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三禮過後, 鄭燁便在外書房內提筆靜氣了許久,絞盡腦汁地為自己的嫡長孫想個適宜的名字。

鄭賀章,似乎太古板了些。

鄭開泰, 似乎太難聽了些。

思來想去,鄭燁最後提筆寫下了“鄭皓羽”這三個字, 他頗為滿意,便讓人去將鄭宣喚來,聽聽他的意見。

鄭宣很快便趕來了外書房, 見父親臉上罕見地掛著幾分舒暢的笑容,頗有些驚訝, 隻道:“父親。”

鄭燁便將手裏的宣紙遞給了鄭宣,道:“你瞧瞧這名字如何?”

鄭宣盯著上頭瞧了半晌,抬頭見父親臉上盡是殷切之意, 便道:“尚可。”

鄭燁高興地拍了拍手,他甚少有這般喜形於色的時候,讓鄭宣頗有些驚訝, 隻是父親對自己的兒子這般上心, 總也讓鄭宣心裏流淌過幾分暖流。

“多謝父親為雀兒賜名。”他畢恭畢敬道。

鄭燁點了點頭,隨後囑咐了鄭宣兩聲, 便讓他回清月澗了。

他與鄭宣不親近是從他十歲過後,鄭宣幼時時, 他們也有過一段父慈子孝的時候。

如今嫡長孫的出生,似是待他回到了那段無憂無慮的時日。

*

鄭宣回清月澗後,便與蘇和靜說了雀兒的大名,還特地提了鄭燁激動喜悅一事。

蘇和靜聽了略有些驚訝, 她嫁來鄭國公府已近一年, 對這位公爹的印象稱不上好, 往日裏總見不到他就罷了,閑暇時也總不見來尋鄭宣說話。

冷漠的根本不像鄭宣是他的嫡長子一般。

卻沒想到他會對雀兒這般上心。

蘇和靜瞥了一眼鄭宣,見他清亮的眸子裏盡是喜悅之意,通身上下皆流溢著欣喜之色,便笑道:“這是好事,咱們雀兒也算有名字了。”

奶娘恰巧抱著雀兒來了正屋,鄭宣瞧見了後便將兒子抱在了懷裏,逗弄他道:“鄭皓羽,雖然沒你爹的名字好聽,可也還算像樣了。”

蘇和靜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隨後則說道:“我瞧著你的名字還沒雀兒的好聽呢。”

鄭宣恍若未聞,見懷裏合眼安睡的小人撇了撇嘴角,便知他是要哭了,立馬將他塞回了奶娘手裏。

果不其然,雀兒一到奶娘懷裏便撒開丫子哭了起來,哭聲十分嘹亮,連蘇和靜聽了都覺得十分刺耳。

“回回都要把雀兒弄哭。”蘇和靜無奈地說道。

鄭宣不以為意,有樣學樣地瞪了一眼奶娘懷裏的兒子,說道:“孩子多哭哭也是好事,總不能像小貓似的病懨懨的。”

蘇和靜見他今日整個人容光煥發,神色鮮活的很兒,便也不去與他計較。

*

陽春三月。

大房的庶女鄭柔定下了與光祿寺少卿家幼弟的婚事。

自那日起,鄭柔便時不時地來清月澗尋蘇和靜說些家常話,或是時不時送些親手做的糕點,或是給雀兒做兩件虎頭鞋。

鄭宣初時還有些納罕,這庶妹沒定下婚事前尚且未曾與他們親近過,怎得如今定下了這樁好婚事,倒反而和他們親近起來了?

還是蘇和靜細聲細語地向他解釋了其中的緣由,原來那光祿寺少卿夫人便是蘇和靜的閨中密友張清雅。

光祿寺少卿家與尋常人家不大一樣,上頭父母早亡,便由光祿寺少卿獨自一人拉扯著幼弟長大,如今幼弟已考中進士,正是前途無量的時候。

長兄如父,長嫂如母。

鄭柔嫁進去後便要在張清雅手底下討生活,必然是要與蘇和靜搞好關係,請她在張清雅麵前美言幾句。

蘇和靜倒也沒難為這個庶妹,在她連著來了清月澗的第五日時,笑著與她說道:“我已與清雅寫過信了。”

鄭柔聽後臉色驀地一紅,嬌嬌怯怯地說道:“謝謝長嫂。”

蘇和靜犯不著和個小姑娘過不去,且鄭柔肖似她那早逝的貌美生母,生的極為清麗可人,雀兒每次瞧見她,總是咿咿呀呀笑個不停。

蘇和靜便笑著打趣她道:“柔姐兒生的這般貌美,詩詞歌賦又樣樣精通,將來必能和夫婿琴瑟和鳴,舉案齊眉。”

說到此處,鄭柔那張姣美的臉蛋上浮過幾分糾結之色,她生母早亡,鄭國公雖對她這個庶女有幾分憐惜,卻也僅限於憐惜而已。嫡母大長公主久居府外,從不管她。

這些年她隻能學著二伯母胡氏的為人處世過活,隻是自從長嫂入府後,她便發覺出大房與長房之間的不對付,便立時來長嫂跟前賣個好。

說她捧高踩低也好,說她趨利避害也好,她不過是個人微言輕的庶女,所作所為隻是要想讓自己過的更好些。

起先那幾日,蘇和靜對鄭柔不過是麵子情,見她柔巧乖順又謹小慎微,便將給她的添妝加厚了幾分。

後來一日午後,蘇和靜罕見地鬧了肚子,因是昨日與鄭宣鬧得太過火些,這才著了涼,她便讓奶娘們好生照顧雀兒,自己則去淨室內讓丫鬟們拿艾草熏熏肚臍眼。

雀兒養起來極為省心,共有三個奶娘輪值守著她,其餘丫鬟們則候在外間做些粗活。

他極愛睡,醒來的時候雖少,卻也活潑好動的很兒。

這一日奶娘們將雀兒哄睡了後,並未將他放在搖**,隻把他放在臨窗大炕上,用軟被環住了他四周,想著去廂房內尋把蒲扇來,替哥兒扇扇風。

另一位奶娘則去茅房如廁,想著哥兒熟睡了,她快去快回也不打緊。

屋內便隻剩下了雀兒一人,他如今剛滿十個月,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雙腿又比尋常孩子更加有力些。

屋外響起幾聲丫鬟們的嬉笑聲,雀兒便睜開了眼,他如今的眼睛大的和黑葡萄一般,咕嚕嚕一轉可愛的很兒。

見四周沒有熟悉的奶娘,他卻也沒哭,隻咿咿呀呀地蹬起腿來,雙手也不停地向外劃動。

炕上案幾上恰放著兩盞熱茶,是奶娘們為著給雀兒熱牛乳羹先備好的。

雀兒不小心用手打到了那案幾,熱茶便傾倒在了案幾上,那滾燙的茶水順著案幾的桌紋緩緩流淌了下來,眼瞧著便要落到雀兒的身上。

恰在這時,屋外的鄭柔聽見了雀兒嚎啕大哭的聲音,便著急忙慌地邁進了裏屋,一進門便瞧見了這樣駭人的一幕。

她趕忙奔上前去抱住了雀兒,左手也被那滾燙的熱茶燙出了個水泡來。

等奶娘們回來的時候,便瞧見鄭柔正在廊下抱著雀兒邊哄邊笑,她們自然也瞥見了鄭柔手上的水泡,待瞧見她沉下來的臉色後,後悔已是來不及了。

蘇和靜從淨室歸來,知曉此事後當即便去瞧雀兒身上可有傷勢。

雀兒在他懷中眨巴著渾圓的大眼睛,咿咿呀呀的笑了起來,露出幾顆光禿禿的小牙齒來。

蘇和靜霎時便鼻子一酸,孩子還這般小,若是當真被那滾燙的茶水燙到了,可怎麽好?

她便忍著淚意與鄭柔說道:“柔姐兒,這回多虧了你。”說著,她便瞧見了鄭柔左手上的水泡,忙讓冬吟去拿燙傷膏藥來。

冬吟自去不提。

蘇和靜將三位奶娘各自訓了一頓,罰沒她們三個月的月例,將功補過,若是再出這樣的紕漏,便趕出府去。

奶娘們自是賭咒發誓,隻說她們斷不敢再如此粗心大意。

經了這事,蘇和靜越發喜愛鄭柔,竟是真心實意地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妹妹,閑暇時總讓丫鬟們去送些吃食給她不說,連帶著將夫妻間的門門道道也說給了她聽。

蘇和靜自己與鄭柔坐在炕上,奶娘們則抱著雀兒在一旁鋪著羊毛毯的空地上玩耍。

蘇和靜時不時地瞧一眼雀兒,又不放心鄭柔,便道:“成婚後,你若是一味地歸順你夫君,反倒讓人瞧不起,他不把你當回事兒,府裏的人自然也能踩在你頭上欺淩。”

鄭柔還是頭一回聽得這樣的道理,當時便連茶也顧不上喝了,隻對著蘇和靜擺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樣,“嫂嫂,這話是如何說的?外頭人皆說女子要遵從三從四德,萬事順著夫君才是賢惠呢。”

“賢惠也要有個度。”蘇和靜如今是真心實意地將鄭柔看做了自己的妹妹,便苦口婆心地說道:“若你的夫君要去納妾養外室,難道你也事事順著他?你自個心中要立得住,什麽事能順,什麽事不能順要分清楚。”

鄭柔聽後若有所思,待蘇和靜喝完一整杯茶後,她才問道:“嫂嫂,若是將來成婚後,他不喜歡我,可怎麽好?”

話音甫落,蘇和靜忙抬頭起來瞧她,見鄭柔那張素白的臉色盡是擔憂之色,便道:“你隻需做好的本分,若他實在不喜歡你,便和離。”

“和離”二字一出,鄭柔是當真怔在了原地,她往日裏瞧著長嫂柔柔弱弱,與大哥郎情妾意,卻沒想到她會有這般氣魄。

“你也知道,我曾經和離過。”蘇和靜坦坦****地開口道,“和離的原因也很簡單,那人寵妾滅妻,日子於我來說太過困頓,實在過不下去了。”

鄭柔頗有些慨歎,見蘇和靜姣美的臉色沒有任何沉鬱之色,便道:“嫂嫂,那些日子都已過去了……”

蘇和靜對著她莞爾一笑,清亮的眸子明媚如初,“柔姐兒,若是你嫁去他家,日子過的不順遂,我和你大哥便是你的後盾。”

鄭柔這些日子往清月澗跑得這般勤快,為此還燙傷了自己的左手,不過就是想與鄭宣和蘇和靜拉近些關係。

將來她出了門,若是遇上了什麽大事,娘家總有哥哥嫂子願意為她說兩句話,卻沒想到蘇和靜對自己允下這般份量重的承諾。

鄭柔一時便喜極而泣,握住了蘇和靜的手,道:“多謝嫂嫂。”

作者有話說:

今天少更點,要理理後麵的大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