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 狼煙起(二)

浩浩****的一萬五千軍風馳電掣一般重新趕回永靖城,行至一半已看到李續宗派來報信的一人一騎奔到眼前。

傳信兵見到孟錫的將旗,立即翻身下馬,躬身說道:“秉大將軍,永靖城內百姓突然放火自焚,卻謊稱是李都尉放火,擾亂軍心。李都尉擔心大將軍不知起火緣由,派小人前去樨城報信!”

孟錫安然地坐在馬上微微點頭,隨即沉聲問道:“李都尉是如何應對的?”

傳令兵恭謹地答道:“李都尉和宿營在城外的將士們都知道這是永靖城那些老不死……老弱故意放的火,所以命人守好五個城門,自己帶著五百人進城去救火。實則……”

年輕的傳令兵一頓,沒有繼續說下去。

“繼續說!”孟錫已猜出李續宗的處置方法,卻仍是冷冷地命令道。

傳令兵吞了一口口水,眼睛向上挑了挑,看到孟錫那張雪白的俊臉不怒自威,又連忙垂下眼皮,小聲答道:“實則……是要將闔城老小全部殺光,再……”

再次頓了頓,才又小聲訥訥地說道:“……一把火燒了幹淨。”

這是李續宗的原話,傳令兵原樣學來,讓孟錫周圍的人瞬間覺得身上一冷。

“做得好!”孟錫鏗鏘地稱讚一句,“這些人與趙爭希本就是同氣連枝,卻故作不合,隻為躲在城中伺機搗亂,自然不會乖乖歸附。他們依仗老弱的身份,故意放火自殘又栽贓我們的將士,企圖混淆視聽,博取我武國將士們的同情,挑撥我們主臣之間的信任,該殺!”

一番話,讓原本確實起了一絲同情之心的士兵們恍然大悟,原來這是敵人的攻心計。瞬間,不少人在心中暗暗慨歎險些上當,更多的人還覺得孟錫簡直如同神人一般,能迅速洞察敵人的陰謀詭計,對孟錫的敬意更是油然而生。

孟錫淡然的目光掃視眼前的所有將士,知道自己的解釋已經奏效,繼而看向傳令兵,問道:“你返回的這一路可發現有可疑的痕跡,或是可疑的人?”

傳令兵一頭霧水,茫然地答道:“沒有。”

孟錫微微皺眉,心中不停地分析著。傳令兵都是由生性機警、膽大心細的士兵來擔任,這青年既然篤定沒有發現異樣,那麽,永靖城那些消失的青壯便沒有埋伏在樨城通永靖城的這條路上。剩下能藏人的地方便是永靖城西和城北,卻不知這些人到底藏在哪裏。

擔心永靖城內的大火會吸引住城外守軍的注意力,使得埋伏在外的永靖百姓趁機偷襲,孟錫收起雜念,果斷命令道:“你且去樨城探探情況,將戰況即刻轉送回來。”

傳令兵也已看到樨城方向那條黑色的煙柱,立即領命而去。

孟錫更不耽擱行程,再次快馬加鞭趕去永靖城。

李續宗對付永靖城內百姓的方法雖然甚和孟錫的心意,但人數卻是少了些。

那些老弱不過是年紀上的劃分,至於體力和精力,這些並不能一概而論,扮豬吃虎也並非不可能。

對此,孟錫著實有些擔心。

而孟錫的擔心,果然已成事實。

對於李續宗來說,永靖城的大火起的看似蹊蹺,卻也是必然。

他不相信永靖城的青壯會如此放心將老弱婦孺留在城中,即便孟錫思慮縝密,不會對這些人如何,但孟徽為人如何,這附近城邑的百姓卻是都有耳聞——孟徽對於落難的百姓都會殺掉燒成灰,更何況如同遺世獨立般礙眼地矗立在武國土地上的永靖城和其城中的百姓了。

因此,李續宗料定這些老弱必是趙爭希留下的誘餌,不出二三日,城中一定會起變故。

結果,孟錫帶著二萬人剛剛離開幾個時辰,便聽到城中有人喊“殺人啦”、“放火啦”,將宿在城外的將士們全部驚起。

這些人中的骨幹都是李續宗在水災時救起的百姓,算得上與他有“生死之交”,更是為他馬首是瞻。早在宿營時,李續宗便已經囑咐他們安頓好手下的士兵,並約束士兵不得進城騷擾任何一個百姓。隻要保證自己心懷坦**,任憑城中那些跳梁小醜如何使壞,都不會挑撥成功。

所以,城中雖然叫得淒慘,城外的士兵卻隻是看熱鬧,無人關心城中人生死的同時,更是對城中人生出了鄙視之心——賊喊捉賊的把戲一開始就破綻百出,確實讓人不齒。而那些老家夥還妄圖想栽贓他們殺人放火,如何能不鄙視!

叫了一陣,李續宗得意地看到城外士兵們都是一副忿忿的神色,對於自己被潑了髒水,似是已難忍耐。

火候已到,李續宗便點齊五百精銳,進城去泄憤——屠殺。

城中沒有搜到密道,人口也已經清點完畢,共計二千三百三七人,均是老弱婦孺,童叟無欺。對於這些人,李續宗自認五百鐵騎已足夠將他們屠殺殆盡。

然而,等到他們將城門關閉,進入到城中心的人聲嘈雜處後,事態卻是直轉之下。

這裏位於城邑中心,屋宇相連,火光隱在其中,在四麵的城頭上隻能看到從巷道中竄出的火光,聽到嘶喊聲,卻難以觀察到具體的著火點,更無法得知那些滿巷竄動的火光到底是怎麽回事。

直到李續宗帶人到了近前,才發現幾條巷道之中都有火球在滾來滾來,巷道兩邊都有老人帶著小孩在把守,要麽是用長長的木棍將火球推回去,要麽是推到另外一條巷道之中,造成火人奔跑逃命的假象。

然而,現在看起來,他們更像是爺孫之間的嬉戲,竟有些天倫之趣。

被栽贓殺人發火的武國士兵們看到眼前竟然是這樣一副景象,各個義憤填膺,在得到李續宗的命令,分成小組分散開滅口的命令後,急不可耐地便跟著自己的什長和伍長衝向對應的巷道之中。

漆黑的巷道裏,迎接他們的,不是痛哭流涕的討饒和哀求,而是一條條從地麵之上拉起來的絆馬索!

人仰馬翻之後,迎麵便劈頭蓋臉地落下一大片粉末。落到眼中和口中的,隻覺得眼睛和口中一熱,武國士兵的心卻是涼了……

這是……石灰!

中了招的,不敢睜眼,更不敢揉眼,還要拚命地吐著口水,以免石灰灼燒舌頭和咽喉。雄赳赳氣昂昂進城準備大殺四方的五百人,瞬間便有一半人啞了聲音,陷入自救無門的手足無措之中。

“殺光這些詐降的武國叛徒!”明明暗暗的巷道之中,不知誰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瞬間,便有無數聲音附和道:

“殺光這些詐降的武國叛徒!”

守在城頭和城外的武國士兵聽到的隻是一片殺意濃重的喊聲,隻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聽得出,這殺聲中還混雜著不少稚嫩的少男少女和女人的聲音。

李續宗的馬也被絆倒,但他身手敏捷,在坐騎翻倒之際,人已經跳下馬背。緊接著感覺有粉末揚過來,立即便伸臂遮擋住臉部,避免了石灰入眼的侵害。

對著他揚石灰的人似乎沒料到他能擋住石灰,有些急了,濃重的喘息聲出賣了他的緊張,石灰一把一把接連不斷地揚出來,自己卻是沒有動過一步。

李續宗辨別出石灰飛來的方向,又擋了擋石灰,發現沒有其他攻擊發出,馬上抽出腰刀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風,直接衝到了巷道旁邊逼仄的一個角落裏。

目光從擋在麵前的手臂下方看下去,是一雙穿著草鞋的小腳丫,正在畏畏縮縮地後退著,將身體擠向角落深處。仿佛再用力縮小一下身體,就可以隱藏起身體似的。

李續宗心頭閃過兒子李礫小時候的模樣,忍不住泛起一點憐惜。然而,也隻有那麽刹那間的一點點憐惜而已,手起刀落,便要將那個尚未看到模樣的孩子劈成兩段。

旁邊突然衝出一個黑影,徑直朝他左側撞來。

李續宗眼角餘光看得清楚,那黑影身前寒光閃動,他有兵器!

撤刀格擋!

“鏘”的一聲,金器交鳴,黑夜中濺起幾點火星。李續宗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低聲說道:“伢子快跑!”

交手一招,李續宗已然試出對方的深淺,一個老邁之人,他還不放在眼中。用力挑開對方的柴刀,李續宗已在對方來不及反應的速度之下回刀一劈,一刀劈到老人胸前。

老人悶哼一聲,卻是咬牙忍住,又叫了一聲:“快……”

“跑”字沒有出口,鮮血已自老人咽喉處噴出,李續宗冰冷鋒利的刀刃已然割斷了他的脖子。

沒有聽到跑步聲,那個被嚇破了膽的小孩子痛心疾首地喊了一聲“爺爺”,似乎嚇傻了,仍縮在角落裏不知所措。

李續宗左眼稍稍一眯,麵上現出狠厲之色,一揮刀,朝著角落砍去。

就在他刀起時,一把粉末又揚了過來。

李續宗看不清少年的臉。

那稚嫩的小臉上,痛苦之中還有堅定的決絕與強烈的恨意,這堅決的心意驅使著小小的身體放棄逃跑,也沒有愚蠢地奔向已然死去的老人,隻是戚然地等待著一個微乎其微的機會,繼續攻擊眼前的敵人!

遺憾的是,黑暗之中,角度不對,被李續宗的右臂擋掉了不少,隻有些許落到李續宗的臉上。

刀鋒砍進弱小的身體裏,悲鳴尚未發出,已阻在喉頭。溫熱的血濺到李續宗臉上,融了臉上星星點點的石灰,不知道是血熱,還是石灰熱,總之,李續宗覺得臉上很熱。

蹲身從柔弱的小身子上扯下一塊幹布料,李續宗快速擦拭著臉上被石灰灼燒的地方,冷不丁便覺得後背生風,有人放冷箭!

身子滴溜溜轉動,李續宗就著蹲姿已然避過這奇準的一箭,正起身,便覺得腰間有勁風襲來,正是算準他起身的方向,好似自己湊上去讓人攻擊一般!

這人,是個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