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書侯君集剿匪不力,最終還是被李董召回長安。但是豳州大混混顯然是玩了個心眼,雖然他沒有剿匪成功,可也沒有失敗,巨野縣“匪逆”一路潰散一路轉進,如今不過是在巨野澤附近流竄,總的來說,侯尚書還是有功的,隻是功不是那麽大。

“你說侯君集一個沙場名宿,在西域戰無不勝,怎麽小小的巨野縣,也不能一戰成功呢?”

“誰知道?興許也有夜路走多撞見鬼的一天呢?”

“我可是聽說,巨野縣那幫人,好些個鄉黨都帶著家夥過去幫忙,連軍器監的飛鳧箭都有。”

“你聽誰說的?”

“厘金衙門的人啊,白溝津口設卡那天,收錢的陳二郎,是我杭州同鄉。”

“那這幫鱉孫就沒說拿下那幫逆賊?”

“拿個屁,他們又不是府兵,此事不歸他們管。”

“呸!當兵吃餉,這幫鱉孫!”

人在楚州安宜縣的錢穀,正在津口的東莞鎮廝混,開始征收夏糧的時候,商船都要給糧船讓道,他就能輕鬆幾天,不必去和偷雞摸狗的商販鬥心眼。

此間市鎮,因運河而興,又因商貿大興,更別說鹽、米、糧、茶、絲、酒、糖,都是大宗買賣,有些楚州坐地戶,靠上揚州權貴,便能通過“運糧換產本”,拿到“鹽業產本”,順利轉型成合法的鹽商。

又因楚州揚州潤州乃是江北要衝,運河兩岸的工坊越趨增多,人口也和沔州類似,開始了集群效應,於是鹽商的利潤可能沒有別處高,但是薄利多銷,又銷的快,反而財富積累比別處迅速的多。

幾年下來,南運河沿岸,多是魚龍混雜,工商農兵交織在一起,誕生出大量寄生蟲。香堂會水之流,乘勢興起,成為大商人、大貴族、大官僚的走狗爪牙。

而錢穀,作為一個極為特殊的存在,使得淮南道地麵上,居然沒有人敢挑戰他地位的人。

官商諸流,都要在他麵前服軟。

然而錢穀本身卻很清楚,這些人不是對他服軟,而是對他背後的皇帝服軟。

但,哪怕隻是形勢上的恭謙,也讓錢穀極為受用。

因為南北匯聚,也就有了南北的美人匯合,不僅僅是南北的美人,新羅婢、倭奴、契丹奴……異種風情的女子,同樣能夠在這裏看到。

盡管是非法的營生,但因為需求量實在是太大,安宜縣在南運河津口的東莞鎮,徹底成了一個銷金窟。

隻盤踞苦力碼頭的暗娼宅邸,就有四百多座,每個宅邸,多有三五個年齡各異的妓女。這些廉價妓女,多是被販賣到淮南道、江南道的倭女、新羅婢,身材矮小皮膚略黑,但對於苦力、纖夫、船工、打手、青皮們來說,十幾二十文操弄一回,倒也不貴。

這一二千廉價妓女,因為多在河畔營生,時人便將她們比作河畔偷生的螺螄,於是稱呼為“螺娘”。

若有外地來的客商,到了安宜縣,打問消遣的地方,本地人見對方穿戴談吐不甚體麵,就會說道:“東莞鎮西臨河處,去說要吃個螺兒,自有人指點。”

於是乎,久而久之,“吃螺兒”變成了嫖個暗娼的黑話。

但凡有點小錢,又或是家底還算清爽的,就不會去尋“螺娘”,便要往鎮東走一走,到那裏,就不是什麽暗娼,當然也有做半掩門生意的,不過但凡出來做半掩門生意,都有一個令嫖客感慨萬千的故事。

甚麽幼年父母雙亡;甚麽賣身助阿弟求學;甚麽婆婆雙目失明臥病在床……

總之,每個半掩門生意的嬌娘,都能眼淚婆娑地說出一個讓上她的人同樣眼淚直流的淒慘故事。

說來也是好笑,早年揚州多愛聽長安詩作,唱詩自然也是為人追捧。但詩句到底也隻是文士門第的把戲,到後來,“詩餘”因鄒國公張公謹之故,逐漸東傳,加上行商大興,商人便喜歡唱詞。

而隨著商貿進一步的發展,工坊遍開又使得工人勞力大增,工人們一是聽不懂二是聽不起,於是便愛聽傳奇,諸如“香帥楚留香”之類,最是得他們歡喜。

也因為此,加上“雅俗之爭”,倒是又誕生了一批杜撰傳奇的人兒,其中就有編排衛公李靖的一段“風塵三俠”,氣的李靖在長安都破口大罵。

幾近加工,巧妙的故事越發緊俏,又有紙張和印刷術的幫助,這些成文成書的傳奇,便正式成了相當通俗易懂的“家言”。

正是這一批“家”,每每文思枯竭,實在是想不出精妙哀怨故事的時候,便去東莞鎮“采風”。這“采風”,自然不是去尋胡女倭女,“螺娘”是決計不會碰的,便是要尋那些做半掩門生意的娘們兒,一進門,便假裝是個剛出道的嫩嫖客,等聽完了美嬌娘的故事,這才脫了褲子操勞一番,然後提上褲子,趕緊回去把這故事抄錄下來。

久而久之,便是外地新來的,受友朋介紹,去了有名的半掩門那裏消費,一聽故事,竟是擊掌叫道:“啊吔!娘子,你這身世當真淒慘,我在蘇州茶館聽的消遣傳奇,那裏頭有個小娘,偏和娘子一半苦哩。”

這便是漏了那幫“家”的底,頓時引來無數嘲諷,大約就是嫖了人給錢,嫖了故事不給錢,還是白嫖,不要臉!

於是有些個好事鬼,偏把剽竊說成嫖竊,又成了淮揚地界的一樁笑談。

但要說白嫖,這些“家”還是不如錢穀。

錢大使也瞧不上那些半掩門生意的,隻聽說哪處有個詩社,何方有個文會,便要去瞧一瞧。他也是知道的,那些詩社、文會的女郎,多也是落魄的小家,祖上興許也是有些門道,但到底還是落魄了。

這些個小家女子,能讀書識字,便用“以文會友”的名頭,效仿洛陽兩位公主,拿了個“才女”頭銜,和士子、商賈們玩些花活。

當然了,這些女子又多是“賣藝不賣身”,姑且也是“冰清玉潔”,隻是錢大使是什麽人?連老奸巨猾的奸商都不能從他手上偷稅漏稅,何況這等小女子?

於是,隻要有人牽線搭橋,錢大使一向來者不拒,隻要不是太醜,便要留宿。

倘使女子說甚麽“不願以身事權貴”,錢大使一定大喜:“如此便好,你我歡好一番,天明之後,各走各的,便是一場露水緣分,絕不會損了娘子名聲……”

假如女子非常直接,說“妾非秦樓楚館之人,不賣身”,那錢大使更爽了:“俺睡了不給錢,娘子就不算賣啊……”

隻這幾招,便把這鎮上的“才女”,統統玩了個遍,偏還落了個“鐵麵無私”的名聲,著實讓“家”們羨慕無比,也隻好在自家的本子中,杜撰了一個姓錢的人兒,拿來編排出氣。

而正是這些形形色色的人兒事兒,便把這安宜縣原本一個寂寥小鎮,名聲傳到了邊陲之地,連修建敦煌宮的工人,每逢休息,便要賭咒發誓一番,待爭了工錢,定要去安宜縣東莞鎮嫖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