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縯在宛城內安排的七百人,盡是他手下的遊俠。

所謂遊俠,說得好聽,便是朱亥侯嬴一般,仗義輕生的義士。

若是說得不好聽,那便是朱家郭解一般縱橫街頭,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以暴力攫取利益與權利的暴徒。

而劉縯與他的部下,自然屬於後者。

遊俠不用弓弩,也不用長槍,他們隻用劍。因為劍,才是最能夠彰顯他們身份與存在感的利器。

所以劉縯今夜部署的七百部下,便是七百劍客。

他們不懂得任何陣法,也沒有任何戰場的經驗。但他們是最好的街頭廝殺的暴徒,也是最擅長突擊奪命的刺客。

三百劍客奪取城門,四百劍客擊殺城守。

而劉縯所在,自然便是城門的方向。因為那是為了迎接弟弟率領的軍隊入城,至關重要的門戶。

夜色中的長街,空無一人。劉縯用牙狠狠咬著布條,將長刀緊緊綁在了自己的手上。

他的身後,站著三百名終日刀頭舔血,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隻為他一人效忠的劍客。每個人的手上,都握緊了長劍。

“殺!”

劉縯發出了一聲暴喝,向著宛城南門的方向邁出了奔跑的第一步。

在他的身後,是三百橫劍狂奔的遊俠劍士。

還有半個時辰,劉秀帶領的七千舂陵軍便將到來。在那之前,他們必須奪取南門,並且牢牢地守到舂陵軍衝入城門的那一刻。

在這種不經意的突襲之下,守城的士卒絕不會是這些遊俠劍客的對手。

狂奔,狂奔,狂奔。

城門已近在眼前。下一刻,便將是暴風一般的突擊,自守軍的手中奪取城門,為劉秀打開入城的通道。

南門的守軍有一千人,但晚上除了數十名執勤的士兵之外,其餘都在城門之旁的副營中歇息。隻要能搶先控製了城門,再突入副營,尚在睡夢中的守軍絕不會想到,城內竟然會有這樣一支奇兵的存在。

然而當劉縯奔到了城門之下時,卻心頭怦然一跳。

他悚然發現,無論城樓上,還是城門洞內,竟然都空****的,看不見一個守城的士卒。

一個人,都沒有。

劉縯緩緩放慢腳步,走到了城門之下。他看見,城門確實沒有任何人在把守,隻有一扇門閘,閘在兩片門扉之上。

他緩步走近,托起門閘,再用力一推。

天下五城之一的南陽宛城南門,便已轟然洞開。

為什麽會是這樣……?

即便他們今夜起兵的計劃,已經瞞得足夠徹底,但哪怕平日裏,城門口十二個時辰,也從不會有片刻缺少把守的兵卒。

這是……為什麽?

……

劉秀緊緊握著韁繩,狠狠抽了一下**的坐騎,衝向了宛城的城門。劉稷策馬緊緊跟隨在他的身後,雙眼小心翼翼地望著四周。

在他們的身後,緊緊跟隨著劉氏宗族的眾人,以及七千舂陵軍。

三年裏,除了跟隨著叔父劉良招募軍隊、訓練士卒以外,劉秀自己也在不停地訓練著自己的馬術與身手。雖然依舊談不上什麽行家,但至少在行伍之中,已經不再需要他人的保護了。

哥哥果然……成功了!

當看見了洞開的城門時,劉秀本就已經急速跳個不停的心髒,再度加快了步伐。

宛城的南門,果然已經被哥哥奪下!劉秀再度一抽馬鞭,向著城門疾馳而去。

勝利,已經近在眼前。

“哥哥,一切順利?”

遠遠便看見了站在城門之下的哥哥,劉秀大喜地策馬衝過去,還未來得及近身,便已經大聲呼喚道。

“順利。隻是有些……太順利了。”劉縯的麵色陰鬱異常。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劉秀都已經抵達了宛城,而預想之中激烈的城門爭奪戰,卻自始至終都沒有發生。

“這是怎麽回事?守軍呢?”劉秀用力勒住馬,詫異地打量著四周。沒有任何血跡,也沒有任何廝殺的痕跡,就好像這裏從未發生過戰鬥一般。

城門之內,站著那三百名遊俠劍士。然而原本應該出現在這裏的守軍,卻絲毫不見蹤影。

“不知道。有些古怪。”劉縯蹙眉搖了搖頭,翻身騎上了劉秀帶來的另一匹空馬。劉秀到得很準時,正是此前預定的時間。而自從劉縯抵達了南門之後,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卻沒有見到一兵一卒前來。

不過讓他略微安心的是,至少劉秀已經帶著舂陵軍,趕到了宛城,並且順利地通過了城門。

“那麽……我們接下來怎麽辦,哥哥?”劉秀望著劉縯皺眉道。

劉縯麵色冷峻地沉思著。

原定的計劃,是劉縯帶著這三百遊俠劍士,奪取城門之後撐住半個時辰的守軍反撲,迎接劉秀的到來。而在那之後,劉秀帶來的七千士卒便應該成為生力軍,與守軍交戰。

與此同時,太守府那裏,任光帶領的四百名劍士,也將會同一時間發起突襲,取下城守張方的首級。當張方的首級被送到城門之時,也就將是守軍士氣崩潰,潰散而逃的那一刻。

城內的守軍,劉縯早就已經調查得很清楚。城北太守府不遠處,駐紮著五千步卒。西南方向,則有一千五百騎兵駐紮。東西南北四個城門,平日裏也各有一千守軍日夜看守。

在原定的計劃中,劉秀帶來的七千士卒,隻要能夠順利進入城門,那麽要撐到張方被擊殺,首級送來,並不是一件難事。這個計劃的重中之重,便是確保能夠奪下城門,並且守住半個時辰。

現在城門已經被奪下,劉秀帶來的舂陵軍也已進城,可問題是……現在守軍到底在哪裏?

不但城門處沒有守軍,就連城門不遠處的那個副營之中,也是空****的,沒有半個人影。

“阿秀,你與劉稷帶著騎兵跟我來,去太守府。其餘人……在城門處原地防衛。”劉縯想了想,一抖韁繩,便當先衝了出去。

太守府在城北。此刻,正應該是其餘那四百名劍士突擊太守府,取下張方首級的時刻。南門沒有一個守軍,那麽太守府那裏,又將是怎樣的場景?

看著劉縯一騎絕塵向北馳去,劉秀連忙交待了兩句,也拍馬緊跟在了身後,沿著街道向著城北太守府的方向疾馳。舂陵軍中僅有的五百騎兵在劉稷的帶領下,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遠遠已經望見了太守府,然而劉縯的心中卻越發的凝重。

氣氛,實在太過平靜了。前方的太守府燈火通明,遠遠便能看得清清楚楚,就連府門也大開著。可……原本預定要突入府中,斬殺城守張方的那四百遊俠劍士,此刻又在哪裏?

一咬牙,劉縯也顧不上再去想那麽多。事已至此,無論前方是什麽,也隻能硬著頭皮闖過去了。

“歡迎,歡迎。劉氏的叛軍,果然準時得很。”

策馬當先,第一個衝進了太守府中,劉縯聽到的第一個聲音,卻是一個淡然自若的男聲。

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子負手站在府衙的屋簷之下,臉上掛著輕蔑的笑意,望著院門口的劉縯。

他作一身文士打扮,青色長袍,高冠大袖。上唇處留著一排短髭,雙眼中顧盼自雄,凜然生威。

而他的身前,卻正擺著一張案幾。案幾之上,端端正正地放著一枚首級。

那首級上已滿是血汙,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麵目。

那是……誰?

除了那男子與他身前的首級之外,院落內空空****,看不見一個人。他便隻孤身一人,目光跨越了整個院落,與在門口馬上的劉縯對視著。

前往太守府的那四百劍士,以及率領他們的任光,此時卻依舊不見蹤影,便仿佛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劉縯的心裏突然冒出了一股巨大的不詳預感。

似乎,他已經掉進了某個周祥布置的陷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