想著要不幹脆把晏宥直接傳送進魔界好了……

就在他這般想時,突然,魔界深處湧出一股暴動。

溫介清眼瞳一縮,他猛地看了過去,那正是蕭鬱淵所在之地。

而在結界之外的晏宥雖沒有感受到空氣中的暴動,但是他清楚地感知到自己懷裏放著的一塊玉牌傳出裂紋崩裂之響。

這玉牌是蕭鬱淵的本命玉牌!

難道?!

晏宥神情大變,大團大團的心慌如澆了水的棉花團堵在心口和嗓子裏,使他喘不過氣來。

他顫抖地取出那塊玉牌,還沒來得及仔細觀察一二,一股自魔界深處傳來的吸扯之力如潮水頃刻間包裹了晏宥整個人,繼而驟然將其吞噬而盡。

幾息之後,晏宥的身影消失在原地。隻留下了仙門眾人愕然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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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久等了,心疼尊上555……

下章一定貼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