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章 聖廟風波(上)

九鶴宮在西方大雪山東麓鶴鳴峰上。昆侖群山連綿數千裏,古木參天,景色清幽奇絕,鶴鳴峰得天獨厚,奪天地之造化,峰頂有九塊青石,形態栩栩如生,恰如九隻振翅待飛的仙鶴。九鶴宮祖師東遊散人一日遊到此峰之上,為鍾靈毓秀之氣所陶醉,遂常年居住於此,再也沒有離開,他的弟子便開始在此開宗立派,建造宮殿,因那九塊青石仙鶴之故,給這宮殿取名為九鶴宮,世人以宮殿稱呼他們這一門派,漸漸為他們所默認。

九鶴宮所有宮殿都是以昆侖山的千年古木所建造,古樸精致,清雅不凡,別具一格,與五聖山的美輪美奐迥然不同。

神音等人回到九鶴宮後都一言不發,靜悄悄回到居室,招呼都不打一聲。

神音望著譚季風等人昂然離去的背影,突然感到無比淒涼和落寞,怔怔站在九鶴宮大門之外,眉頭緊鎖,凝望著大門上‘九鶴宮’三個鎏金篆字,苦笑道:“難道貧道真的錯了?”

之後兩天,九鶴宮出奇平靜,靜的好像沒有一個活人,沒有一點生機。本來有三百多名弟子,平日裏熙熙攘攘、十分熱鬧,這兩天三百多人似乎憑空消失了。偶爾也有人出來行走,置辦夥食,可都默不吭聲,猶如行屍走肉,相互也不打招呼。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一場暴風雨就要來了,這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征兆。

留守在九鶴宮的弟子,對這氣氛有更深的感觸。

蚩尤林一事早已傳遍天下,他們自然早就聽說了。每個人心中鬱積著一股無可言說的委屈、抑鬱和悲憤。

到了第三天早上,九鶴宮召集弟子的銅鍾終於敲響。

鐺!

沉悶的鍾聲,劃破了三日來的寂靜,打破了鶴鳴峰的安詳。

三百名弟子陸陸續續來到祭祀曆代祖師的聖廟。聖廟在九鶴宮北麵,離主殿尚有一段距離,裏麵供奉了九鶴宮曆代祖師、長老的靈牌,向來是九鶴宮最莊嚴肅穆的聖地。聖廟雖比主殿略小,可容納三百餘人卻是綽綽有餘了。三百人前後有序的站在聖廟的大殿之中,肅然看著擺放祖師靈位的靈堂。

一代長老站在第一排,二代弟子便按照入門先後順序排列,入門早的弟子靠前,入門晚的便靠後。

九鶴宮本來有十五名長老,加上神音,一共十六位一代長老,其中十二名長老去蚩尤林,六名長老活著回山。

此刻站在第一排的,除了神音外,還有另外九名長老,包括重傷未愈的神木。神木有傷在身,被破例準許坐在椅上。這九名長老中,除了神火、神風、神水、神天、受傷的神木這五位頂尖長老外,其餘四位神石、神海、神光、神樹都是庸庸碌碌之輩,其見識、道行不足以服眾,不但無法與神火等人相提並論,便是連譚季風這等二代弟子,也遠遠不如。第二代弟子以神音大弟子段辰逸居首,之後便是譚季風、駱千岩、丘雲、李易、莫無情、楚非凡、淩裳等人。

二代弟子中排行第一的是段辰逸,他的資曆最老,又是神音的大弟子,九鶴宮所有二代弟子都尊稱他一聲大師兄。二代弟子中道行最深的卻不是他,而是譚季風,譚季風的師父神土真人在一代長老中不算出類拔萃,但培養出來的譚季風卻青出藍並遠遠甚於藍,資質其高無比,入門僅僅三十多年,道法遠遠勝過同門師兄弟,甚至超過不少一代長老。神音曾暗中觀察,發現九鶴宮中,大概隻有他本人和神火兩人才能勝過譚季風。二代弟子中資質最高、悟性最強的的當屬駱千岩,駱千岩是仙雲嶺駱千雪的兄長,七歲時便被神火帶入九鶴宮研習道法,但他年紀尚淺,還不足以和譚季風、段辰逸抗衡。

眾弟子精神奕奕站在聖廟中,屏息寧氣,神情肅穆,不敢妄動妄言。

不少目光敏銳的弟子,遠遠看見靈堂之上,擺著一些新雕刻的靈位,與落滿灰塵、飽經侵蝕的舊靈位明顯不一樣。

神音站在一代長老中間,兩邊站著神火,坐著神木。

待全部弟子集合完畢後,神音緩步走出,走到靈堂之前,鄭重轉過身來,麵朝所有人。

眾人大吃一驚,許多人甚至忍不住輕聲叫了出來,驚訝之情,難以抑製。

想不到短短三天時間,原本仙風道骨的神音真人此刻居然形銷骨瘦,雙頰深深陷入,臉上顴骨突起,好像千年僵屍,雙目沒有一點光芒,跟死魚眼一樣,絲毫沒有道門高人的絕世風采。

神音用那空洞無神的眼神掃視了一遍弟子,在靈堂前站了片刻,轉頭望望那些新刻的靈牌,怔怔出神。

神火見他的臉色非常差,心中十分擔憂,悄聲叫道:“掌門師兄!”

他的叫聲雖輕,但此刻聖廟中靜的嚇人,連一顆針掉在地上也能聽見,這一聲自然遠遠的傳了出去,在場所有人都清清楚楚聽到他的那一聲“掌門師兄”。然而神音掌門卻沒聽見。

神火憂色更深,隻得走上前,輕輕扯扯神音衣袖。

神音這才如夢初醒,訕訕望著神火,道:“師弟!”聲音嘶啞,好像幾天幾夜沒休息。

神火擔心道:“師兄,你沒事吧?”

神音十分疲倦,懶洋洋的揮揮手,那隻手軟綿綿的毫無力量可言,虛浮無力的懸在半空,他用嘶啞的嗓音說道:“我沒事,祭祀開始吧。”

神火盯著他的臉,生怕他會忽然暈過去,倒在靈堂之前。

神音強作微笑道:“師弟,我沒事,你不用操心。可以開始祭祀了。”

神火這才緩緩點頭,轉過身去,眼神炯炯有神,環顧一遍長老和弟子,朗聲道:“諸位,兩月之前,掌教真人忽然收到五聖山天柱掌門的血影傳音,說是上古魔獸遺種潛龍衝破盤古洞的封印,要我們即刻派遣門中高手,前往蚩尤林剿滅潛龍。掌教真人收到傳音後說,此事關乎天下蒼生的生死存亡,我九鶴宮乃天下正道五大派之一,數百年享受人間香火,屠龍一事自然義不容辭。之後,掌教真人馬上選了十一名長老、二十五名弟子一道前往蚩尤林。不想潛龍妖力強橫,非同小可。我九鶴宮眾人與五聖山、仙雲嶺、流鶯島還有魔教數百名高手,浴血奮戰一個多月,舍生忘死、前仆後繼,不料卻損失慘重。神土、神穀四長老,以及劉燦等十九名弟子,不幸慘死於妖龍爪底,死於非命。但我等為蒼生而戰,何懼於死?死有重於泰山輕於歎月毛,神土長老等人為了蒼生而死,死的重於泰山,死的壯烈。他們不愧是我九鶴宮的弟子,絲毫沒有辱沒我九鶴宮數百年來的美名…….”

他正說得慷慨激昂,唾沫橫飛,握著拳頭謔謔揮動。

譚季風忽然從人群中跨出,凜然叫道:“我師父和眾位師兄弟固然沒有辱沒九鶴宮的美名,可是有人卻辱沒了九鶴宮數百年來的清譽。”

他這話一出,聖廟之中登時嘩然一片,眾人勃然變色,幾百道目光齊刷刷望著譚季風,似疑惑、似震驚、似惶恐、似喝彩、似讚歎,種種神情,不一而足。

神音全身一顫,不停哆嗦,臉色大變。

神火滿臉愕然,尚未說完的話還在胸中醞釀,被譚季風這一打岔,不禁勃然大怒,指著譚季風厲聲喝道:“譚季風,聖廟之中,祭祀亡靈之時,你豈可大聲喧嘩,打斷祭祀,驚擾祖師在天之靈?”

譚季風滿臉悲憤,快步走到靈堂之前,眼光如一泓秋水,冷冷瞟了神音和神火一眼,撲通一聲跪倒在靈堂下,通通通的磕了三個響頭,錚錚作響,用他那豪邁激越、略帶沙啞的嗓音大聲說道:“九鶴宮第八代不孝弟子譚季風,今日在靈堂之前驚擾曆代祖師在天之靈,實在罪該萬死,萬望祖師恕罪。若各位祖師在天有靈,聽了不肖弟子的理由後,相信各位祖師明辨是非,定然會原諒弟子的莽撞行徑。”

神火見他行為怪異,心中驚駭無比,可衝撞長老之罪,非同小可,非處以重刑不可,他厲聲喝道:“譚季風,無論你有什麽理由,都不能咆哮靈堂。你若知罪,給我快快滾出去,跪在聖廟外聽候掌門處置。”他想看看掌門師兄會如何處置,哪知神音臉色麻木,眼神空洞,身形僵硬,竟如丟了三魂六魄,隻剩一個軀殼站在靈堂前。這一驚可不小,立即走到神音旁,輕輕推了推神音。神音猛然回過神來,驚恐看他一眼,顫聲道:“師弟!”

神火委實不願看到他這個膿包樣子,不由動了真氣,提高聲音朝神音道:“掌門師兄,譚季風咆哮靈堂,驚擾祖師在天之靈,你看怎麽處理才好?”

神音怔怔望著神火,半晌不吭聲,似乎在冥思苦想。

神火又追問道:“師兄,你說該當如何處置?”

神音順口道:“且聽他說些什麽,再處置不遲。”

神火一怔,暗想你好糊塗,這小子對你心懷不滿,肯定會在祖師靈前數落你的不是,你怎麽還能讓他說完。可掌門既然發話,他也不敢公然抗拒,隻得喝道:“譚季風,你有什麽事,這就在祖師靈前一五一十的說出來吧。當著曆代祖師的在天之靈,你最好謹言慎行,不要胡言亂語。”

譚季風瞧也不瞧他,微微冷笑,跪在靈堂前,對著新刻靈牌,眼眶一紅,淚水情不自禁奪眶而出,登時泣不成聲,他含著淚,卻吐字清晰,一個字一個字說道:“師父,神穀師叔,神筆師叔,神畫師叔,劉燦師兄,賀峰師兄,駱雲師兄,諸葛銘師兄,東方未明師弟,陳逍遙師弟,程子林師弟,陸封師弟,劉楊師弟,鄧百名師弟……”他含淚念完這一串名字,心中悲傷更甚,淚水更是源源不絕從眼中湧出。

其他弟子被他的哭聲感染,紛紛回憶這些死在蚩尤林的師叔伯、師兄弟們,想起他們平日裏的種種好處,忍不住跟著哭出聲來,一時間聖廟中悲聲大作,哭聲連綿不絕,嚎啕大哭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便是平常最鐵石心腸的剛強漢子,也紛紛哭出來。

此時聖廟之中,所有人都哭得昏天黑地、稀裏嘩啦的,隻剩下神音和神火兩人未流一滴眼淚,未哭一聲。

神音目光茫然,如喪失魂魄,渾渾噩噩望著眾人。

神火雖然很傷感,但他自持身份,不願當眾出醜,在眾人之前哭哭啼啼。

譚季風哭泣了一會兒,忽地擦幹眼淚,豁然站起來,朗聲叫道:“眾位師伯、師叔、師兄、師弟,請大家擦幹眼淚,聽我說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