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者

艾薩克·波因茨先生吸了一口香煙,然後把它夾在手上,滿意地說:“很可愛的小地方。”

對達特茅斯港口表示讚許之後,他又將煙放回到嘴上,環顧著四周,一副悠閑自得的樣子。他對他本人,對他的相貌,對他周圍的環境及其生活等均感到心滿意足。

艾薩克·波因茨先生其人是一個五十八歲的男子,身體狀況良好,隻是肝部多少有點毛玻他並不壯實,但風度尚好;他那時穿了一件快艇服,這對他這個微胖的中年男子來說顯得不太寬鬆。波因茨先生裝束整潔——衣服上的每一條折縫,每一顆紐扣都那麽和諧——有點東方式的臉在快艇帽下顯得黝黑發亮。至於他的環境,也許指的是他的同伴——他的搭檔利奧·斯但先生,喬治爵士與馬羅威女士,美國商界朋友塞纓爾·萊瑟恩與他正上學的女兒伊夫,拉斯廷頓夫人與埃文·盧埃林。

這些人剛從波因茨先生乘坐的快艇——“快樂公主”號上走上岸來。上午,他們觀看了飛速穿梭的快艇比賽;此時走上岸來進入公共露天遊樂場呆上一會,參加名目繁多的遊戲——以椰子為靶子的投靶遊戲、胖女士、人類蜘蛛和旋轉木馬等)毋庸置疑,伊夫·萊瑟恩嚐試了大部分的娛樂方式。當波因茨先生最後建議大家該去皇家喬治餐館就餐的時候,她是惟一持反對意見的人。

“噢,波因茨先生——我多麽想請活動住房裏真正的吉卜賽人給我算算命。”

波因茨先生不相信所說的吉卜賽人會是真的,可他還是寬容地同意了。

“伊夫簡直在遊樂場玩瘋了,”她父親歉意地說,“不過各位可以再瞧瞧,說不定也想再玩會兒。”

“時間還早,”波因茨先生溫厚地說,“讓這位小姑娘再玩一會。我帶你去投飛鏢,利奧。”

“二十五環以上就會贏得一份獎品。”負責投鏢遊戲的男子用濃重的鼻音反複地喊道。

“我與你賭五英鎊,我的總分會超過你的。”波因茨先生說。

“說定了。”斯坦欣然同意。

兩個男人很快就全神貫注地投入了他們之間的角逐。

馬羅威女士低聲對埃文·盧埃林說:

“伊夫在我們中間不是惟一的孩子。”

盧埃林笑了笑表示讚同,卻有些心不在焉。

那一整天,他都心不在焉的,有一兩次他簡直答非所問。

帕梅拉·馬羅威不再理他,轉過身對自己的丈夫說:“那年輕人心裏有什麽事。”

喬治爵士小聲咕噥道:

“或者心裏想著什麽人?”

說著,他迅速地瞟了一眼珍妮特·拉斯廷頓。

馬羅威女士微微皺了皺眉。她是一個精心打扮的高個子女人。手指甲染成猩紅色,與之相配耳朵上綴著深紅色的螺栓式珊瑚耳環。眼睛黑亮、警覺。喬治爵士裝出一副元憂無慮的。‘熱情的英國紳士”的麵孔,可他明亮的藍眼睛裏閃著與他妻子一樣的警覺目光。

艾薩克·波因茨和利奧·斯坦是來自哈頓花園的鑽石商人。喬治爵士和馬羅威女士來自不同的世界——昂蒂布和朱安萊潘的世界——聖讓德盧茲的高爾夫球的世界——冬日裏從馬德拉島礁石上人水洗海水浴的世界。

從表麵上看來,他們像百合一樣,既不辛苦跋涉,也不轉來轉去。也許這並不十分正確,他們潛水時也是相當的辛苦。

“小家夥終於回來了。”埃文·盧埃林對拉斯廷頓夫人說。

他是個皮膚黝黑的青年,他的目光裏隱有一絲饑渴、一絲貪婪,某些女人覺得它很有魅力。

很難說,拉斯廷頓夫人是否對他也有這種感覺。她不是一個感情外露的人。她年紀很輕就結了婚,不到一年婚姻就徹底破裂了。從那時起,別人很難知曉珍妮特·拉斯廷頓如何看待任何人任何事情——她的舉止總是始終如一——魅力十足然而十分孤傲。

伊夫·萊瑟恩蹦蹦跳跳向他們走來,平直的金發興奮地抖來抖去。她十五歲了,笨手笨腳的樣子,但卻充滿活力。

“我將在十六歲之前結婚,”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宣稱,“嫁給一個相當有錢的男人,我們將有六個孩子;周三和周四是我的幸運日;我應當一直穿綠顏色的或藍顏色的衣服;翡翠是我的幸運寶石,還有——”“嗨,寶貝,我想我們該走了。”她的父親說。

萊瑟恩先生是一個皮膚白皙的高個子男人,看起來麵色陰鬱,神情優傷。

波因茨先生和斯坦先生正從飛鏢處走過來。波因茨先生格格地笑著,斯坦先生顯得有些懊悔。

“純粹是碰運氣。”他說。

波因茨先生快活地拍了拍口袋。

“從你那兒正正當當拿到了五英鎊。技巧,我的夥計,這是技巧。我的老爸當年是一流的飛鏢手。好了,各位,我們走吧。你算過命了嗎,伊夫?他們是否告訴你要當心一個黑臉男人?”

“黑臉女人,”伊夫糾正道,“她眼睛斜視,如果我給她機會她就真的會對我非常刻保我將在十六歲之前結婚……”這幫人開始向皇家喬治餐館走去。她高高興興地跑起來。

波因茨先生預先訂好了晚餐,一名侍者欠身引他們上樓,進入二樓的一個單問。這裏已經擺好了一張圓桌。向外凸出的寬大的圓肚窗朝港口廣場開著。遊樂場的噪音接連不斷地傳進來,其中三隻旋轉木馬嘶啞的嘎吱聲此起彼伏各不相同。

“最好把窗戶關上,以便我們能夠聽清彼此說話。”波因茨先生幹巴巴地說著,走過去關上窗戶。

他們圍著餐桌坐下來。波因茨先生對客人們善意地微笑著。他覺得他對他們照料得很周到,他樂意照料好別人。

他的目光在人們身上轉來轉去。馬羅威女士,不錯的一個女人——當然事實上不怎麽正確,他知道這一點——他非常清醒地認識到他一生中所謂的cremede

1acreme(法語:意為“最優秀人物”。——譯注)與馬羅威一家幾乎沒有什麽關係,可那個時候cremedelacreme卻也完全沒有意識到他本人的存在。不管怎麽說,馬羅威女士看起來是個絕頂聰明的女人,假如在打橋牌時她存心騙他,他也不在乎。和喬治爵土一起就不會玩得如此開心。那家夥目光呆滯,恬不知恥,拚命地損人利己追名逐利。然而,他不會對艾薩克·波因茨搬弄是非,他會與他和平相處的。

老萊瑟恩是個慈善的老頭,當然,像大多數美國人一樣有嘮嘮叨叨的毛勃—他喜歡講沒頭尾的故事,習慣於打聽細節問題,常常弄得人發窘。達特茅斯有多少人口?海軍學院哪年建立的?等等。他希望對方是一本活的旅遊指南。

伊夫是個快樂、可愛的小姑娘,他喜歡逗她,她的嗓音像啃一塊玉米餅,可她鬼點子特別多,很聰明的小姑娘。

年輕的盧埃林似乎文靜一些。他看起來仿佛有什麽心事,或許是缺錢花。寫文章的人通常這樣。他看起來仿佛迷戀於珍妮特·拉斯廷頓。一個不錯的女人,有吸引力,也聰明。可她不是把自己的作品硬塞給讀者。她寫些適合趣味高雅的人欣賞的東西,然而你從不會想到去聽她親自講述。

還有老利奧!他已經不年輕了,有些發福了。波因茨先生很愉快,他並沒有意識到他的搭檔這時也和他一樣在想他如何的不年輕如何的發福。他糾正萊瑟恩先生說,沙丁魚不產於康沃爾半島而產於德文郡。他準備享用晚餐了。

“波因茨先生,”當一盤盤熱靖魚端上來,侍者退出去之後,伊夫叫了一聲。

“什麽事,小姑娘?”

“你現在身上帶著那顆大鑽石嗎?昨天晚上你讓我們觀賞的那顆,你說你總是把它帶在身上?”

波因茨先生格格一笑。

“對對。我的吉祥物,我總這樣稱呼它。是的,它在我身上,安然無恙。”

“我覺得那太不安全了。有人會在遊樂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把它偷走的。”

“他們不會的,”波因茨先生說,“我會小心保管的。”

“可他們會的,”伊夫固執己見,“你們英國和我們那裏一樣有好多壞蛋,不是嗎?”

“他們不會拿到這顆晨星的,”波因茨先生說,“首先是它在裏麵的一個特殊口袋裏。另外,不管怎的,老波因茨知道他是幹什麽的。誰也偷不走晨星。”

伊夫笑了。

“呃,呃——我敢打賭,我能偷走它。”

“保證你偷不走。”波因茨先生看著她,眼睛閃閃發亮。

“那好,我保證能偷走。昨天晚上,你將鑽石圍著桌子遞來遞去,讓我們大家觀賞。之後,我躺在**一直在盤算。我想出一個偷走它的絕妙方法。”

“什麽方法?”

伊夫把頭歪向一側,一頭金發顫個不停:“我現在不告訴你。你拿什麽賭我偷不走它?”

波因茨先生回憶起自己的青年時代。

“半打手套。”他說。

“手套,”伊夫厭惡地喊道,“誰戴手套?”

“那麽——你穿不穿尼龍長襪?”。

“怎麽不穿呢?我最好的那雙今天上午穿壞了。”

“那就好。半打質量上乘的尼龍長襪——”“噢——嗯,”伊夫快活地說,“那麽你呢?”

“我,我需要一隻新的煙袋。”

“行,一言為定。你不會得到煙袋的。現在我告訴你該做什麽。你必須和昨晚一樣把鑽石圍著桌子傳下去——”她停下來不說話了,這時兩個侍者進來挪動盤子。他們開始上第二道菜雞肉的時候,波因茨先生說:“記住,小姑娘,如果這是一次真正的偷竊行為,我將報警,到時候你會被搜身的。”

“我沒得說。不過你不必如真的一樣,叫警察來參與此事。馬羅威女士或拉斯廷頓夫人就可隨你所願進行全部的搜查。”

“好吧,就這樣,”波因茨先生說,“你將來要幹什麽?做一個一流的珠寶偷竊犯?”

“我可能會把它作為一種職業,如果這真的值得的話。”

“如果你攜帶晨星逃走,它就會很值得。即使重新切割,這顆鑽石的價值也會超過三萬英鎊。”

“天哪!”伊夫掩蓋不住激動的心情,喊道,“要是兌換成美元該有多少?”

馬羅威女士發出一聲驚呼。

“你竟然隨身帶有這麽一塊鑽石?”她用責備的口吻說,“三萬英鎊。”她染黑了的眼睫毛顫抖著。

拉斯廷頓夫人柔聲地說:“那是一大筆錢……又要受到鑽石本身的**了……太漂亮了。”

“隻不過是一團晶體碳而已。”埃文·盧埃林說。

“我向來認為‘收受賊贓者’是珠寶偷竊中最難辦的一個環節,”喬治爵士說,“他獲得最大的一份——呃,什麽?”

“來吧,”伊夫興奮地說,“我們開始吧。掏出鑽石來,把昨天晚上的話再講一遍。”

萊瑟恩先生用深沉、傷感的語氣說:“我真的為我孩子感到抱歉。她有些激動——”“就這樣吧,各位大伯,”伊夫說,“喂,波因茨先生——”波因茨先生微笑著把手探入內衣口袋。他掏出一樣東西。它躺在他的手掌裏,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一顆鑽石……”

波因茨先生顯得相當的拘謹,他把昨天晚上在“快樂公主”號上說過的話盡可能地重述一遍:“女士們,先生們,你們也許很想觀賞它吧?這是一顆極漂亮的鑽石。我叫它晨星。由於它是我的吉祥物,我到處都帶看它。想看嗎?”

他把鑽石遞給馬羅威女士。馬羅威女士接過去,仔細欣賞它的美,然後傳給萊瑟恩先生。萊瑟恩先生有些做作地說:“很好,是的,很好。”他又把它傳給了盧埃林。、這時,侍者進來了,鑽石的傳遞過程暫時中斷。侍者離開之後,埃文說:“很不錯的鑽石。”邊說邊把它傳給利奧·斯坦。利奧·斯坦不屑作出任何評價,隻是很快把它遞給了伊夫。

“多麽可愛呀!”伊夫用不自然的腔調高聲說道。

“噢!”鑽石從她手裏滑落下去,她發出一聲驚恐的叫喊,“我把它丟了。”

她把椅子向後推了推,蹲下去在桌子下麵摸來摸去。坐在她右邊的喬治爵士也彎下腰去。混亂之中,一個玻璃杯從桌子上碰落在地。斯坦、盧埃林和拉斯廷頓夫人都幫著尋找。最後,馬羅威女士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隻有波因茨先生沒有參與搜尋。他依舊坐在座位上,呷著葡萄酒,訕笑著。

“噢,天哪,”伊夫說,仍然裝模作樣,“多糟糕呀!它能滾到哪兒去呢?我哪兒都找不到。”

幫助搜尋的人一個個立起身來。

“確實不見了,波因茨。”喬治先生笑著說。

“幹得很漂亮,”波因茨先生邊說邊點頭表示讚許,“你會成為一名很出色的演員的,伊夫。現在的問題是,你是不是把它藏在哪兒了,或者藏在你身上?”

“搜吧。”伊夫演戲般地說。

波因茨先生在屋角發現一個高大的屏風。

他朝它點了點頭,接著把目光轉向馬羅威女士和拉斯廷頓夫人。

“不知你們二位能否——”

“嗨,當然可以。”馬羅威女士笑了笑說。

兩個女人站起來。

馬羅威女士說:“別擔心,波因茨先生。我們仔細地搜查她。”

三個人走到屏風後麵。

房間裏很熱。埃文·盧埃林猛地推開窗戶。一個兜售報刊的小販正從樓下經過。埃文丟下去一個硬幣,小販扔上來一份報紙。

盧埃林展開報紙。

“匈牙利局勢極度惡化。”他說。

“那是不是當地的狂歡會?”喬治爵士問,“我感興趣的那匹馬今天該向哈爾登衝刺了——那匹‘英俊少年’。”

“利奧,”波因茨先生說,“閂上門。在這件事情結束之前,我們不想讓那些該死的侍者隨意地進進出出。”

“‘英俊少年’贏得了三比一的賠率賭注。”埃文說。

“投注賠率太低了。”喬治爵士說。

“大都是些賽艇消息。”埃文瀏覽著報紙說。

三個年輕的女人從屏風後麵走了出來。

“鑽石一點影子也沒有。”珍妮特·拉斯廷頓說。

“我可以告訴你,她沒把鑽石藏在身上。”馬羅威說。

波因茨先生原以為他肯定會從她手裏接過鑽石的。她講話的語調如此堅定,他毫不懷疑她們已經徹底搜查過了。

“哎呀,伊夫,你不會把它吞下去吧?”萊瑟恩先生焦急地問,“那對你來說大概並沒有什麽好處。”

“如果她吞下鑽石的話,我會看見的。”利奧·斯但平靜他說,“我一直在觀察她,她當時什麽也沒有放進嘴裏。”

“我哪能咽得下去那麽一個有棱有角的大玩意兒。”伊夫說。她把雙手放在臀部,看著波因茨先生。“這件事怎麽辦呢,我的老兄?”她問。

“你站在原地,別動。”波因茨先生說。

男士們把桌子收拾幹淨,倒過來。波因茨先生一點一點仔細查看,然後他又把注意力轉向伊夫剛才坐過的椅子及其兩側的椅子。

搜查很徹底,可什麽也沒有找到。另外兩個男人和其他女人都幫助他尋找。伊夫·萊瑟恩站在牆邊的屏風附近,笑嘻嘻的,感到十分有趣。

五分鍾後,波因茨先生站起身,膝部的不適使他發出輕微的呻吟聲。他難過地撣去褲子上的灰塵,原來的精神不那麽足了。

“伊夫,”他說,“我向你脫帽致敬,你是我碰到的珠寶小偷中最了不起的一個。我真的搞不清楚你把鑽石弄到哪兒去了。據我猜測,既然你身上沒有,它一定還在房間裏。我認輸了。”

“長統襪是我的了?”伊大問。

“是你的了,小姑娘。”

“伊夫,我的孩子,你能把它藏到哪兒去呢?”拉斯廷頓夫人好奇地問。

伊夫輕快地走上前來。

“我告訴你們在哪兒。你們簡直都會瘋的。”

她徑直走向餐桌旁邊杯盤狼藉的偏桌,提起她的黑色的小手袋——“就在你們眼皮底下。就在……”她快活、得意的聲音戛然而止。

“噢,”她吸了口氣,“噢……”

“怎麽了,寶貝?”她的父親問。

伊夫低語道:“不見了……不見了……”“究竟怎麽回事?”波因茨先生靠過來問。

伊夫衝動地轉過身來,對他說:

“事情是這樣的:我的信封式手袋的搭扣中央鑲有一顆大大的人造寶石,昨天晚上掉出來了。正當你讓每個人欣賞鑽石的時候,我注意到它和我包上的那顆幾乎一般大校夜裏我就琢磨,把它偷來用一點橡皮泥嵌入扣縫裏,該有多好!我確信沒人會發覺。今晚我就這樣做了。我先是丟掉鑽石,之後蹲下來,手裏握著手袋,順手用一點橡皮泥把它粘進扣縫中,然後把手袋放到桌上,繼續假裝尋找鑽石。我想它就像那封‘被竊取的信件’——你知道——明顯地暴露在眾人的眼皮底下,看起來嚴然一塊普通的萊茵石。這個計劃很周密,你們誰也沒有發覺。”

“我說不準。”斯坦先生說。

“你說什麽?”

波因茨先生拿起手袋,查看了一下空空的扣縫,上麵仍舊粘著一塊橡皮泥。他緩緩地說:“也許掉出來了,我們最好再找找。”

又開始了一番搜尋,可奇怪的是這一次大家卻在默默地搜尋。房間裏充斥著緊張的空氣。

最後大家都先後放棄了努力,立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

“不在房間裏。”斯坦說。

“沒有人離開過房間。”喬治爵士話裏有音。

短暫的沉默。伊夫突然哭了起來。

她的父親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那,”他局促不安地說。

喬治爵士轉向利奧·斯坦。

“斯坦先生,”他說,“剛才你小聲嘀咕了一句什麽。我讓你再說一遍,你說沒什麽。可事實上我聽到了你的話。伊夫小姐剛說過我們中間沒人注意到她放鑽石的地方,而你咕哦的是:‘我說不準。’我們不得不正視如下事實,可能有人注意到了,那個人現在就在房間裏。我提議,惟一公平、體麵的作法是讓在場的每個人聽任搜身。鑽石不會離開房間的”。”

喬治爵士扮演年長的英國紳土,比誰都演得成功。他的聲音裏充滿了誠摯與憤慨。

“有點令人不愉快,所有這一切。”波因茨先生悶悶不樂地說。

“都是我的過錯,”伊夫抽噎著說,“我不是有意——”“振作一下,小姑娘,”斯坦先生善意地說,“沒人責怪你。”

萊瑟恩先生用一副學究式的腔調慢條斯理地說:“嗨,當然可以,我認為喬治爵士的建議我們每個人都會舉雙手讚成。反正我讚成。”

“我讚成。”埃文·盧埃林說。

拉斯廷頓夫人瞥了一眼馬羅威女士,後者點點頭以示同意。兩個女人走到屏風後麵,嗚嗚咽咽的伊夫陪著她們一起。

一位侍者敲了敲門,房間裏的人告訴他離開。

五分鍾後,八個人用懷疑的目光相互打量著。

“晨星”真的消失在空氣中了……

帕克·派恩先生若有所思地看著在他對麵的年輕男子被激怒的那張黝黑的麵孔。

“當然,”他說,“你是威爾士人,盧埃林先生。”

“這和鑽石的事有什麽關係嗎?”

帕克·派恩先生擺了擺保養得很好的一隻大手。

“沒有任何關係,我承認。我感興趣的是由一定的種族類型例證的情感反應的分類,就這些。讓我們回過來考慮一下你的特定問題。”

“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麽我來找你,”埃文·盧埃林說。他的雙手神經質地抽搐著,黑黑的麵孔帶著憔悴的神色。他沒有正眼瞧帕克·派恩先生,後者仔細打量的目光似乎使他很不舒坦。”我不知道為什麽我來找你,”他重複道,“我到底能求助於誰呢?我到底能做什麽呢?正因為我已經無計可施、這才促使我……我看到過你做的廣告,我記得一個小夥子曾經提起過你,說你辦事總能辦成……於是,呃,我就來了!我覺得自己是個傻爪,真不該來找你。我們的處境人人都會無可奈何的。”

“絕對不是這樣,”帕克·派恩先生說,“我是你要我的合適人眩我是解除不幸,消除不愉快的專家,很顯然這件事給你帶來了很多麻煩。你肯定事實正如你告訴我的那樣嗎?”

“我想我沒有漏掉什麽環節。波因茨先生拿出鑽石,圍著桌子傳下去。那個可惡的美國孩子把它粘到她荒唐可笑的手袋上,而當我們查看手袋時,鑽石不見了。誰身上也沒有,甚至老波因茨本人也被搜了身——他自己這樣建議的一一我敢發誓它根本不在那個房間裏了!而並沒有人離開房間——”“比方說,房間裏沒有侍者嗎?”帕克·派恩先生提示道。

盧埃林搖了搖頭。

“在那女孩把鑽石的事弄得亂七八糟之前,他們就出去了。之後,波因茨把門閂上,不再讓他們進來。不,它還是在我們中的某個人身上。”

“似乎肯定是這樣了。”帕克·派恩先生思索著說。

“那份該死的晚報,”埃文·盧埃林口氣尖酸地說,“我看見他們一心關注鑽石的事——那是惟一的機會——”“再向我講述一遍發生的事情,據實講來。”

“很簡單。我砰地推開窗戶,向小販吹了聲口哨,丟下一個銅板,他把報紙扔上來。情況就這樣,你看——這是鑽石可能離開房間的惟一途徑——我把它扔給了一個等候在街上的同謀。”

“不是惟一可能的途徑。”帕克,派恩先生說。

“你能說出一個其它的途徑?”

“如果你沒有扔出去,就肯定會有其它的途徑。”

“噢,我明白。我希望你指的是更確切的事情。不過,我隻能說我沒有把它扔出去。我不指望著你,或者其他人相信我。”

“噢,不,我相信你。”帕克·派恩先生說。

“你真的相信我?為什麽?”

“不是作案類型,”帕克·派恩先生說,“就是說,不是偷竊珠寶的特定作案類型。當然,你可能會作其它什麽案,可是我們並不涉及這個話題。不管從哪方麵來說,我都看不出你是愉竊晨星的人。”

“可別人都不這麽看。”盧埃林忿忿不平地說。

“我明白。”帕克。派恩先生說。

“那時,他們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盯著我。馬羅威拿起報紙,隻是瞧了瞧窗戶,什麽也沒有說。而波因茨立刻就領悟了他的意思!我看得出他們是怎麽想的。目前還沒有誰公開指責我,不過這已經糟透了。”

帕克·派恩先生同情地點點頭。

“事實上更糟糕。”他說。

“是的,不過還隻是懷疑。有人向我提出了問題——他所謂的例行審訊。我想,他就是那類穿套裙的新警察。他很圓滑老練,什麽也沒有挑明。他隻關心一個事實:我一直缺錢花,卻突然間成為有錢人引起大家的注意。”

“你是這樣的嗎?”

“是的,一兩匹賽馬曾經給我帶來些運氣。令他們遺憾的是,我的賭注下在了跑馬唱—沒有什麽能表明我是通過這種方式掙到的錢。他們當然不會反駁我——但如果一個人不想說明錢的來路,那隻不過是他輕易捏造的謊話罷了。”

“我同意你的說法。不過他們將會拿出更多的證據作出判斷。”

“噢!即使我真的被逮捕並且被指控偷竊的罪名,我也不害怕。從某種角度看那比較令人舒心——一個人會因而知道他的命運。這是多麽可怕的事實,他們所有的人都相信我拿走了鑽石。”

“尤其是其中的一個人?”

“你的意思是?”

“一種猜測,僅此而已,”帕克·派恩先生又擺了擺那隻精心保養的手,“有一個人很特別,不是嗎?我們可不可以說是拉斯廷頓夫人?”

盧埃林黝黑的麵孔一下子紅了起來。

“為什麽單單說她?”

“噢,我親愛的先生,很明顯某個人的看法對你來說非常重要,或許那是一位女士。有哪些女士呢?一位美國少女?

馬羅威女士?可假如你完成了這次壯舉(偷竊鑽石),你大概對馬羅威女士的看法會大加讚同,而並非不屑一顧。我了解一點這位女士。那麽很清楚,隻剩下拉斯廷頓夫人了。”

盧埃林有些費力地說:

“她,她的過去很不幸。她的丈夫是一個窮困潦倒的無賴,這使她不願再相信任何人。她,如果她認為——”他感到很難繼續說下去。

“完全如此,”帕克·派恩先生說,“我明白事情很重要,必須盡快澄清事實。”

埃文短促地一笑。

“說來容易。”

“做來更容易。”帕克·派恩先生說。

“你這樣認為嗎?”

“晤,是的——問題如此一目了然。那麽多的可能性都已排除,答案真的一定極為簡單。我確實感到有點眉目了。”

盧埃林用懷疑的目光注視著他。

帕克·派恩先生掏出一本記事簿和一支鋼筆。

“也許你樂意向我簡單描述一下他們幾個人的特征。”

“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嗎?”

“他們的個人形象——頭發的顏色什麽的。”

“可是,帕克·派恩先生,這和鑽石的事會有什麽關係嗎?”

“大有關係,年輕人,大有關係。分一下類,等等。”

半信半疑,埃文向他描述了快艇團體各個成員的麵貌特征。

帕克·派恩先生作了一兩次記錄,把記事簿推到一邊,說:“好極了。順便問一句,你是不是說有隻酒杯打碎了?”

埃文又瞪了他一眼。

“是的,它從桌子上被碰落在地,然後有人在上麵踩來踩去。”

“真齷齪,玻璃碴子,”帕克·派恩先生說,“它是誰的酒杯?”

“我想是孩子——伊夫的。”

“喬治·馬羅威爵土。”

“你沒有看見誰把杯子碰掉的?”

“恐怕沒有。這很關鍵嗎?”

“事實上不見得,不。那隻是表麵問題,好啦,”他站起身,”再見,盧埃林先生。三天之後請你再過來見我,我估計到那時整個事情將會十分令人滿意地解決的。”

“你在開玩笑吧,帕克·派恩先生?”

“我從不拿專業問題開玩笑,我親愛的先生。這隻會在我的當事人中間引起對我的不信任感。我們可不可以約定星期五上午十一點半見麵?謝謝你。”

星期五上午,埃文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進帕克·派恩先生的辦公室。在他心裏,希望與猜疑交錯著互占上風。

帕克·派恩先生站起身,滿臉堆笑迎接他。

“上午好,盧埃林先生。請坐。抽支煙?”

盧埃林揮揮手讓帕克·派恩先生把遞過來的煙盒收回去。

“好了?”他問。

“的確好極了,”帕克·派恩先生說,“昨天晚上警察逮捕了那個作案團夥。”

“團夥?什麽團夥?”

“阿瑪菲團夥。當你告訴我你的遭遇,我馬上就聯想到了他們。我斷定那是他們慣用的作案方式。後來你向我一一描述了那些客人的麵貌特征,我心裏就越發確信是他們了。”

“阿瑪菲團夥是哪些人?”

“父親、兒子和兒媳——就是說,假使皮埃特羅和瑪麗亞真的結了婚——有些人不相信他倆會是一家子。”

“我不明白。”

“很簡單。姓名是意大利姓名,血統無疑也是意大利血統,然而老阿瑪菲出生於美國。他的作案方式大都雷同。他裝扮成一個真正的商人,把自己介紹給某個歐洲國家珠寶行業的某個重要人物,然後開始耍他的小花招。在這種背景下,他有意跟蹤‘晨星’。波因茨的個性在珠寶行業眾所周知。瑪麗亞·阿瑪菲扮演了他女兒的角色(令人驚訝的女性,至少二十七歲了,卻幾乎總是扮演十六歲的角色)。”

“她不是伊夫!”盧埃林倒抽了口涼氣。

“千真萬確。這一團夥的第三名成員設法被皇家喬治餐館雇為編外侍者——記著,這是假日時間,他們需要臨時雇員。他也許甚至收買了一名餐館內部的正式員工,代替他上班。準備工作就緒,伊夫開始向老波因茨發起挑戰,他同意與她打賭。像前一天晚上一樣,他把鑽石遞給桌子周圍的人們,讓他們一一觀賞。幾名侍者進入房間,萊瑟恩拿著鑽石直到他們離去。他們真的離去的時候,鑽石也隨之而去了。

它巧妙地裹在一塊口香糖裏粘在了皮埃特羅撤走的盤子底下。就這麽簡單!”

“可那之後我還看見了鑽石。”

“不,不,你看見的是一件鉛質玻璃複製品,不仔細瞧像真的一樣。你告訴過我,斯坦幾乎快看出來了。伊夫丟掉假鑽石,同時碰落一隻酒杯,然後把假鑽石和玻璃杯碎片一起沉著地踩在腳下。鑽石就這樣神秘地消失了。伊夫和萊瑟恩兩人任憑別人搜身,也無濟於事。”

“不過,我——”埃文搖搖頭,顯得茫然元措。

“你說你從我的描述中認出是那個團夥。他們以前耍過這種把戲吧?”

“未必耍過——可那是他們這幫人慣用的伎倆。你講到伊夫時,我的注意力立刻自然而然地轉到了那女孩身上。”

“為什麽?我不懷疑她——誰也不懷疑她。她好像是那麽,那麽小的一個孩子。”

“那是瑪麗亞·阿瑪菲的特殊本領。她比任何孩子都顯得更像一個孩子!還有橡皮泥!他們的打賭看起來是自發的——不過那小姑娘手頭早預備有一些橡皮泥。一切都是蓄意而為。所以我懷疑的焦點馬上集中在她的身上。”

盧埃林站起身來。

“好吧,帕克·派恩先生,我對你感激不荊”“分類,”帕克·派恩先生小聲咕噥道,“罪犯類型的分類——這使我很感興趣。”

“你要告訴我需要多少——呃——”

“我的收費很合理,”帕克·派恩先生說,“不會使你的賽馬收益損失太多的。不過,年輕人,我想我該勸你,以後離開賽馬吧。賽馬,是非常捉摸不定的一種動物。”

“好的。”埃文說。

他與帕克·派恩先生握握手,大步走出辦公室。

他招了一輛出租車,告訴司機珍妮特·拉斯廷頓寓所的地址。

他有一股衝動,想把眼前的一切據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