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國H大的經濟植物研究所在全國排名前十,建於上世紀八十年代,出過不少出類拔萃的植物學家。其宗旨是發現新的植物種類及已知植物的新用途,以適應隨著世界人口不斷增加而引起的人類對食品和環境的新需求。

研究所的學生都是各國頂尖的優秀在讀或畢業碩士生,學術環境嚴謹包容,從這裏鍍一層金再出去,在行業內就算被證明了實力,前途可以說一片大好。

金承甫已經來了兩年,師從Klessig教授,方向是植物水楊酸抗病反應過程的分子機製研究。他是各方麵都很出色的人,性格好,相貌英俊,專業素質過硬,為人熱情有責任心,幾乎挑不出毛病來。

同樣的,他還是個活力四射的年輕人,枯燥的學業之外和這個國家其他年輕人一樣,愛好廣泛,熱衷旅遊、打遊戲、聽音樂會。

現在他又添了一樣新愛好,追求研究所新來的小師弟。

小師弟其實來了半年了,也跟著Klessig教授。金承甫對他的第一印象不算深刻,接觸過幾次之後也隻有“長得挺好看但是太安靜了”這麽個模糊的感覺。

真正接觸多起來,是從兩個月前新開的一個項目開始的。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金承甫就動了心。

他是個直接的人,一旦有了想法就實施。在一次實驗結束後,他攔住洗完試管準備離開的小師弟表了白。

小師弟看起來很緊張,在空無一人的實驗室裏做出了防禦的姿態。但他隨後意識到金承甫並無惡意,是以神色間雖然算不上從容,但很快冷靜下來。

“對不起,我沒有這個想法,也不喜歡男人。”小師弟說話還是一貫的禮貌客氣,生人勿近的氣場一旦凝結成牆,和平常的樣子立馬就判若兩人。

然而愛情的力量有時候穿透力很強。被幹淨利落的拒絕非但沒有打擊到金承甫,反而讓他越挫越勇。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內,金承甫不肯罷休,擺出各種優勢企圖說服小師弟接受他。

小師弟被他的熱情鬧得沒辦法,工作之外的團建和聯誼活動能躲就躲,但畢竟跟著一個老師,又在同一個項目上,兩人之間的接觸不可避免。

追求人那一套,金承甫玩得很溜。小師弟看起來又太像是“智商超群情商感人”的那種愛情白紙,時間一久,隻怕安靜內斂的小師弟便不是對手。實驗室裏的其他人都拿這個打趣,茶餘飯後八卦小師弟多久能被金承甫拿下。

撐死十天半月。

可現在兩個月過去了,小師弟竟然沒任何鬆動跡象。不僅如此,金承甫好像還等來了一個情敵。

研究所在聖誕節放了兩周假,大部分人都回國了,就算不回國的也去了周邊城市遊玩。小師弟哪裏也沒去,主動請纓留下來值班,畢竟實驗不能斷。盡管理由充分,但金承甫還是從蛛絲馬跡中判斷出小師弟沒有其他家人,說句不好聽的,是沒有家。

他原本以為可以借此大獻殷勤,卻被突然而至的“情敵”攪亂了。

小師弟鎖了實驗室的門,獨自走回公寓。路上被抱著一大束玫瑰的金承甫攔下了。

他不由分說把玫瑰塞進小師弟懷裏,在對方震驚的眼神裏,又變戲法一樣掏出一大包食材。

“今天過節,我一個人,你也一個人,咱們一起吃火鍋。”金承甫咧開嘴,露出大大的無害的笑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英俊風趣又沒一點齷齪心思,“聽說你們過節都喜歡吃火鍋,我也想試試,別拒絕我啊!就算我不是你的追求者,也是你師兄吧,就今晚,一起吃飯好不好?”

金承甫的熱情和社牛特質,一直讓小師弟備受困擾。他不想把關係鬧僵,所以在麵對對方鍥而不舍的追求時一直留著餘地和麵子。但今天他終於發現這樣下去不行。

“對不起,我男朋友今天要來找我,我們會一起過節。”小師弟把花和食材推給金承甫,淡定地說。

“你說什麽?”金承甫一愣,小師弟的回答在他意料之外。

小師弟又說:“我們剛剛確定的關係,就今天。他上午從西雅圖飛過來,晚上我們會在一起。”

金承甫有點懵圈:“你不是說……不喜歡男人?”

“嗯,那是之前,現在喜歡了。”小師弟說。

晚上八點的街道已經空無一人,大家都回家過節了,沒人和他倆似的,在大街上糾結於鮮花和愛情。

腳步聲從後麵傳來。金承甫回頭,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高大亞洲男人快步走來,越過他,把小師弟一把摟進懷裏,隨後警惕地看過來。

一副宣示主權的樣子。

金承甫恍然大悟。這個男人,不就是半年前和小師弟一起調來研究所的那個人嗎?那人原本也要跟著Klessig教授的,但沒幾天就被調到西雅圖參加了另一個項目。偶爾假期或者周末,這人便飛過來找小師弟。

但他們之前看起來隻是關係要好的朋友和同學,並不曖昧。

竟然……已經在一起了嗎?

那人麵上警惕,但還是很客氣地打招呼:“你好,我是梁明照,我們見過。”

“你好。”金承甫大大方方伸出手,氣勢上不能輸。

“很晚了,我們該回去了,謝謝你送阿溫回來。”梁明照說著,把脖子上圍巾拿下來,纏到時溫脖子上繞了兩圈,把他鼻子和嘴巴都遮住,隻露出一雙亮澄澄的圓眼鏡。

糟糕,金承甫心都要碎了。這樣被裹成可愛小熊的小師弟,怎麽能和別人在一起呢?

梁明照瞥一眼對方手裏的花和一大袋食材,摟緊時溫的肩膀,無視金承甫複雜嫉妒的眼神,衝對方點個頭,攬著時溫走了。

公寓距離研究所大概三公裏,平常時溫都是騎自行車去學校。但最近下了一場大雪,他便棄車步行了。

兩個人在路上不緊不慢走著。他們已經兩個多月沒見麵,有很多話要說。

“這個人騷擾了你很久嗎?怎麽不告訴我?”梁明照有些不悅。

“沒那麽嚴重,我能應付。”時溫不以為意。

“都要追到家裏了,還說能應付。”梁明照皺眉,“當初我就不該去西雅圖,在這守著你,什麽事也沒有。”

“師兄你別這麽說。”時溫歎口氣,停下腳步,認真看著梁明照的臉,眉眼都嚴肅起來,“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我們都是成年人了,要為自己負責的。西雅圖那麽好的機會,你要是因為我放棄,我還不如不來H大。況且這種事也沒什麽,他沒惡意,我說得很清楚了,以後應該就不會再來找我了。”

“他最好是。”梁明照臉色不見緩和,丟出一句抱怨,“你說你,到哪裏都招人惦記,以前也沒發現你有這種招爛桃花的氣質啊!”

“……這不是有師兄幫忙嘛!以後一有爛桃花,你就來假冒我男朋友。”

時溫笑笑,有一點尷尬地咳兩聲。他往下扒拉一下圍巾,露出口鼻,帶有梁明照體溫的圍巾讓他心裏異常踏實。

“還笑。”梁明照一巴掌拍上他腦門,手臂揚得高,落下來卻很輕。

“以後我多飛回來看你。再有人騷擾你,你就把我們的照片給他看。回頭我再P一張結婚證,必要時你能用上。”

“嗯嗯,知道了。”時溫忙不迭點頭。

“別說我了,說說你。”時溫想起來什麽,靠近了梁明照一點,胳膊肘戳戳對方,“你有沒有什麽情況?”

梁明照裝聽不懂,不搭理他。

西雅圖項目上有個小孩兒一直在追梁明照,時溫知道,便拿出來打趣他。

“太小了,不合適。”梁明照臉色淡下來,不是很想談這個事。

他心裏的人是時溫,喜歡了這麽久的人不可能說放下就放下。可他親眼目睹過時溫遭遇的那些傷害,親眼看著時溫來到陌生的地方一點點努力振作,並在每一次的相處中切身感受著時溫周身堆砌起來的日益堅固的堡壘。他知道自己和時溫很難突破現下的關係。

時溫心裏有個開關,在不涉及情愛的前提下,梁明照可以任意出入,可以做他最信任依賴的人。但一旦越界,那開關就會迅速開啟,凝出一道任誰也過不去的屏障。

除了那個他們都小心翼翼不再提起的人,任何其他人,都被擋在屏障之外。

梁明照很清楚,自己和高唐一樣,在時溫這裏,除了朋友和親人,不會再有別的身份。

“你呢,總不能永遠一個人,不考慮別人?”梁明照試探著問。

“我啊,不考慮這些了。”時溫腳步有些沉。他今天穿得多,走路有些累,心裏總有點奇奇怪怪的不安。

他曾經從那片足以讓人溺斃的泥潭中掙紮著逃出來,身心被消磨地隻剩一口氣可活。半年了,那段時日似乎已經漸漸遠離他的生活,他仿佛隻是做了一場噩夢。萬重為以及洛水居的一切,都被塵封在遙遠的地方。

他在努力向前走,希望走得更快一點,這樣噩夢就追不上來。

他也確確實實不願再談戀愛。他沒法想象再去愛一個人是什麽樣子。他有時想,這樣一個人過一輩子也不錯。

“別想了,順其自然吧。”這個話題有些沉重,梁明照後悔提起,便聊起來項目上的一些事轉移話題。兩人說著說著便走到了公寓門口。

時溫從厚重的羽絨服裏艱難地掏出鑰匙,拿在手裏晃了晃,傳來叮咚脆響。

兩人正要進門,時溫突然停下步子,回頭望了一眼。

“怎麽了?”梁明照問。

“師兄,你有沒有覺得有人跟著我們?”

梁明照看看空無一人的街道,說,“沒有啊!”

時溫搖搖頭,心想可能自己多心了。這段時間,他總是覺得有人在暗處盯著自己,有一種被窺視的不安全感。但又沒有實證,隻好歸結於自己疑神疑鬼。

直到他們開門進了樓道,徹底看不見身影,不遠處路邊的樹後才緩緩走出來一個人,目光沉沉地盯在那兩個並肩而行的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