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說你對‘溫公子’的看法。”

溫斂故像是知道江月蝶想要問什麽,他彎起好看的眉眼,上半張臉在夜明珠的柔光下如玉端方,而隱匿在火光硝煙的陰影裏的嘴角勾起,形成了一個惡劣的弧度。

“我想你口中的‘溫公子’若是知道有人如此喜愛他,定會十分高興。”

實在是極有涵養。

隻隱約瞥見他眉眼的江月蝶如此感歎。

饒是厚臉皮如她,在這樣溫和縱容的態度下,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畢竟從頭到尾,救了自己、並且陪伴在自己身邊的都是“楚越宣”,可方才自己卻連番誇讚了並不在此處的溫斂故。

“當然啦,你也不差。”

江月蝶含糊地說道:“是你把我從那個破地方救出來的,我也很感激你。”

比起前麵的誇讚,這兩句不帶任何修飾的話語……

竟是意外的出自真心。

溫斂故腳步驀然停下,掀起衣袂紛飛。

“怎麽停了?”

察覺到身旁人停下腳步,江月蝶疑惑地望了過去,火勢熏人,灼熱的風迷得她眼睛有些花,恍若沒戴眼鏡的千度近視,根本看不清身邊人的的表情,隻憑著本能想要湊近。

下一秒,肩膀被人輕輕握住,冰涼的溫度隔著布料傳來,活像是貼在了一個玉雕石頭上。

“往左。”

她被人帶著輕輕一轉,這雙手的溫度讓江月蝶冷得打了個激靈,可傳入耳畔的聲線,卻依舊是那樣的溫和悅耳。

兩者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可江月蝶來不及思考。

她抬起頭,分明看見不遠處散發著光芒的坐魚妖站在了右邊的岔路上。

“可惡的妖怪!”江月蝶看著那僵住的光團,低聲嘟囔,“竟然想要騙我們走錯路!”

她剛說完,就聽上方傳來了“楚越宣”含笑的聲音:“你就不怕是我帶錯了路?”

“怎麽會呢!”

出於對男主的信任,江月蝶壓根沒想過這種情況。

“為什麽不會?”

溫斂故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論起來,你我二人不過初見,江姑娘僅憑一麵,便如此信任在下麽?”

“這樣無來由的信任……”溫斂故頓了一頓,輕輕嗤笑一聲,“倒是少見。”

——因為你是男主啊!

“……因為你是溫斂故的師兄啊。”

江月蝶默默改變了心底的說辭,她伸出手抓緊了他的衣袖,以十二萬分地誠懇開口:“既然是他師兄,我自然是願意信你的。”

溫斂故垂下眼眸,目光落在身前,握著黑劍的手指摩挲了幾下劍柄。

按照以往,他該動手。

不僅因為她搞錯了自己的身份,幾次三番地將自己當成了“楚越宣”,還因為她說了謊。

他最厭惡謊言。

……但這一次不同。

她說因為“是溫斂故師兄”而信他確實是假,可她信他,卻又是真。

前因後果,實在荒謬得令人發笑。

這麽一想,溫斂故不由低低笑了出聲,他偏過頭,饒有興致地打量起了江月蝶,又順著她的動作垂下眼,眸光最終落在了那隻拉著自己袖子的手上。

溫斂故忽然道:“方才你說,並非傾慕於我。”

江月蝶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她點了點頭,怕對方看不清,又用鼻音輕輕“嗯”了一聲。

“你說自己心悅溫斂故。”

“啊對對。”

得了回複,溫斂故卻仍不滿意,他微微蹙眉,挪開目光,虛虛望向了前方。

“既如此,你再重複一遍先前的話。”

重複先前的話?

江月蝶迷茫地眨了眨眼,才反應過來“楚越宣”的意思。

“我不喜歡你……我喜歡溫斂故?”江月蝶試探著開口。

無形萬象中,有一絲特殊的情緒飛逝,快得來不及捕捉。

溫斂故神情柔和了許多,原本扯平的唇角上揚了幾分弧度,伸手順了下江月蝶的頭發,動作看似溫柔無比,卻在手掌落在她脖頸處時,驀地收緊。

不會讓她察覺,也能夠頃刻斃命。

“對,再說一遍。”

……好家夥,這次不是揉洋娃娃,改成複讀機遊戲了是麽?

江月蝶滿心吐槽,可此刻又被人掐住了命運的後頸,完全無法反抗。

此刻的狀態頗像是犯了錯後被主人捉住的幼貓,江月蝶變扭的轉了轉頭,又往後仰了仰脖子,煩躁得左眼都開始跳了。

不知道男主這又是發的哪門子瘋。

不過按照言情文套路,碰了她這炮灰,男主之後怕不是要斷臂謝罪了?

就在兩人僵持之時,前方有些細微的光亮傳來,而身後的轟鳴爆炸聲也逐漸遠離。

這代表,他們馬上就要到達出口。

江月蝶立馬意識到了這件事,她猶豫了不到一秒,便主動開口:“如果我重複,你能答應我一個要求麽?”

生怕男主誤會,江月蝶又趕忙補充道:“不是什麽大事——就比如,給我一把短劍之類的?”

短劍?楚越宣身上似乎確實有一把。

溫斂故輕笑一聲,慢條斯理道:“你先說。”

這應該就是答應的意思吧?

出於對男主的盲目信任,江月蝶立即道:“我並非傾慕於你,而是心悅你師弟溫斂故。”

“不對,再來。”

江月蝶滿頭問號:“哪裏不對?”

等了幾秒,對方卻並不回複,江月蝶隻得再次重複:“……我並非傾慕於你,而是心悅你師弟溫斂故。”

“再來。”

一遍又一遍重複,江月蝶連著說了六七遍,說得口幹舌燥,腦袋都更暈了,對方卻仍不滿意,隻道“再來”。

在第九遍時,從來脾氣也算不得多好的江月蝶終於爆發。

“楚越宣!”

江月蝶猛然間停下腳步,反手擰麻花似的死死地擰住對方的袖子,將對方抵在最後一個拐角處,同時抬頭瞪向他,怒道:“你給我說清楚,為什麽要我一遍又一遍重複!你到底要做什麽!”

江月蝶的力氣算不上大,溫斂故卻還是順著她的力道停下了腳步,輕柔地開口:“我偏不說清楚,你又待如何?”

態度溫和,本意強勢。

……而且自己,好像確實拿他沒辦法。

兩相對比之下,更氣人了。

江月蝶本就氣性大,見對方竟是這個態度,嘴上也不服輸,恨恨道:“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

也不知道這句話戳中了溫斂故哪個笑點,他忽然悶悶地笑了起來。

“有道理。”

溫斂故毫不在意自己此刻處境,他一隻袖子被江月蝶拽住,便伸出另一隻手,仔細為她整理頰邊碎發,笑眼彎彎。

江月蝶覺得眼下情形很是古怪。

分明是自己將他抵在拐角,可此時此刻卻像是他占上風。

手指冰涼的溫度貼在臉側,江月蝶下意識想要避開,卻不想沒站穩,整個人往前一撞,完全被對方圈在了懷中。

江月蝶猛然抬頭,正對上那人笑得眉眼彎彎。

“你說得對,確實沒什麽重複的必要。”

溫斂故用手指拭去江月蝶左臉不知何時被濺到的血跡,心情又愉悅起來。

“但我喜歡聽。”

動作溫柔,修長的手指將血跡暈開的同時,也被沾染上點點印記,如同紅梅落白雪,豔得像是煉獄裏專門勾人魂魄的惡鬼。

有一說一,他的手真的很漂亮。

漂亮到,江月蝶覺得自己可以再原諒他好多次。

脾氣來得快也去得快,江月蝶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再次睜開眼時,已經沒有了先前的憤怒。

隻是有些遺憾罷了,她惋惜地看了眼“楚越宣”,努力讓語氣更加決絕:“我不喜歡你。”

“我喜歡的是溫斂故。”

這一次,溫斂故感受得很清楚。

後一句是謊言。

……前一句亦然。

溫斂故忽然停下了腳步,半闔起眼,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眸中翻湧著的種種情緒。

這種感情很細小,微不足道的像是被點燃後蔓向空中的香的餘韻,又很淺薄,輕輕一吹便會消散。

但它又的的確確是存在的。

甚至固執的不為任何外物所擾,僅僅因為他而存在

微不可查,又黏人的很,像是老街邊叫賣的麥芽糖,稍有不慎被沾上一點,便從此再難洗淨。

如同在漆黑一片的虛空之中,忽然有一隻蝴蝶破空而來。對比起整片寰宇,它細微得不值一提,可但凡所過之處,無不被它的翅翼劃出光芒。

誕生在謊言之中的真實,存在於須臾之中的永恒。

溫斂故蹙眉,難得覺得煩躁。

按照以往的脾性,他早該殺了江月蝶才是。

可眼下情況卻又不同。

江月蝶口口聲聲說的那句“喜歡溫斂故”自然做不得真。

……可她說不喜歡麵前這個“楚越宣”,卻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