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恭送主人!”女婢阿芸努力憋住肚子裏的笑意,把二人送到了氈包口。部族突遭大變,自己的身份一下從部族長老的孫女,人人嗬護的明珠變成了別人的女奴,令阿芸的心痛得已經麻木。待見了兩個相戀少年懵懵懂懂的模樣,已如死灰的心中多少又見到了些亮光。

“是努力教導主人如何猜女人心思呢,還是不教?”望著李旭和陶闊脫絲的背影,阿芸微笑著想。

氈包外果真拴著兩匹渾身上下沒有半根雜毛的桃花驄。每匹駿馬都配了新漆過的馬鞍,鍍了錫的馬鐙,搖頭擺尾,神俊異常。

不由分說,陶闊脫絲將李旭推上馬背,自己?上另一匹戰馬,揚鞭向部落外的曠野中馳去。李旭見對方滿臉神秘,以為她要找個僻靜之處說二人之事,趕緊縱馬跟了上來。

此時草原上正值春暖花開,紅的、黃的、紫的、藍的各色鮮花滿眼。馬蹄踏在織錦般的原野上,拂麵春風中還帶著醉人的花香氣,天地之間諸般風景,無一處令人心曠神怡。再襯托著碧藍碧藍如水洗過般的天空,隱隱約約飄**於草尖上的牧歌,不知不覺間,二人已經迷醉於其中,想說的話也似乎都忘記了。

“陶闊脫絲,我,有話要對你說!”李旭盡情享受了一會兒草原上的風景,終於鼓起了勇氣,吞吞吐吐地說道。馬蹄聲細碎,他的聲音又過小,根本沒激起對方絲毫反應。

“陶,陶闊脫絲,你慢一點,我有,有話!”李旭知道陶闊脫絲沒聽見自己的話,正要加大聲音重複一遍,馬背上的少女卻側過頭來,對著李旭大喊道:“快點走,正午之前要趕到月牙湖!”

“那咱們到湖邊再說!”李旭心裏嘟囔了一句,策馬緊緊?上。奚部被消滅後,這一帶的草原已經全被霫族諸部占據,所以跑得再遠,也不用擔心二人的危險。況且能和陶闊脫絲並絡在原野中疾馳,李旭心中覺得非常快意。不知不覺間希望這種縱馬逐風的時間能長一點,再長一點,長到自己厭倦為止。

春風得意馬蹄急,月牙湖距離蘇啜部雖然遠,對兩個熱戀中的年青人而言卻是轉瞬而至。陶闊脫絲放慢韁繩,與李旭並肩圍著湖兜了半個圈子,找了湖水看上去最藍的一處岸邊跳下馬了背。

“陶闊……”李旭一邊下馬一邊叫道。自一大早出來,野蠻少女臉上的表情就神神密密的,連話都不像平時那麽多。這種反常的狀態讓李旭心裏感到七上八下、,既怕對方按照霫人習俗再弄出什麽古怪事情來,又期盼著在著春天的曠野間能發生些什麽。

“噓!”陶闊脫絲做了一禁聲的手勢,製止了李旭羅嗦。從馬背上取下一個麻布口袋倒著一扯,倒出來的卻是嶄新的紅銅炭盆和小半袋精製木炭。

“點火!”望著茫然不解的李旭,陶闊脫絲低聲命令。

“嗯!”李旭木然地吹燃了火折,整個心亂成了一團。詩經裏有過男女在野外相遇,築巢而居的句子。但十餘年的書讀下來,李旭早已把那些句子當成了托物言誌。眼前少女如花,炭火如酒,四野間春色無邊。如果此時陶闊脫絲再有什麽異常舉動?李旭感覺到自己心中有一種焦灼的渴望在慢慢升騰。

果然,少女在炭盆中的火焰開始發藍時,紅著臉叫道:“你,你轉過身去!““啊--唉!”李旭下巴差點落到了地上,連忙轉身。麵紅耳赤地聽著背後悉悉嗦嗦的衣服摩擦聲,結結巴巴地解釋:“陶,陶闊脫絲,你,你對我好,我,我心裏,心裏其實是明白的!我,我自己也,也非常非常喜歡你…….”

“附離哥哥,我知道你喜歡我,否則,我也不會厚著臉皮一再的來纏你!”少女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突然帶了幾分羞意。

“雪,雪化了,商隊…”不知道是因為炭火太熱,還是過於緊張。李旭滿頭大汗,喘息著說道。他想告訴陶闊脫絲,等下次商隊來時,自己就托九叔給父母帶信。稟明自己與陶闊托絲的感情後。這樣,估計下次商隊來臨,自己就可以娶陶闊脫絲過門。在霫部這些日子,他已經攢了不少牲口、財富,加上蘇啜西爾贈給,自己無法送出的那部分,足夠讓陶闊脫絲跟著自己離開好殺的霫部,找個安靜的地方去衣食無憂的過完這一生。

這些想法雖然好,李旭的嘴巴卻沒有腦子這麽利落,才來得及把商隊馬上會到來的話說完,身後卻傳來了“撲通”的一聲。

“陶闊脫絲!”李旭再顧不得男女大妨,趕緊回頭,卻見到陶闊脫絲在水麵上做了個鬼臉,一個猛子向水底紮去。

“陶……!”李旭望著擺在石頭上一堆釵環鈴鏈,心中追憶著方才在水麵上消失的一雙潔白腳丫,不覺又癡了。

“月牙湖水四季一個溫度,冬天看上去冒白煙。夏天時卻能把人凍死!”阿思藍等人當日的介紹又浮現在耳邊。猛然想到這一層,他心中旖念頓失,跑到炭盆邊,拚命地用嘴巴將火吹旺。

正急得心裏火燒火燎般時候,水麵上突然泛起了一串漣漪。陶闊脫思那一頭白中透金的長發率先從湖中露出,緊接著,是一張凍得白中透青的臉,癡癡的目光看了看李旭,感動地叫道:“傻瓜,炭吹不旺。我馬上就回來,你別擔心!”

說完,少女長呼了一口氣,又消失在淡藍色的波光深處。

在中原時,李旭隻在莊子前的小河裏邊撲騰過幾下,水性甚差,遊泳技能僅限於狗刨,所以無論此刻陶闊脫絲在湖中做什麽,他都隻有在岸邊幹著急的份兒。等著,等著,好不容易盼到陶闊脫絲再度於水麵上露頭,趕緊把手攏在嘴巴邊上大聲招呼對方上岸。

“傻附離,不要擔心,我曾經在這個湖中遊過很多次!”少女衝著李旭扮了鬼臉,一低頭,又潛了下去。

“水中冷,小心些!”李旭衝著水麵上的漣漪徒勞地喊了一聲,又開始了新一輪漫長的等待。

這下足足等了半柱香時間,陶闊脫絲才再度將頭歎出了水麵。雙唇已經凍成了青黑色,麵孔也因為湖水的寒冷而愈發蒼白。卻有一分真實的笑容綻放在如此蒼白的臉上,仿佛揀到了什麽珍寶般,少女笑著衝李旭喊道:“附,附,附,附離,繩,繩子!”

李旭被那凍僵了的聲音嚇得心慌意亂,以為對方是戲水脫了力,沒有辦法遊回岸邊。趕緊順著陶闊脫絲示意的方向回頭去找,在二人的坐騎背上,果然各自掛著一大團繩索。他三步並做兩步衝過去,解下其中一根,一頭拎在手中,另一頭奮力向少女拋去。

“笨,笨附離,把兩根繩子結在一起!”少女在水麵上瑟縮著,上下牙不斷碰撞。

“哎,哎,你快些上來!”李旭心疼地喊。此番也顧不上男女大妨了,隻覺得瞪大眼睛看著陶闊脫絲?上岸邊來才能安心。

“快,接繩子,水裏冷!”陶闊脫絲不斷撲騰著,哆哆嗦嗦地喊。

李旭拗她不過,隻好將兩根繩索接成一根,自己握住了繩索的最末端。陶闊脫絲留給他一個凍僵了的微笑,牽著繩子的另一端再度快速潛了下去。李旭看得心驚肉跳,不知道古怪少女到底想幹什麽,心中隻盼望這次是最後一回下潛了,千萬別再弄出什麽花樣。不知道又等了多長時間,一炷香,或幾百年,直到握著繩子的手臂都開始發軟,水花突然一翻,全天下最美麗的臉孔終於又探出湖麵。

“拉!”陶闊脫絲已經凍得說不出話,一麵奮力向岸邊遊著,一麵比比劃劃地示意。

李旭用力扯動繩索,初時手上覺得空無一物,到了後來繩索繃直,又覺得仿佛有千斤重負係在繩子另一端,用盡全身力氣才能扯得其動上一動。

少女?上岸,牽過一匹馬,將繩索末端套在了馬脖子上。然後拉住韁繩,死命將戰馬朝遠離岸邊方向扯。戰馬唏溜溜一聲長嘶,四踢蹦了個筆直,二人一馬齊心協力,終於讓長繩一寸寸向岸邊回收,一寸、兩寸,沙岸上腳印串串,慢慢靠向了炭盆。突然,水麵上騰起一股巨Lang,一團黑呼呼地物體躍將出來,被繩索快速拖上了堤岸。

“成了,我知道湖底一定就有!”陶闊脫絲大叫一聲,緩緩軟倒在了草地上。

李旭顧不上去看繩索另一端係得是什麽寶貝,趕緊跳到少女身邊,解開長袍子,把凍僵了的陶闊脫絲抱在了懷中。少女的身體一震,立刻變得僵直,緊接著不由自主地開始哆嗦。被湖水浸透了的小衣將徹骨寒意一散入李旭懷中,不斷換回來的,卻是少年男子身體上特有的堅定和溫暖。

李旭抱著冰塊一樣的陶闊脫絲,心中無一絲塵雜。盡管陶闊脫絲下水時隻穿了貼身小衣,被水浸透後那層薄薄的衣衫已經遮不住任何春色,但他卻不敢湧出任何輕慢之意。隻是用力抱著對方,唯恐一鬆手,上蒼賜給自己的寶貝就化作一場春夢散掉。此刻,那長索另一端係著的“寶貝”他已經看得清楚,那是一塊二尺多長,半尺多寬,繡跡斑斑的黑色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