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被吳金察覺, 喻義銘找了一個在醫院工作的寧海藥走.私者，黑了他的手機，打開手機裏的運動app, 竊取他的呼吸信息。

等到晚上十二點，app顯示他已經進入深眠, 楚明意帶著徐欣欣, 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了他的家裏。

喻義銘至今未能理解楚明意這麽幹的動機，在耳機裏道：“你們不是要去南非摸吳金的底嗎，怎麽突然要審他？他就是個低層藥販子，自己吃藥，順便賣藥, 在情報圈的最外圍吧。”

徐欣欣站在客廳裏, 先把家用攝像頭都斷了電，然後摘掉口罩，看著楚科長給**的人注射鎮定劑。

等待了幾分鍾，楚明意拍拍他的臉, **的人嘟囔了一句, 連身沒翻。

徐欣欣這才開口回答喻義銘的問題：“明意哥不是要審他，是要嚐試找小司, 小司與寧海藥患者之間有特殊關聯。”

喻義銘“啊？”了一句, 茫然幾秒，似乎陷入了沉思。

楚明意一邊給藥販子貼上意識海審訊的器械，一邊簡潔明了地跟喻義銘解釋前因後果。田黎今晚去了醫院, 林錚陪著她, 所以參加行動地隻有他們三人。

解釋完, 楚明意道：“這事不要跟田黎說, 她的心理年齡畢竟停留在十三歲, 最近精神狀態又越來越差，我怕她有應激反應。錚哥那邊……也不說了，宋司目前這個情況很敏感，局裏不一定會保他，錚哥的右手有獨立意識，是不可控因素，萬一把事情捅了出去不好收拾。”

喻義銘粗重的呼吸貼著收音口，徐欣欣也沉默，頻道裏的氣氛非常壓抑。

如果真的像楚明意說的，宋司的案子就不再是簡單的恐.怖襲擊和綁架，局裏一定會層層上報，再轉交給更高權限的部門追查，他們對宋司的態度會是怎樣，誰也說不好。

喻義銘花了一點時間去消化這些簡直天方夜譚的情報，他的心髒不安地突突直跳，連帶著眼皮也開始跳。楚明意的話聽起來像某種不吉利的遺言，讓他忍不住生出一些怒火：“科長，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

楚明意道：“現在也不遲。徐欣欣負責盯著我，一旦我被吳金控製，立刻將我解決。你負責盯著欣欣，如果他動手了，你把今天的頻道語音發出來，證明欣欣是在我的授意下行動的，不需承擔責任。另外，告訴你在我也安心一些，三科裏最穩重的就是你了。”

頻道裏陷入死寂。楚明意已經做完準備工作，在沙發裏坐了下來。在意識海投入之前，他聽見喻義銘壓著怒意低聲說：“楚明意，你怎麽隨隨便便拿自己的命賭，你混……”

“找不回宋司，我也沒命了。”楚明意說，“丟了他就是丟了我的魂。”

徐欣欣聽不下去了，長長歎氣：“義銘哥，回來我跟你細說吧。”

楚明意朝欣欣點點頭，摘掉耳機，啟動設備，潛進了意識海之中……

沒有監察者，進入意識海的隻有楚明意一人，切斷連接的唯一辦法是由徐欣欣從外界強行終止，但欣欣並不知道他會在裏麵遇到什麽，隻能根據他的身體反應做出簡單判斷。這是一次非常危險的潛入。

徐欣欣高度緊張地握著電源，楚明意卻是完全放鬆的。

他知道，他的監察者馬上就來了。

……

宋司在睡夢中感覺到意動。他睡眠極淺，很快便驚醒過來，恍惚地望著一片昏暗的囚籠房間。

一股獨特的引力牽引住了他的意識，是楚明意給他的信號。他假裝做了噩夢，緩緩翻身，將大半張臉埋進被子裏，背對著攝像頭，重新閉上眼。

這一回，他沒有找到楚明意。

原本屬於楚明意的坐標處空空如也，連接兩個世界的入口消失了。宋司試圖構造他與楚明意共同的錨點，那股牽引的力量隨之加強，讓他逐漸能夠從數不清的意識坐標裏辨認出方向。

那是一個正在下雨的世界。

宋司的目光從更高處投過去，那個毫不起眼的灰色星球被浸泡在雨水之中，似乎有什麽了不得的傷心事，將整個陸地都泡成了海洋。宋司凝起神，更專注地打量，嚐試著直接通過坐標進入楚明意現在所在的世界裏。這對於宋司來說並不是一件難事，楚明意所選的隻是最普通的意識世界，意識的主人顯然服用過寧海藥，如果他願意，他可以直接從高處進行“降臨”，隻是容易被吳金察覺。

所以宋司很耐心地借助楚明意的力量，一點點與雨水世界進行對接。這個過程有點長，他花了一些時間，剛剛摸到世界的邊緣，忽然之間，坐標點開始晃動，從他的視角看過去，透明的雨水化成了紅色的岩漿，整個空間開始劇烈地變幻，岩漿以極快的速度融化它所接觸的一切。

宋司猛地心一沉。

裏麵發生了什麽？楚明意為什麽會被意識海的主人察覺？

付希不在，宋司也不在，三科沒有人可以當監察者，如果楚明意真的是獨自一人進入意識海，也許會被困死在裏麵！

宋司加快速度，想要強行進入這個動**的世界裏。但意識的主人以極快的速度崩壞，也許因為現實生活中疾病纏身，也許因為吃了太多寧海藥……快來不及了。

宋司能夠感覺到楚明意還陷在其中，岩漿已經毀掉了大半個世界，灰色的星球開始往內塌陷。他放棄繼續對接，閉上眼睛，幹脆進入自己的意識世界裏——

時間靜止了。

楚明意茫然地看著頭頂淺色的安寧天空。

啟程幼兒園安靜地默立在老城區之中，晨光熹微，太陽軟綿綿地掛在東邊，本應該是早上最繁忙的時候，四周卻鴉雀無聲，馬路上空無一人，這裏像一座用模具造出來的死城。

周圍再沒有墜落的岩漿，也沒有不停塌陷的大地。身上皸裂的皮膚又變得毫發無傷，身體似乎也恢複成原來的模樣，一秒前宛若世界末日的場景已經無影無蹤，好像隻是他的一場幻夢。

他警惕地翻起身，打量四周，視線又忽然頓住，停在了操場的中央。

破舊秋千上，正坐著小號宋司。他也正在看著他。

楚明意愣住，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腦死亡，才會看到記憶中的景象。

“你醒了。”小宋司說，“現在還很早，你夢遊跑來這裏，是時候回家繼續睡覺了。告訴我你住在哪裏？我送你回家。”

楚明意愣了兩秒，很快意識到他並不是在跟他說話。

他回過頭去，在他身後，居然還站了一個人……正是那個意識海的主人。

藥販在這個世界裏維係著他最原本的模樣，似乎被小宋司催眠了，閉著眼，很安靜地聽從他的話，慢慢往前走。隨著他的步伐，啟程幼兒園開始消失，一棟較為老舊的居民樓毫無征兆地拔地而起，竟跟楚明意今晚翻進來的居民樓一模一樣，連細節處都絲毫不差。

不多時，他們“回到”了藥販的臥室，他乖巧地走到**，重新躺下，拉上被子。

楚明意站在臥室裏，看向小宋司。

小宋司道：“歡迎來到我的意識世界。”

楚明意皺起眉。

“宋司？”

小宋司點頭。

“你把我們拉進了你的意識世界裏？”楚明意蹲下.身，跟小宋司平視，“為了救我嗎？”

小宋司翻了個白眼：“不然呢？楚科長越來越厲害了，一個人就敢進意識海，還把意識海給搞塌了，真有你的。”

楚明意眼也不眨地盯著宋司，眉頭依然皺著，在想剛才宋司表現出來的能力意味著什麽。好一會沉默，他的手放在小宋司的肩膀上：“我運氣不好，剛才被他察覺到了破綻。小司，你把我拉進這裏……”

宋司道：“現在的你們是安全的，等會你從我這直接回自己的身體，再在現實世界中切斷連接，我會送他回去。”

楚明意道：“你知道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兩人對視，宋司揉了揉自己的頭發。因為營養不良的原因，這個年齡的他頭發幹枯，揉亂之後越發像雜草。

“這是我的意識海，我可以自由進出，可以擁有自我意識，甚至可以在這裏當創.世神。”宋司說，“我的母親迷失在高次元世界，讓我在此出生，這裏是我真正的故鄉。”

說完，他轉過身：“意哥，過來看看。”

楚明意跟著他，走到臥室的床邊。宋司拉開窗簾，外麵是一片漆黑，剛來這個世界時是早上，現在不知何時又變成了深夜。他把手貼在玻璃上，很快，太陽又一次從東邊升起，陽光重新照亮這一片土地。

居民樓外的景象映入眼簾。

楚明意本以為宋司隻構建了這棟居民樓，卻沒想他在這裏複刻了整個街區，與現實世界幾乎無二。

“我沒來過這一帶，看著很眼生，”宋司問，“是第二人民醫院附近嗎？”

楚明意道：“不，是在涵寧區。你沒有去過？是靠他構建出來的麽？”

“是的，他去過。”宋司指向**的人，“我把他拉到了我的意識世界，他的所有記憶都會向我敞開。我讓他回家，再根據他回憶起來的內容，將所有這些一絲不差地複刻出來。如果我拉進來的人足夠多，也許能在這裏建立一個完整的世界。”

“時間呢？”

“時間不是很確定，”宋司說，“我可以控製這裏的時間，卻無法判斷與現實世界的流速比。我嚐試研究過，這是個非常複雜的數學問題……”

躺在**的人發出含糊的呢喃，似乎做了噩夢。楚明意轉頭去看，看見那人很自然地翻了個身。

他在這個世界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再將水一口氣喝下去，胃部傳來不適的脹感，好像是真實的水流進自己真實的胃裏，真到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按照付希的說法，這是他的老師李雲安一直在找的東西，他叫它伊甸園。李雲安並非背叛特偵局，而是在追求自己的信仰，他想在伊甸園裏延續人類有限的生命，保存將死之人的自我意識，”宋司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我沒這麽高尚，也不喜歡被人綁架，這裏不過是我的裏世界而已。”

楚明意心中的不安因為他的描述達到頂點，他抓住宋司的手臂，嚴肅道：“吳金知道嗎？”

“他可能有猜測，應該不知道。”

楚明意又一次蹲下.身，認真地看著宋司的眼睛：“不要讓其他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我哥也不行，一定記得。”

宋司瞪著他：“知道了。你不要這樣跟我說話，感覺怪怪的。”

楚明意忍不住笑，幹脆伸過手，輕而易舉地將小宋司抱進懷裏，宋司抵抗地晃了晃小短腿，被楚明意抓住了腳腕。

“好瘦啊，”楚明意說，“啟程孤兒院是不是虐待你們了？”

宋司抓住他後腦勺上的頭發：“別鬧，我先送你回去，等會再試一次。這人身體太差，換個人試，嗯……換欣欣吧，欣欣身體好。”

“等一會兒，”楚明意說，“再抱下。離開之後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再來你的意識海。”

宋司低下頭去，在楚明意的瞳孔裏看到了自己離得極近的影子。

太真實了，這個世界裏的每一個細節都真到讓人混亂。

“那就讓他在這裏睡一覺吧，”宋司說，“下樓看看。”

楚明意抱著他，從居民樓裏走了下去。離開居民樓之後，啟程幼兒園重新被構建出來，他們站在了那架破秋千的旁邊，一陣晨風吹過，秋千發出一聲幹澀地響聲。

楚明意抱著小宋司坐在秋千上，宋司伸手回抱住他的脖子，兩人隨著吱呀吱呀的響聲慢慢晃。

“每次我來到這裏，都會覺得很安心，”宋司說，“好像回到了家，想一直待下去。”

“我怎麽辦？”楚明意哄孩子一般拍拍他的背，“我還等著帶你回家。真的那種家。”

宋司露出笑，因為瘦的原因，這個笑讓他看起來年紀更小了。他偏過頭來看楚明意，像上次意識海審訊一樣，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他用清脆的童聲說：“謝謝大哥哥。”

楚明意被他逗笑了，摸摸他的頭發，站起身，將他放在秋千上，推動起秋千，讓他**起來。

宋司抓著秋千的鐵鏈，晃動小腿，仰著頭看著楚明意，空出一隻手來朝他揮了揮：“等會見。”

楚明意感到一股力量正在將他從這裏剝離，與被監察者切斷了連接一樣的感受。他看著秋千上的小宋司，忍不住抓住那隻小小的手，但很快，他的身體變得透明無力，宋司被握住的手又落在了膝蓋上。

明明兩人馬上就會再見，可這個畫麵依然讓楚明意心髒狂跳、呼吸困難。他張嘴要說什麽，意識已經被這個世界排除出去，重新塞回他自己的身體裏。

徐欣欣和喻義銘還在等，楚明意什麽也沒說，待宋司把藥販的意識也送回來，他先回了三科，再次嚐試進入徐欣欣的意識海裏。

因為欣欣沒有吃過寧海藥，宋司跟他們對接花了不少時間。與楚明意匯合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身處一間高中的教室，作為意識海主人的欣欣正趴在桌上睡覺，懶洋洋的，對他們兩個外來者毫無興趣。

楚明意和宋司對視一眼，沒有打擾他休息，同時從欣欣的意識海裏撤離。

出來之後，宋司短暫停留在楚明意的身上，與喻義銘和徐欣欣吃了一頓午飯。

“手續已經辦好了，後天出發去南非，我已經盯上了一個艾瑞克公司的高層，到時候由楚科長做審訊，看能不能問出點什麽。現在最難的就是找到你的所在地，吳金把你藏得太死了。”喻義銘盯著眼前的“宋司”，“……這種感覺真奇怪，小司，真的是你？”

宋司霸占了楚明意的身體，專挑辣的菜吃，嘴唇辣得發紅。

“是我，”他說，“現在局裏已經沒有監察者了，好在剛才的實驗很順利，到時候我會跟楚明意一起進意識海，我做他的監察者……欣欣，你怎麽又哭了？”

徐欣欣捧著碗：“我就是難過。”

“不哭不哭，”宋司彎起眼睛，摸摸他的頭，“等會讓楚科陪你去吃冰淇淋。”

徐欣欣眼淚流得更凶了，好在田黎今天不在，否則非得被勾得跟他抱頭痛哭不可。

短暫的共處時間，吃完飯，宋司不敢久留，跟同伴道：“我身在敵營，心還在三科，等你們的消息，一起行動。”

喻義銘道：“放心，這回一定找到你。”

宋司擺擺手，離開楚明意的身體，回到昏暗依舊的房間。

睜開眼，房間的角落裏坐了一個人影，是吳金。

*

作者有話要說：

更個粗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