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迦楠心跳如雷,慢吞吞地挪動腳步,像是被凍著了一樣。

男人也似乎覺得她是太冷了,待人走近了就出聲:“晚上出門怎麽穿這麽點?”

計迦楠也不知道是腦子一熱,還無法忘記剛剛看到的那一幕從骨子裏透出來的風姿,揚揚下巴指著他被風吹開的領口,盯著男人隱約的胸膛說:“寧總也是。”

他稍頓,隨即止不住扯起薄唇。

計迦楠不太敢看他的笑,晃眼得像是他整個人此刻泛著輕薄的光,而這世界的人,誰又不愛光呢。

男人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手機,順著問她剛剛怎麽站那兒沒動。

計迦楠伸手,胡說八道騙他:“站的遠,感覺人太帥了,不太敢肯定是。”

那一刻他稍稍停了下,捏著手機在空中,沒鬆開給她。

計迦楠撩起眼皮,對上他深邃的眸子,淡定的一笑:“哦,我意思是跟寧總還不熟悉,先確認一下再靠近。”

他若有似無地笑了聲:“我是想說,你手機有四個電話。”

“……”

她驚了下,不會……有什麽備注給露餡了吧。

計迦楠僵笑一聲:“哦,真是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不是。你看看吧,別有急事。”

計迦楠先打開來看看都是什麽電話。

父母分別打了一個,一個她二哥的,幸好她還恭恭敬敬備注了二哥,要是直接大逆不道寫了個談之醒,那她今晚就吃席了,感覺寧碩脾氣再好,被她一再瞞著,也是想把她埋了吧。

另一個是公司電話。

都不要緊,她就沒當著他的麵冒險打回去。

計迦楠打算晚些時候給談之醒回電話,探探口風後,就跟眼前的人坦白了。

抬起頭,她隨口說晚點回複後,問寧碩:“寧總吃了嗎?”

“還沒,你……沒吃?”他淡淡挑了下眉。

計迦楠睨了眼他身後不遠處的一棟建築,不答反問:“寧總年紀輕輕的,接孩子?”

他盯著她沒動。

計迦楠心一突,想起他是讀什麽的了,輕易就能望穿別人暗藏的心思,一時之間格外緊張,呼吸都在呼嘯的晚風裏屏住了。

好在他開口時,隻是有些不著調地問:“你覺得,可能嗎?”

風吹過,將他原本就清淡的話更加稀釋了不少音色,淺淡得過分的音色顯得好像真的沒有那個意思。

一開心,計迦楠就開起了玩笑:“可能啊,怎麽不可能?”可能就是仗著他還不認得她,有恃無恐,她說:

“寧總這條件,英年早婚不是很正常?”

寧碩想起手中還燃著煙,邊笑邊揚開手,拇指和食指捏著煙,中指敲了敲已經快完的煙頭,火苗振動間被一陣迎麵晚風熱烈地衝撞,散開好大一陣火花後,灰飛煙滅。

他把煙蒂丟入幾米外的垃圾桶裏,收回手插入西褲口袋:“英年早婚倒沒有,倒是差點,早逝過。”

“……”

計迦楠在黑夜中臉色微變。

知道他說的六年前那一出事故,她自己深呼吸口氣,厚著臉皮先坦**地問:“哦?為什麽?寧總有過事故?”

“嗯。”

“你借車……那事?”

他點點頭。

計迦楠在他一個個承認的動作裏,心裏一揪,像是咽下一個檸檬,忽然酸得眼睛都眨不動。

定定望著他,忽然好像筋疲力盡,沒有了想再和他拉扯的精力……

原來他心裏也是覺得當初差點玩完在學藝不精的她手裏啊,當年人前人後一直溫柔哄她,是真的在哄她而已啊。

不知道是不是今晚的風又急又冷,計迦楠牙齒都咬緊了,說不出話。

“那寧總,運氣不太好。”半晌,也隻能艱難地溢出來這麽一句。

夜色裏忽然傳來一句喟歎:“沒有,隻是我那小姑娘……”

計迦楠愣了愣,在他那“我那小姑娘”裏,差點沉淪。

可她不太懂他的意思:“怎麽了?”

“早晚得教會她。”

“為什麽還教她?”

“嚇到她了,總得補償。”

她再次怔愣,緩緩問:“那她,人呢?”

“沒聯係了,小姑娘遠走高飛,不再回國了。”

他說話的嗓音格外清冽,好像每一個字都像一滴泉水砸在你心尖上,讓你被那冰涼的觸感席卷全身,再全神貫注不由自主地去聽他的言語,去注意著他。

但是……計迦楠摸不清這前後幾句話是什麽意思,好像隱隱約約的,模模糊糊的有種,在控訴她一別這麽多年,一走杳無音訊一般。

他真也記得她記得那麽深刻嗎?

計迦楠忍著心中還彌漫的酸澀問:“寧總還惦記人小姑娘啊,不是差點讓你英年早逝了。”

“那是我的錯,”他平淡而直接地出聲,“我坐副駕上沒幫她看路,她還小。早逝也是我自己的原因。”

計迦楠眼神凝固下來,強烈的風刮過也沒能讓她眨個眼:“怎麽說?”

“隨口一說。”

“……”

他薄唇一牽,笑了笑,眼神迎上她狐狸般動人的眸子,語調慵懶而平淡:

“計總提起來,我就隨口說說。是真差點英年早逝,幸虧沒有,不然我那小姑娘,這輩子可怎麽辦。”

計迦楠眨了眨眼,闔下了眸。

那一秒,一記溫柔的嗓音鑽入她耳中:“怎麽了?計總不舒服?”

她茫然地撩起眼皮,恰好撞入男人筆直而認真窺探她的眼神。

“怎麽眼底有水光?”他問。

“哦……”計迦楠吸吸鼻子,“可能是風大,吹得眼底有些酸。”

他眼神越過她投到街對麵的馬路上。

“我方便請寧總吃飯嗎?道個謝。”計迦楠轉移話題說。

“這道什麽謝,不算成功送到家。”他語氣渾不上心,收回眼神又略抱歉地說他晚些約了人,可能也沒法和計總吃,問她是不是回家,要是不急的話順路送她回去。

計迦楠有些困惑地笑問:“你怎麽知道我,晚上也沒開車?”

“開車你不會從那個出口進來,那兒沒停車場。”

“……”

男人也隻是闡述一個事實,沒有調笑她的意思。說完,他眼神從她起伏的上半身緩緩降到下半身,正要開口,恰好計迦楠低頭打了個噴嚏。

寧碩微頓,隨即從口袋拿了個車鑰匙,按了下鎖,再往前邁開腿:“先上車。”

計迦楠才知道他車就停在對麵,她剛剛就站在那裏發現的他。

那一塊的地上隱隱約約畫著一排停車位,但是隻停了一輛邁巴赫,其他位置上全是落花與枯葉。

計迦楠問他:“這地方,確定能停車嗎?怎麽都沒人?”

寧碩:“能,收費,很貴,前麵有便宜點的停車場。”

“……”哦哦,哥哥豪氣。

計迦楠看他似乎要去開副駕座車門,她站停在他駕駛座這邊說:“我在後麵坐一會兒就好了,寧總,不用你送了,我約了朋友。”

想起來她離開公司時說她晚上有事,不去聚餐了,寧碩也沒說什麽,繞過來一齊進了後座。

上麵丟著一件西服外套,計迦楠感覺他也蠻冷的,就拿起來:“寧總不穿?看你也挺單薄的。”

他拿過來,又反手蓋到她身上去。計迦楠頓了頓,火速去看他。

男人因為給她披衣服的動作而身子不得不往前傾了傾,身上淡淡的煙草味在昏暗中飄過她的鼻息。

計迦楠想起六年前那場事故,她撞上路邊圍欄的時候也不懂得要拐方向盤躲避,如果拐了那副駕座也就危險了。

所以那天,砰的一聲巨響後,副駕座的空間卻基本沒有被擠壓,隻有駕駛座的她被撞得渾身泛疼,手腕被碎片紮入,簌簌流著滾熱的鮮血。

當時寧碩在接電話,他一路指導著她開,就那會兒一忙,就出事了。

他手機被振落在地,人剛從晃動中穩下來,來不及反應就下意識伸手去扒開卡住她的各種金屬與玻璃,他手也被紮出了血,卻費力在救援人員來之前,花了幾分鍾就把她從完全變形的駕駛座扒出來抱到副駕座,把她放懷裏,一隻手去破碎不堪的中控台扒拉紙盒,抽出來一堆一股腦按在她流血的手腕上。

另一隻手摸著她的腦袋,慌亂中用著最大的力氣溫柔下來哄她說,沒事啊,迦楠,不怕,哥哥在,不怕不怕,沒事。

那會兒她還處在出事故後生理性的昏昏沉沉中,但是還聞得到空氣中血腥味夾雜著男人身上的淡淡煙草味,說實話,很好聞。

可能是青春期,十幾歲的女孩子都抵擋不住這些超乎年齡的、從未接觸過的禁欲感,一個男人忽然將你抱在他懷裏,身上的所有氣息將你淹沒,那一刻的感覺,她至今銘記。

她還記得當時一抬頭,就和此刻一樣,看到全世界最溫柔的眼神罩著她,急切又緊張,柔得要滴水。

那雙眼深不見底,清冽如泉的嗓音一字一句不斷在哄她。

那天他喊了她很多次名字,迦楠迦楠的,格外好聽。

其實她傷得不重,隻是那一刹那被嚇得不輕,整個人處於懵住的狀態。那天算是賺了一場他的擁抱。

記憶如晚春的熱浪,紛至遝來地在心中點燃焰火,計迦楠這一瞬有要衝眼前的這張臉喊一聲“寧碩哥”的衝動,但總覺得不合時宜。

“別,你自己穿。”她下意識客氣地說。

“披著吧,我不冷。”他動作微微用力,不輕不重地按住她肩頭的衣服,隨即往後一靠,坐好了。

沒有了說話聲,便隻有外麵樹葉在風中摩挲出來的沙沙聲,遠處廣場上的喧嘩偶爾也會借著風吹來,天空飄著一個又一個的孔明燈,一晃一晃。

計迦楠仰頭透過車窗看著。

餘光裏男人在看腕表。計迦楠攏了攏身上的衣服,找了個話題說:“我其實也不是很冷,我穿很多。”

這話成功讓垂眸看時間的男人抬起了頭,目光轉移到她身上去,上麵蓋著他的西服,先不說,就說下麵,他的西服成功又讓她下麵隻剩一雙腿了。

計迦楠察覺到男人的目光,掀落他的西服一角,又撩起自己的毛衣衣擺,露出裏麵的短裙。

寧碩:“……”

哦,有穿的。

但是他說:“這也不保暖。”

計迦楠指了指自己的毛衣:“裏麵有保暖內衣。”

男人目光又自然而然地下滑,落在女人那雙細嫩的腿上。

計迦楠:“你是不是以為,我**腿就出門了?”

男人沒說話。

計迦楠看他就是這麽想的,隻是不好直說而已,她就開口說穿了絲襪,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腿:“很厚的。”

寧碩是看不出來那腿上還有絲襪的,直到她真扯了扯,他才嘴角一勾,覺得有點意思……

不過,最後還是總結一句:“還是不保暖,計總……注意身體。”

“……”

計迦楠忽然覺得,他左一句計總,又一句計總,有些別扭,但是又不好直說她叫迦楠;

忽然她就再沒出聲,在猶豫要不要跟他直說了……她先腦補了下他知道她是誰後什麽反應,會不會一氣之下讓她下車?

她失笑。

這笑聲在靜謐的車廂中顯得尤為突兀,寧碩瞅了瞅她,硬朗眉峰微抬:“怎麽?”

計迦楠慫慫地搖頭,攏了攏身上的外套:“多謝寧總關心,還有,你的衣服。”

“考慮一下,進寧氏吧。”

“……”

計迦楠眼睛瞪直,望著隔壁座位的男人。

他往後靠著,微揚下巴看著窗外的元宵夜色,左手搭在長腿上,露出襯衣下的黑色腕表,右臂搭在扶手,捏著個車鑰匙輕輕在指尖轉,渾身上下都是慵懶的姿態。

窗外的光落在男人線條優越的下頜線上,明明滅滅地讓他鼻梁上那顆痣一會兒有,一會兒無,就像她捉摸不清他此刻是溫和地在問她,還是正正經經的在發出邀請。

“寧總對我這麽好,是為了挖我呢?”

他倒也沒有脫口而出的否認,隻是笑了笑。

原本不明朗的氛圍忽然就明晰了起來。

孔明燈的橘色一點一點地掛在天際,淡淡的影被隔絕在窗外,男人晃眼的臉色讓昏暗的車廂裏有了微茫,有了眸中可以稱之為美妙的氣氛。

計迦楠忽然想起一句林逋的詩: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計迦楠覺得很符合這一刻他弄出來的氛圍。

忽然男人坐直,暗香繚繞的氣息被他攪動得好似真的浮動搖曳起來。計迦楠以為他要去接小孩兒了。

下一秒,男人將整個身子九十度朝右手邊的座位轉了過去,上半身基本是麵對著她的。

他丹鳳眼裏含著淡光,眼角與鼻梁之間的痣都一刹分明。薄唇親啟,他說:“我有意把walrus接著給計總管。你有什麽條件,跟我直說。”

計迦楠心撲通撲通地跳,一時之間隻能抿著唇壓抑住忽然起來的緊張情緒。

見她沒說話,他主動再次出聲:“別人開什麽條件,寧氏都可以翻倍,白天會議上答應你的,也依然作數。”

“我值這麽個價嗎?”她玩味道。

“值。”

“……”

計迦楠猜測他公司是查過她的履曆,雖然剛畢業一兩年,但是她在校期間就沒少在現在所涉行業參賽獲獎。

幸好在國外都是用的英文名,不然現在都沒戲可唱了。

她悠悠盯著他,說:“那換個方式,我要是答應了,寧總也答應我一件事好了。”

到時候知道她真名後,不要把她就地埋了。

他心心念念惦記著她,計迦楠現在對於坦白這事,忽然有點害怕。

寧碩不是很懂地挑了下眉,馬上發揮了他的心理學才能:“冒昧問下,關於哪方麵的?”

“不影響你的感情,不是那種,寧總給我當男朋友之類。”

“……”

他唇角略略一抽,隨即一笑。

見男人微微闔著眸思考的模樣,沒說話,計迦楠心裏一突,又清醒過來,跟資本家說話就不能涉及利益,這不一提條件,他又謹慎起來了。

計迦楠故作輕鬆,雙手交叉在一起,右手拇指輕輕摩挲著左手手腕,上麵有一道當年出事故被插入碎片留下的痕跡。

她說:“不行?”

“什麽條件,不方便直說?”他目光從她手腕上掃過,定定看著那疤痕兩秒,再撩起眼皮看人,將問題輕鬆拋了回去。

計迦楠扭開臉不敢去直視他,看向身側的窗外:“畢竟我還沒考慮好要不要答應寧總,先把條件說了不劃算。要不行就算了,寧總看著也誠意不大。”

她狀似要下車。

忽然一隻手扣住她的腕間,仿佛一下子被扣住的是人的整個心門,計迦楠心跳砰的瞬間到了喉嚨口。

她身子發僵,屏住呼吸,小心回眸看他的手。

男人寬大的掌心隔著他的西服壓在她小臂上,對著她的神色依然慵懶,語氣吊兒郎當:“以為是小姑娘,還挺難騙的啊。”

計迦楠提了一口氣:“寧總這……”

剛開口,忽然見他闔下了眸在看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