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斯睜開眼。

在看見白色的如紗般柔軟垂落的帷幔後,下意識地叫了聲“伊凡”。

那是他在奧東白鴿城堡的貼身侍從。

但回應他的是一隻溫度很低的手,修長的手指握住了他抬在半空的手腕:

“你的嗓子啞著,喝點水。”

溫柔低沉的聲音響起,尤利斯的後背被一隻有力的手推起,他靠在那人冰涼的胸膛,就著杯沿,潤濕了嘴唇。

看著那個離奇騰空的杯子,隨著記憶恢複,他心頭最後一點不切實際的期望也熄滅了:

“索帝裏亞,我睡了幾天?”

“三天。”

索帝裏亞熟練地用濕方巾為他擦拭臉頰和脖子,“凱爾對你很是好奇。聽宮廷裏的侍臣們議論,他派來為你診治的幾位醫生,醫術都是帝國數一數二的。”

尤利斯這才發現左邊的視野黑漆漆一片,他下意識抬手去揉,卻被一股力量阻止。

“我的眼睛……”他牽起嘴角,“一隻眼睛換取進宮的機會,值得。”

他嚐試著彎曲自己的左手手指,在劇痛的侵襲下,終於滿頭是汗地成功抬起了手。

還好,沒有完全變成廢人。

緊接著,尤利斯又屈起左腿,試圖活動腳腕。

但他終於在鈍痛與酸軟中敗下陣來。

僅僅是這麽一會兒的功夫,他的全身就被汗珠浸濕了。尤利斯想要擦汗,才發現除了傷處纏著布,他身上其他地方竟然不著片縷。

而他,竟然這樣躺在索帝裏亞的懷裏!

“先別忙著折騰自己,你這幾天幾乎沒吃東西。”

索帝裏亞的手搭在他左腿纏著夾板的地方,冰涼恰到好處地為他緩解了疼痛,然後把輕薄的紗毯蓋在他的腰間。

他的騎士先生,似乎已經對於他的尷尬境地見怪不怪。

不需要猜也能知道,他昏迷的這幾天必然都是索帝裏亞在照顧。

尤利斯看著索帝裏亞端起巴掌大的精致瓷碗,從裏麵舀了一勺乳白的湯汁,想要喂他。

他搖搖頭:“萬一稍後仆人出現,看見空中飄著勺子,一定會以為我是魔鬼。”

尤利斯抬手把索帝裏亞放在桌邊的茶杯碰倒,瓷器砸到厚實的地毯上,發出並不清脆的“咚”的聲音。

索帝裏亞笑著踢了一腳,茶杯這才滾到地板上,叮叮當當地轉著圈。

幾乎是下一刻,門外守候的仆人就打開了門,少年看見已經坐起來的尤利斯,發出驚喜的歡呼,和同伴說了幾句話,一溜煙跑走了。

“請原諒他,死亡使者。”

門外另一個男孩走了進來,他的聲音雌雄莫辯,但語調柔軟,讓人覺得安靜。

尤利斯看向男孩的臉,發現他正是比賽那天跪在國王身邊的那個侍臣。

他的目光滑向男孩的手臂,現在那雙細瘦的小臂上,隻有青綠色的痕跡,並沒有新添的傷痕。

“我是哈桑,剛剛急著跑去叫醫生的,是阿布。他是我的弟弟。”

似乎並不習慣於被人審視,男孩白皙的臉頰飄上緋色。

他跪在尤利斯床邊的地毯上,撿起地上的茶杯放回原處,接著捧起剛剛被索帝裏亞端過的瓷碗,用湯勺輕輕攪動著乳白色的濃汁:“您喜歡羊奶羹?”

尤利斯這才反應過來,在之前,那勺子肯定是放在托盤上的,可現在卻在碗裏。他看了一眼索帝裏亞,後者聳聳肩膀:“這個小鬼觀察力太驚人。”

哈桑仍然側頭看著尤利斯。

他端著碗,舀了一勺湯,湊到尤利斯的嘴邊:“已經有些涼了。”

尤利斯抿著勺子裏還帶著溫熱的湯羹。

“您恢複得真快,醫生都在感歎您的身體素質。他們不敢相信,這樣瘦弱的身體竟然有這麽驚人的恢複力。”

哈桑輕聲細語地說著。就算是在尤利斯這個毫無身份的人麵前,他的用詞依舊足夠恭謹。

“是醫生的醫術高明。”

在跑走的男孩帶著三名拎著藥箱匆匆趕進來的醫生露麵時,尤利斯也恰巧說出了這句話。

哈桑默默站起身,退到了房間角落。三名醫生同時上前,一個摸尤利斯的額頭,另外兩個拆掉他手臂和大腿的夾板。

尤利斯順從地躺回**,任憑醫生在他身上揉捏、敲打。三人說著專業的詞匯,他聽不懂,轉而盯向被四角床架撐起的乳白色紗幔。

這間寢室堪比他住在高塔時期的臥室,長寬看起來都至少有八米。

床頭應該是靠在東麵的牆上,四方的牆麵都貼著整塊切割的巨型大理石。陽光和暖風從右側半開的拱形窗打進來,細小的灰塵和熱流跳著湧向刻繪著地獄圖景的天花板。

紅漆木的寫字桌正對著窗,托盤裏擺著墨水瓶和羽毛筆,桌旁的書架擺滿了書,每本書的背脊都帶著反複翻折的舊痕。

從尤利斯的角度,似乎還能看見書頁之間夾著不少便簽。

看來這間屋子之前的主人是個學者,隻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使得他匆匆離開這裏,連書籍都不曾帶走。

索帝裏亞忽然出現在書架前,尤利斯透過他的半透明身體,看見騎士先生正對著一本黑皮書發呆。

半透明?

“您的恢複能力簡直像是服用過恢複藥水。”

這時候,一個聲音猶豫著開口,“尋常的傷筋動骨,就算是用帝國最好的草藥,也必須要在**躺租兩個月才行。可是看您的情況,隻需要再過四五天,傷處就能夠完全恢複了。”

“是啊,恢複,完好如初。”另一個人補充道。

尤利斯回過神,看向那目露疑惑的三名醫生。

恢複藥水、救命藥劑,都是能夠讓傷重病人快速恢複健康的東西。但獲取它們的代價卻是十分巨大的——把自己的靈魂賣給魔鬼,在死後永遠墮落地獄。

看來他的傷能夠如此快速愈合,和醫生的治療關係不大,那就隻有一個原因了。

尤利斯看向透明得幾乎和周圍融於一體的索帝裏亞,他的鼻尖似乎又飄進一股似有若無的血腥味。

索帝裏亞……你都做了什麽?

“我是死亡使者。”

尤利斯咧嘴笑著,看向不斷躲閃著他的目光的三名醫生,“我早就和死亡簽訂了契約,當然能夠從中獲得一些好處。如果你們願意,我不介意把方法告訴你們。”

醫生慌忙擺手。

“那麽我是否可以拜見國王?”尤利斯問。

醫生麵麵相覷。最終還是年歲大的硬著頭皮作了回答:“如果您能走動的話……”

在服下一大瓶草木灰後,尤利斯沒再為難這幾位坐立不安的醫生,三人飛快地拎著藥箱逃命,留下哈桑和阿布兩兄弟陪著這位“魔鬼的仆人”。

哈桑對弟弟低語了幾句,男孩立刻端著桌上冷掉的食物悄悄退下。哈桑則重新跪到床邊,輕手輕腳地為尤利斯把紗毯蓋到尤利斯的胸口處。

“凱爾國王……”

“陛下……”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住。哈桑看了尤利斯一眼,輕聲繼續道:“陛下叮囑我們,在您醒來後立刻通知他。弟弟現在正在向陛下匯報呢。”

尤利斯點點頭,這正是他想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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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帝裏亞,他做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