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大爆炸

“放下武器,吾不殺汝!”

漫天的光炮在這一刻射出,百米高的機甲,是這個小行星上最高大的個體,它如同小山一般,威壓在所有士兵的頭頂,每走一步,都令地麵產生震動。

轟,轟,轟!

萬千道光炮,從那些奉命阻擊的士兵手中發出,而巨大的“太陽神”機甲,卻在這一刻忽然變得靈活無比,它騰躍在空中,身體隨心所欲的變化著,需要六個普通人才能夠操縱的機甲,在夜碎空的手中發揮到了極致。

他並不打算在這裏耽誤過多的時間,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射出半枚炮彈。

他準備一擊致命。

騰躍在半空中的金色機甲依舊被火力網所籠罩,它在半空中微微轉動了一□體,忽然猛撲,仿佛一隻發現了獵物的蒼鷹一般,穿破雲層,在大地上籠罩下它的陰影。

轟,一道紅色的粒子光束從金色機甲的炮□出,擊中地麵上的臨時指揮部。

隻是一擊,也是唯一的一擊。

在粒子光束擊中指揮部的一瞬間,半空中的伍星雲親眼目睹了這一時刻。

地堡狀的指揮部被整體炸出了地麵,光束將這個建築從中間撕裂開來,迅速的形成了一個光球。

光球坍縮,在坍縮的瞬間急劇膨脹出幾百倍的體積,建築中的人成了光球中一個個黑點,連眨眼不到的時間,就便成了齏粉。

灰色的粉末迅速的揚起,遮蔽了整個天空。地麵上那些普通士兵的耳機中,傳來一陣刺耳的鳴叫聲,所有士兵的耳朵都被刺破,他們雙手捂住耳朵,蹲在地上,痛苦的在塵埃中打滾。

伍星雲離開這個星球的最後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些士兵耳朵中所湧出的鮮血,以及,遮天蔽日的塵埃。

金色機甲一突破小行星的大氣層,就朝著夜魔軍的陣地飛速駛去。

夜碎空喘著氣,靠在操作椅上。

“太陽神”畢竟隻是存放在博物館供人參觀的東西,它的能量並未加滿,而彈藥儲備也很有限。

而夜碎空的確和文諾做判斷的一模一樣,他的精神力耗損極為嚴重,往日操縱起來得心應手的機甲,現在也感到有些吃力了。

非但如此,他在剛剛運用機甲的時候,還發現,這具古武機甲因為維護欠缺,幾乎有百分之四十的功能失靈。

夜碎空開啟了自動駕駛模式,他微微的閉上眼,需要進行短暫的休息。

他希望不要在遇到任何敵人了,更加不希望再有任何廝殺。

“太陽神”抵達最近的一個軍事據點,輕易的攻占了那裏,補充了必須的能量和炮彈。但一些因為維護不善被損壞的部分卻沒有辦法修複,也根本沒有任何時間修複了。

補充完畢之後,夜碎空再次出發,朝著自己的目標前進。

這些天伍星雲都被綁在機甲的一條手臂上,他第一次以這種情況在宇宙中高速的飛行,他的通信係統依舊是好的,甚至能夠在耳機中,聽到機甲內夜碎空的呼吸聲。

在他們背後的,是一直□其後的艦隊。一開始,艦隊並不多,夜碎空也曾經試圖消滅它們,但這些戰艦卻仿佛蛇一般的狡猾,它們和夜碎空保持距離,不急不緩的跟在其後卻從不發起攻擊。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戰艦聚集的數量越來越多,武器也越來越完善。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聯邦的指揮官,在聚集軍隊,準備在合適的時間,發起一場圍殲戰。

十天後,太陽神經過連續跳躍,已經抵達雙方陣地前線,而聯邦的艦隊,也聚集完畢。

決戰在此一刻,隨時都會爆發。

伍星雲抬頭,看見夜碎空的去路上,已經被拉起了一道封鎖線,封鎖線由太空堡壘,戰艦,激光防禦網組成。好像一道在黑暗之中的蛛網一般。

而他的後方,上百萬的戰艦,已經列陣整齊。

不遠處,由三顆恒星組成的一個小星係正在兀自運轉,使得這一片的溫度異常的高。

“放下人質!離開太陽神,我們就放你回去!”所有通信器材中,一起響起了文諾的聲音。

“哈!”夜碎空哂笑了一聲,“說那麽多廢話做什麽!我放下這些,隻會被你們殺死!”

轟!

戰鬥在這一刻打響了,黑暗的宇宙中恍如白晝,仿佛萬千顆恒星一起爆發一般,整個空間都被光線照亮,太空堡壘中的武器和飛船一起出動,而戰艦也在同一時刻,朝著太陽神發起了攻擊。

金色的機甲隻有四隻手臂能夠動,一隻手臂上裝備的粒子炮全麵掃射,擊碎每一架企圖靠近的戰艦,另一隻手臂則組合成了一柄巨大的合金利劍。

無數的殘骸在太空中飛速運轉著,形成了一個又一個軌道,屍體幾乎填塞了整個空間,伍星雲的周圍充斥著被凍結的血液,和死不瞑目的士兵。

甚至裏麵還有他的熟人,戰友,和朋友。

在這一刻,這個被綁在機甲手臂上,什麽也做不了的士兵,成為了一個旁觀者,他的整個身體隨著機甲手臂的伸縮翻轉而運動,毫無任何規律,綁縛他的金屬觸手此刻隻剩下了一根,其餘的四根好似巨蛇一般,在空中張舞開來,刺破那些戰艦,劈開火力密集的堡壘。

整個大戰持續了足足四十八個小時,聯邦動用了一百萬艘戰艦,一千萬士兵,外加無數的火藥炮彈,卻還捉不住一個夜碎空。

但夜碎空也無法在持續下去作戰了。他回去的道路已經被封死,精神力在連續作戰中耗損嚴重,整個人呈現出一種虛脫的狀態。

他帶著伍星雲朝著另外的方向逃跑。

那裏,正是三枚恒星所組成的一個隻有恒星的小星係。

夜碎空的第六感,多年中在危險裏訓練出來的求生能力,讓他直覺的感到那裏是最佳的逃生地點。

並且,他亦感受到了那處有些異乎尋常的波動。

艦隊跟著追了過去,三顆恒星組成了一個不確定的運動軌跡,它們互相環繞著運動,永遠沒有人能夠算出其精確軌跡。

夜碎空穿過這個地帶的時候非常小心,恒星的溫度非常的高,而其中的電弧會時不時的如同巨大的鞭子一般,甩出以光年計算的弧度。

如果被擊中了,根本就無法生還。

恒星周圍的這種風暴,使得聯邦的追擊艦隊在這種複雜的環境中停滯不前,而夜碎空所操縱的機甲,卻靈活無比,仿佛一個穿梭在水藻中的魚兒一般,遊刃有餘地在其中行走。

伍星雲感到了一陣灼熱,這裏的溫度是如此之高,他甚至感到連自己的作戰服都有融化的感覺。

他的周圍全部都是巨大的黃白色光芒,根本分不清哪裏可以走,哪裏不能夠走,甚至在一瞬間,他似乎覺得自己就是穿梭在恒星之中。

在聯邦的指揮艦中,文諾的眉頭緊促,他當時認為這個地形太過複雜,夜碎空進入這個恒星係簡直就等於送死,但沒想到,現在夜碎空居然真的進去了!

而且,更加可怕的是,夜碎空走的非常靠近恒星,金色的機甲根本看不到。

恒星係非常巨大,艦隊不可能繞過去,如果一旦讓夜碎空走出這片地方,那麽多日來的布置,就算是白費了!那些死亡的士兵,也就算是白白犧牲了。

文諾看向史飛,史飛已經在拍桌子罵了:“□的,又讓他跑了!還擄走了我們一個幽靈鎖兵!”、

文諾的雙手十指緊緊的握著,他知道還有一個辦法,可以殺死夜碎空,毫無疑問的殺死他!

但是,他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來。

“報告,太陽神的坐標已經消失。探測器也探測不到它了!”有士兵報告。

文諾的手指互相之間捏的發白,最終他抬起頭,眼眸中似乎已經有了決斷。

“太陽神是多年前的機甲,信號跟蹤器根本經受不起這麽高的高溫,但……幽靈鎖兵的坐標係統卻非常發達,搜索伍星雲的坐標!”

史飛聽到文諾下這個命令,吃了一驚,他不可置信的朝著文諾看去,聲音都有點結巴:“你……你不會是想……”

文諾站起身,朝著史飛微微鞠躬:“是的!您猜的沒錯!我打算動用大規模的核武器,引爆三體恒星係。”

“伍星雲會死的!”史飛並不是一個心軟的人,更加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為了贏得戰爭勝利而安排士兵做出犧牲的事情他也做過,但是他沒想過有一天,要把曾經極力救過自己,幫過自己的人,送去死神手中。這種事情讓他無法接受。

文諾的聲音還是很平靜,他不是一個輕易改變自己想法的人,他在試圖說服史飛的同時,也在說服自己:“密集核武器投入三體恒星的中間位置,會形成新的能量來源。這個能量源會迅速的擴散,並且引爆另外三顆恒星。夜碎空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決不可能在三枚恒星爆炸的時候逃離。就算他能夠逃離這個,也逃不過爆炸之後隨之產生的小型黑洞。他一定會死!我們已經犧牲了那麽多人,如果現在因為某一個人的原因放棄機會,那就等於之前的一切都白做了。他回去之後,事情會變得更加糟糕!我……我想星雲他……如果被夜碎空帶走,麵臨的將是更加糟糕的情況。”

文諾的手一直在發抖,但是他的大腦很清楚的告訴他,這是最後的一次機會,成功率,極高。而一個優秀的指揮官,決不能夠被個人情感所左右判斷。

史飛沒有說話,他一直在搖頭,他一直在說:不能這樣做,但他也說不出該怎麽做。

“報告,被太陽神劫持的幽靈鎖兵的坐標已經確定。”

文諾走到史飛麵前:“元帥!犧牲,是戰爭中不可避免,隻要它值得,那——就要做出決定!”

史飛緊緊的咬著牙,一聲不吭,他很清楚文諾說的很對,但是沒法下這樣命令。

文諾不再勸說史飛,他轉身朝著指揮艙的通信人員走去:“呼叫幽靈鎖兵,我要和他談話!”

此刻的夜碎空正帶著伍星雲穿越恒星風暴,幽靈鎖兵的作戰服根本經不起這樣的粒子風暴,夜碎空將太陽神的金屬手臂彎曲,把伍星雲護在懷裏,支撐著用精神能量給懷中的人加上了一個防禦罩。

伍星雲一開始以為夜碎空又要玩什麽花招,或者他忽然改變主意要把自己丟到恒星裏麵去,但當他看到自己被金色機甲護在胸前,並且周圍有著金色能量罩的時候,就知道夜碎空此舉是在保護自己。

“不要以為我是舍不得你!”夜碎空冷漠的聲音通過對講機傳出,他的聲音聽起來虛弱無比,還有些喘氣。太陽神機甲也被損毀的嚴重,特別是在這種到處都是電磁風暴的地方,根本無法正常的遠程通話,也就是兩人靠的特別近,才能夠斷斷續續的說一些,“我隻是,要把你抓回去慢慢折磨,才能夠遂我心意!”

伍星雲沒有說話,他很清楚,夜碎空此舉的目的,隻是為了抓活的,但對方這種在這樣危險的情況下還想要抓活的,是該說他藝高人膽大,還是該說他腦殘則無畏呢?

噗,金色機甲的一條手臂因為沒有及時縮回,被恒星的光弧擦過,成了飛灰。在這一刻,伍星雲很清楚,夜碎空的精神控製力,也已經差不多了。他已經控製不了那麽多條手臂,他快不行了!如果文諾這個時候發出攻擊,一定會贏得勝利,但伍星雲扭頭,遠處那些停留在恒星小星係外的戰艦,已經看不見了。

伍星雲的心慢慢的下沉,卻就在這個時候,他早就不通音信的對講機,忽然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呼叫聲。

“幽靈鎖兵伍星雲,總部呼叫……總部呼叫……”

伍星雲渾身精神一振,這是他被俘後,第一次被呼叫。

“幽靈鎖兵,向您報道!”伍星雲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然後,那邊就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星雲。你……還好麽?”文諾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低沉。

“我沒事,不過夜碎空快逃走了!”伍星雲的聲音倒是很焦急,“他的坐標是……”伍星雲一句話尚未說完,夜碎空的聲音就森然的從他耳機中傳來:“如果你敢在這種時候報坐標!我就把你丟下去!”

但夜碎空的威脅,因為其通信設備的老舊,根本無法直接讓文諾聽到。

文諾繼續在說話:“星雲,我已經掃描到你的坐標了……你不用向我報告,我隻想跟你說幾句話。”

文諾在指揮室中,一邊說,一邊緩緩的伸手,按向了那一係列操作鍵。

所有核武器,準備就緒。

文諾的聲音聽起來特別溫柔:“我會照顧好你的家人,也會好好照顧你的父母,你不用擔心什麽……”

伍星雲似乎隱隱約約的知道了點什麽,但他沒有多問,他隻是“嗯”了一聲。

“還記得你出嫁那天晚上,我跟你說的話嗎?聯邦的仙女座大星係的遷越點已經建好了,我和你離開這裏,一起到另外一個星係,一個沒有戰爭的地方去……直到現在,我還是這樣想的。隻可惜,每個人都注定有他要做的事情……”

伍星雲心中更確定了,他心中感到一陣難過,特別是當他扭頭,透過頭盔,和機甲的觀察艙,看到操作室中的夜碎空時,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了。

敵人在保護自己,而戰友要求自己犧牲。

如果讓他自己選,他也希望到一處沒有敵對,沒有戰爭的地方去。

這樣,那個溫柔的連長就還是讓人信賴和依戀的人,而夜碎空,也永遠不會出現在他的生命中。

“星雲,我不能夠放走夜碎空。你或許會恨我,或許永遠都不會原諒我,我甚至或許會因為這件事情而一輩子內疚,但我決定……你……你有什麽想跟我說的……”

伍星雲沒有說話。

文諾問:“你有什麽要求,我一定會想辦法幫你辦到。”

伍星雲隻是用沉默來回答。

文諾也沒有說話,但是追蹤器的坐標顯示,夜碎空已經快要飛出這個三體恒星地帶了。要當機立斷!

文諾最後一句問:“你有什麽想跟我的說的沒?”

伍星雲說:“沒關係的,連長。我不怪你。”

文諾一陣沉默,他停了片刻,然後說:“我會永遠記得你的。”同一時刻,那雙修長而白皙的手,按下了發射鍵。

數萬枚核彈頭,飛向了這個小型恒星係的中央,然後一齊爆炸。

太陽神在半空中猛然回頭,然後,整個機甲都被分崩離析而拆碎了,夜碎空在這一瞬間從操作室被彈了出來,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抓住了伍星雲的手,順手將其抱在懷裏。

巨大的衝擊波襲來,夜碎空和伍星雲被這股力量激射而推開,光弧劃過夜碎空的胳膊,他的半邊胳膊登時被燒成了焦炭,近乎完全失去知覺,伍星雲從他的懷中滑走。

他用另外一隻手將伍星雲抓住,冰冷而光滑的作戰服並不是太好下手,夜碎空拉住伍星雲的胳膊,再一次將其緊緊的箍在懷中,淡金色的防護罩將兩人裹住,在巨浪和火焰中翻滾著。

但這隻是開始,隨之,核爆產生的巨大能量,吸引了另外的三顆恒星。

三顆恒星的燃料在這一瞬間,全部被點燃,恒星的外殼便成了內殼,三顆星星外帶核彈,組成了一個全新的急速爆發的新星。

夜碎空發出一聲震耳的吼叫,用盡全部的力量,借助衝擊波的巨大力量,朝外逃去。

他在宇宙中已經呆了多年,他很清楚,這種程度的爆發,最後會形成的天體隻會是黑洞。

吞噬一切,連光都無法逃離的黑洞。

很多很多年前,當他還是一個普通人的時候,力量還很弱小的時候,就經曆過這種日日在死亡線上的掙紮,仿佛一直螻蟻一般存活求生。

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當初那個弱小的時候,在宇宙的力量麵前,再可怕的力量,都變得不足一提。

但不論是當年還是現在,他的求生欲,都會在最危險的時候,被激發的最強烈。

夜碎空的潛能在這個時刻被再一次激發出來,他用著常人難以想象的,接近光速的速度逃離著可怕的天體。

而被他緊緊箍在懷裏的伍星雲,這一刻微微抬頭,看著這個敵人。

在最後的時刻,麵臨生死抉擇的時候,戰友選擇了讓自己犧牲,而敵人選擇了救自己。

伍星雲心中感到一陣恍惚交錯,他下意識得打開動力推動器,幫夜碎空跑得更快一點。

恒星持續的爆發,兩人也在持續的逃離。

天體的狀態更迭,時間異常漫長,在十多天之後,爆發的新星開始坍縮,一個黑點從中央誕生,然後,迅速的形成了一個黑色旋窩,旋窩便成了黑色的球體,吞噬一切,毀滅一切。

那個黑色旋窩膨脹的速度非常快,巨大的星體被飛速的吞噬,各種星際中的塵埃都被吸引,連已經跑了十天的夜碎空和伍星雲也不例外。

夜碎空的力氣已經全部耗盡,他的能量罩也徹底的消失,此刻身不由己的被巨大的引力拖向後方。

他堅持著,將自己所有的力量,做出毀滅性的爆發,拖著伍星雲以更加迅速的速度朝外衝去。

但最終,他的力量依舊支持不了多久,而伍星雲的燃料已經全部用完。

伍星雲的身體開始被黑洞吸引,夜碎空緊緊的抱著他,但幽靈鎖兵穿著的金屬作戰服更加容易被吸引。

夜碎空的一條胳膊,兩條腿已經幾乎失去全部行動能力,連另外一條胳膊也處於半癱瘓狀態,但還是用盡最後的力量,抓著伍星雲不放。

人的力量,根本無法和宇宙的力量相抗衡,他抓不住表麵光滑的作戰服,隻能夠看著伍星雲從自己手中一點點的溜走。

胳膊,上臂,小臂,手腕……

夜碎空仍舊妄想以自己的力量,把伍星雲扯回來。

甚至在妄想用自己的力量,抓住伍星雲,將他甩出黑洞的引力範圍。

但最終隻是徒勞,他看不見這一刻伍星雲的表情,隻能夠看到在那冰冷的麵罩下,自己的神情。

焦急,慌亂,擔心,害怕。

這個人在自己心中的位置,竟是這麽重要麽?

夜碎空不知道,他也無法思考,他現在的念頭隻有一個,那就是絕對不能夠放開手。

他朝著伍星雲大叫,讓伍星雲抓緊自己,但這裏沒有空氣,夜碎空身上沒有任何通信設備,聲音無法傳播。

夜碎空甚至大喊,他哀求伍星雲不要鬆開手,他甚至語無倫次的告白著。

但這一切,伍星雲都聽不到,他隻能夠看到夜碎空怒吼咆哮的表情,能夠看到他在最後的關頭,危險的時刻所做出的努力。能夠看到,自己在夜碎空的心中,其實占有很重的位置。

伍星雲的手指動了動,很輕易的甩開了夜碎空的手。

兩人之間的距離迅速的被拉開,夜碎空再也無法追上以光速後退的伍星雲。

連最後一句話都沒有,伍星雲就這樣被吸入了黑洞,迅速的,眨眼不到的時間,就成了那黑□域的一部分。

夜碎空再也看不見自己扭曲的麵容,甚至因為宇宙中沒有空氣的傳播,他都聽不見自己哀嚎的聲音。

他隻能夠感到自己的心在那一瞬間仿佛被什麽撕碎了,他感到周圍有冰渣打在自己臉上,卻根本沒意識到那是自己的眼淚。

他一遍又一邊順著黑洞的旋窩螺旋狀的下降,企圖把伍星雲找回來,但每一次都失敗,他隻能夠看著伍星雲一瞬間消失,根本什麽都找不到。

夜碎空已經完全感覺不到身體的任何部分了,他朝著已經形成黑洞的天體大聲喊叫,聲嘶力竭,卻根本沒有半點聲音傳出。

他不知道伍星雲臨走之前,其實說了話的,隻不過因為沒有通信設施,他聽不見,甚至因為頭盔的遮蔽,他連伍星雲的唇形都看不見。

伍星雲說的那句話是:“放開我,你自己逃命吧。”

然後,他就掙脫了他的手,掙脫了這個在臨死關頭都不肯放開自己的頭號敵人,墜入了黑洞深淵。

夜碎空是在宇宙中被漂浮了三天後,才被隨之趕到的夜魔軍找到。

當柳蒙,彭大衛和畢進等變異人找到夜碎空的時候,他已經處於昏死狀態,整個生命特征基本消失。

雙方已經宣布再次開戰,聯邦方麵聲稱夜碎空已死,迅速的占據上風。

而文諾也因為成功的殺死了夜碎空,並且在這次伏擊戰中表現優秀,決斷果敢而被提拔成上將,進入聯邦的最高決策層。

文諾的加入,以及他多年對於夜魔軍的研究和戰術的改進,使得夜魔軍開始敗退。聯邦的人將文諾視為英雄,而此前,成功伏擊射殺夜碎空的伍星雲,則成了聯邦的豐碑,被塑了一座雕像,放在聯邦主星的廣場。

伍星雲的家人在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都哭的死去活來,文諾的確履行了他的承諾,好好的照顧伍星雲的家人和父母。他每周再忙都會抽出時間去探望伍星雲的父母,陪伴他們。

但再多的補償,也無法彌補一對父母失去兒子的痛苦,更加無法彌補,他自己心中的內疚。

夜碎空是在昏迷一年後才蘇醒的,他的身體被損傷的厲害,現在虛弱的連普通人都不如,而且,他也失去了大部分鬥誌,顯得意誌無比的消沉。

他還活著這個消息被隱瞞了下來,源星上,伍星雲的陪嫁隊伍被勒令軟禁,不準和聯邦再有任何通信。

每天,當他坐在當年兩人一同居住過的地方時,他都會忍不住想起那個讓自己兩千多年來,唯一心動的人。

或許,這才是最好的結局,那樣的一個人,是根本不可能和自己在一起的。而自己,也活的太久太久了,久到,一個人都厭倦了。

他一直很後悔,他很後悔當初為什麽要意氣用事,把伍星雲抓走。

很後悔當初為什麽要留下來試探伍星雲心中到底有沒有自己。

更加後悔,為什麽在最後的關頭,會放開伍星雲的手。

“是我害死了他……”夜碎空看著兩人當初的那些照片,低聲喃喃。

他拒絕任何人接近,隻是一個人孤獨的蜷縮在某個角落,勝利,失敗,生存,死亡。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義。他寧願當時就死了,寧願自己沒有被找到,沒有被救活。

這一天,夜碎空在源星基地中,他坐在伍星雲以前住過的房間發呆,外麵忽然想起了一陣瘋狂歡喜的叫聲:“算出來啦!我算出來!”

夜碎空心頭一動,站起身走出門去,看見天文學家手舞足蹈的抓著一疊稿紙,他身後還有更多的稿紙在飛來飛去。

“我算出來啦!終於知道質量的黑洞能夠和蟲洞相連啦!哈哈哈,我是人類曆史上最偉大的科學家!!!”天文學家已經瘋了。

但夜碎空卻在這一瞬間,有了一個更加瘋狂的推測。

他快步的走上去,拉住天文學家:“你剛剛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天文學家看了夜碎空一眼,眼神中帶著鄙夷:“以你的智商,說了你也不懂,我要去找我的老朋友,哈哈哈,我的研究室的科研成果終於走在他前麵啦!”說著,已經瘋狂了的天文學家抱著夜碎空就親了一口:“我愛死你啦!哈哈哈,我愛這個世界!”

天文學家一邊說,一邊跌跌撞撞的跑到了物理學家的研究室,這兩個本來是好朋友,現在卻變成死對頭的科學家,開始了激烈的辯論和爭吵。

而在三天之後,夜碎空終於弄清楚了,兩位科學家的最新研究成果。

三體星中間,如果有相當當量的核能爆發,在那一瞬間,形成黑洞的同時,也會形成白洞。

黑洞吞噬的一切物質,都會由白洞噴發出來。

簡而言之,就是,在黑洞形成的最初一段時間,被吸入黑洞的極少數物質,會穿越時空。

夜碎空一直有些無精打采的眼眸猛然亮了起來,他飛快的衝進伍星雲的住宅,拉出那個書桌邊的抽屜。

他一直想不通,為什麽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習慣一模一樣,甚至連名字,都是那麽的相似。

他以為那隻是巧合,他從沒有想到過,兩千年前的人,和現在的伍星雲,有可能會是同一個人。

但是當他拉開抽屜,看到那疊稿紙上,壓著的那支鋼筆,以及伍星雲最後練出來的那歪歪扭扭醜的不像話的中文字的時候,夜碎空在一瞬間,就明了了一切。

伍星雲沒有死,他被黑洞吸入並沒有被碾碎,而是在那一瞬間,穿越了時空,回到了兩千年前的地球末世。

伍星雲就是那個把自己從末世之中帶出來的人,那個自己曾經用生命去愛過的人。

在不同的時空,不同的身份,他兩次都愛上了同一個人。

夜碎空愣愣的看著那疊稿紙,忽然之間,他縱聲狂笑了起來:“他沒有死!他沒有死!原來,兩個人都沒有死!他會回來,一定會回來的,帶著記憶,回到我的身邊!”

聲音震**在整個基地,甚至傳到了山穀的那邊。

先前還精神萎靡不振,意誌消沉的夜碎空,在這一刻,忽然變得神采奕奕,他急速的朝著變異人所在的城市跑去,胸腔中的血再一次沸騰了起來。

“兩位科學家,從今往後,你們有任何要求,我都會滿足!想要建立多麽龐大的實驗室,就建立多麽龐大的實驗室!我隻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計算出伍星雲會再次穿梭回來的地點和時間!不論是十年,百年,千年,萬年,隻要我沒死,我都會等他!”

物理學家質疑夜魔是不是精神失常:“你怎麽就那麽確定……一個人,它會被黑洞擠壓成一個點,任何物質都會被擠壓成為一個點,他不可能還活著。”

天文學家搖頭歎息:“唉,和智商有問題的人談話真的好累……一個點你懂是什麽意思嗎?奇點,你懂?”

兩人一起同時搖頭:“而且,他就算是活著,僥幸穿越過一次,也沒可能再來第二次!這不科學,而我們是科學家!”

夜碎空的嘴角露出微笑,他的雙眼都閃爍著光芒,他斬釘截鐵的說:“不!我很確定,那個人就是他!我更相信,他還會回來!他會帶著記憶,會和我站在一起!永遠!盡管這不科學,但……我不是科學家!”

從今往後,他的生活,再一次有了目標,他不再是那個空虛,寂寞,永遠孤獨的夜魔,他堅信,在某一天,他的千年前的愛人,會再次穿梭時空,回到他身邊,就好像以前那樣,他們並肩作戰,生活在一起,永遠不會有任何猜疑、欺騙、背叛。最信任的人,永遠都是對方。

夜碎空站在源星高高的樓頂,他俯視著整個城市,火樹銀花不夜天,霓虹點點映照著整個城市的夜空。

“當你再次回來的時候,我希望,我不會再有半點讓你失望。”夜碎空低聲喃喃,“所以,你一定要回來!”

在夜碎空的死亡流傳了兩年後,他忽然奇跡般的出現在了戰場的前線,當他的身影再次出現的時候,所有失去的陣營立刻被再次奪回。

聯邦陷入了另外一輪危機,所有人都相信了夜碎空的不死神話,夜碎空趁機責問聯邦的不守信用,這種責問導致文諾則焦頭爛額的要麵對軍事法庭的審判。原因則是——他撕毀合議,引得雙方開戰,成為了頭號戰犯。

在文諾要上審判庭的頭一天,史飛來看他。

兩人都蹲在囚室中一起吸煙。

史飛說:“想不到,夜碎空竟然沒死!他好好的,你卻成了戰犯!國會這群……”史飛說到這裏時就閉上了嘴巴,這幾年來他終於稍微收斂了自己的脾氣,有些不該說的話,就盡量不說。

文諾靠在窗邊,他的灰色眼中並沒有太多的波瀾,他深深的吸進去一口煙,然後緩緩噴出,沒有答話。

史飛說:“你明天上法庭,要不就改口好了!老話說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萬一被弄得流放,或者那幫混蛋把你丟給夜碎空,就真是太糟糕了!”

文諾再次吐出一個煙圈,他伸出修長的手指彈了彈煙灰,聲音平靜:“我不打算改口。我的父親,祖父,曾祖父,都是軍人,都死在戰場上。我生下來,就是為了擊敗夜碎空,為了消滅夜魔軍!為了這個,我可以放棄一切,也可以犧牲一切。”

“他們不明白,和夜碎空議和,隻是與虎謀皮。有些東西可以放棄,但是有些卻必須堅持。我打算在軍事法庭上,堅持我的觀點,反對再次議和!我們明明已經占據上風,卻被敵人的心理戰術打敗,這不是可笑,是恥辱!”

“哪怕是被流放,或者是把我的腦袋割下來送給夜碎空,我也一樣堅持我的觀點。”文諾淡淡的說,“如果我明天被當場宣布流放銀河係邊緣,你也不用來送我了。我有思想準備,在……在兩年前,那個時候,我就一定有這樣的覺悟。”

“兩年前?”史飛有些詫異,他幾乎都已經忘記了兩年前的事情了。現在他回想起來,以伍星雲為坐標引爆核彈,是文諾的命令。

“是的,那個時候,我和他最後一次通話……我說,有些事情必然是需要犧牲的。”文諾的聲音依舊非常平靜,他靜靜的望著囚室外麵,外麵幽黑的走廊,對麵是另一個政治犯的囚室。

“雖然我一直為這件事情而內疚,但我從不後悔當初做那樣的決定。”文諾說,“如果事情再來一遍,我還是會做同一個決定。”

史飛悶著,沒有說話。

文諾也沒有說話,他隻是靜靜的看著外麵,腦袋中卻浮現的是那個小兵的身影,以及他最後那句略帶失望,卻又決絕的話:“我沒關係的,連長。”

“我走之後,請你幫我照顧伍星雲的家人。”這是文諾對史飛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在以後的很長時間內,他們都不會再見麵。

而在同一時刻,夜碎空在遙遠的星海中,看著當初那個把伍星雲吸走的黑洞。

那個黑洞經過這麽長時間的變化,又變大了很多,還在不斷的吞噬周圍的其它物質。

但是這些物質,都隻會被其吞噬後擠壓成一點。

不斷吞噬,不斷變大,最後,在遙遠的將來,整個星係,宇宙,都會被這種黑洞所吞噬,一切都不會存在。

那麽,伍星雲現在在哪裏呢?他還會回來嗎?夜碎空不知道,他甚至不敢細想這種幾率到底又多麽的渺小。

他隻是近乎固執的相信著,自己的愛人一定還會回來,一定。哪怕等到天荒地老,等到整個宇宙都不會再存在,他也會等下去,並且固執的相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