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3章 報應不爽

汴州城被拋在身後,馬蹄踏過潮濕的泥土和枯黃的草地,駛出光亮的範圍,再度進入了黑暗。後方聳立著汴州城的城樓門洞,壕溝吊橋,老瞎子可以看到牆壘上有火把移動,橘黃的焰苗在風中飛舞。濕乎乎的鎧甲上反射著暗淡的光線,連接著城池的吊橋上還有更多的的火炕,一隊人馬正出城而行。

“梁軍出城了。”老瞎子說道。白天時汴軍說嚴禁出入,明顯不對勁。就在他們的注視下,城門大開,吊橋放下,架在護城河上,一隊隊的士兵正從中走出。“前麵的是梁軍,中間好像是晉軍軍官。他們好像是奔著城外的河東軍營地去的,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郭威眉頭緊鎖,“發現了朱溫,但沒看到李克用。”

“看到宋文通了沒?”瞎子低聲喊道,他的眼神不太好,隔的太遠看不清楚。

宋文通就是李茂貞,李茂貞也是宋文東。早在幾年前,瞎子和宋文通等一匹秦藩人員被安排去了長安。那個時候,長安在黃巢手中,並未收複。一眾人偽裝成各種身份打入長安,其是宋文通就化名李茂貞最後加入了鳳翔軍。後來又跟著鄭畋前往成都,被田令孜編入了神策軍百都新軍之中。這次宋文通接到一個任務,讓他隨高仁厚前往汴州,目的是田令孜得到一份珍貴的情報,楊複光準備要突襲吞並朱溫,動手的是李克用。得到這份寶貴的情報之後,不甘寂寞的田令孜,立即認為機會來臨了。

他選派了成都朝廷如今僅有的幾員大將之一的高仁厚,讓他帶著一隊人馬秘密趕往汴州,策反朱溫,對付楊氏兄弟。宋文通接到任務時隻知道是要去汴州,並不清楚具體的任務。做為潛伏了數年,原本是提前安排讓他準備打入鳳翔軍中,進而進入長安禁軍之中的間諜。他卻意味的到了成都,並成了田令孜手下的禁軍。軍情局也幹脆就調整了他的任務,讓他安心潛伏在成都。這次接到任務,發現異動後,宋文通立即冒險通知了他的上線老瞎子。

老瞎子又上報了他的上司,軍情局的少校情報官郭威。

層層上報之後,最終到了監察廳。

幾份消息一匯攏,他們馬上就明白了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先前監察廳按李璟的意思,把與楊複光的談判內容悄悄送了一份給朱溫的間諜,又送了一份給田令孜的間諜。目的。當然是為了把水攪的更渾。秦藩正在積極準備對河北二鎮的軍事行動。為了這個計劃的順利進行。當然不能讓西邊的鄰居們閑著。李璟堅持要朱溫的人頭,但卻又把楊複光要吞並梁藩的消息透露給朱溫,自然是希望這事情更熱鬧些,而不是幫助楊氏擴大兵馬。增強其對長安朝廷的掌控力。

但以朱溫的實力,就算是把消息提前透露給他,單隻是以他一鎮的實力,要對付楊氏兄弟以及李克用,他還是撐不住的。為此,李璟才又特意讓監察廳把這一情報透露給了田令孜。隻要田令孜不蠢,他就能知道這是一個大好的機會,一個對抗楊氏兄弟的大好機會。朱溫所在的地盤,就夾在洛陽和長安之間。尤其是隔斷著長安洛陽與山南、荊南、湖南、鄂嶽、江西等軍力虛弱,但糧賦頗豐的地區。更有一點,朱溫所控製的金商鎮,不但控製著武關這個通往關中的西南大門。而且最重要的是,金商往西南。就是田令孜控製下的三川中的山東西道興元鎮了。若能利用這個機會,把朱溫拉過去,那三川的形勢就能大變。

正因田令孜看明白了這點,因此他才急急的派出了大將高仁厚出馬,秘密前往汴州。

不得不說,他們的到來,確實讓朱溫欣喜異常。

在高仁厚到達汴州之前,早已經判斷出楊複光和李克用對付他的事情有九成屬實的朱溫,正是早名猶豫難決的時候。對於朱溫來說,與楊氏兄弟決裂,這個決定很難下。他與東麵的李璟本就是對頭,如果再和西麵的楊氏兄弟反目,那夾在這兩大勢力中間的他必死無疑。他甚至想過,主動的和李璟或者楊複光投誠,放棄地盤和兵權。

但這樣的決定太難下了。

就在這時,高仁厚來了,帶來了意料之外的幫助。田令孜願意拉他一把,成都天子加封朱溫為中書令、同平章事,河南元帥,甚至還加了一個東都畿都防禦使,河南府尹,東都留守之職。不光光是一連串的頭銜,最實際的東西是田令孜的親筆信,信中田令孜向他承諾,隻要他棄暗投明,轉投成都朝廷之下,那麽一旦楊氏兄弟打到朱溫的地盤上來,成都朝廷就會從山南西道出兵增援梁藩,共同對付長安偽朝。

高仁厚的到來和田令孜的承諾,終於堅定了朱溫的選擇。他拒絕坐以待斃,當然也不願意交出手上辛苦打下的基業,卻投降李璟或者楊複光。他最後選擇了投靠田令孜,與田令孜聯手,共同對付楊複光。

正是有了這個後援,朱溫才會毅然埋下伏兵,一舉斬殺李克用。若是李克用肯娶他的小妹,朱溫還是打算把李克用也拉到一條船上,聯合田令孜一起反楊氏兄弟的。可惜,李克用這個狂妄的家夥太不把他放在眼裏了。現在,他的人頭已經被砍下了。

趴在土堆後的郭威這時聽見一隊隊的梁軍騎兵從城門口湧出,如同一條鋼鐵和火焰的洪流,踏過吊橋時的隆隆馬蹄幾乎如雷鳴一般。戰士穿著鐵甲,皮甲,每一夥人中就有一人舉著火把,火光之下,可見其餘的人手中端著長矛、提著戰斧,氣勢洶洶。

遠方,傳來幾聲野狗的吠叫。

隔汴城外二十裏的營地,此時還在喧嘩之中。宣武軍早送來了大批的美酒和魚肉,甚至還送來了一營的妓女,讓河東軍士們作樂。天很晚了,可河東軍們還沒有睡,一開始,他們是在等候城裏的信號,等候著隨時殺入汴州城中。可不知不覺中。在美酒、烤肉、妓女的**下,他們漸漸的忘記了本來的任務。美酒與女人,使他們迷醉。

汴州城裏越來越多的騎兵正從城中湧出,五個一排,似乎沒有盡頭。騎兵、步兵,長矛兵,盾兵,弓手、弩手,火炬組成長龍,延伸向遠方。

“汴軍要對晉軍下手!”郭威明白過來。

“我們正好坐山觀虎鬥。看一出好戲。”老瞎子嘿嘿笑道。

郭威沉思片刻。然後搖了搖頭。“看來獨眼狼沒鬥過朱阿三,我們不能讓梁軍贏得這麽輕鬆,我們得向晉軍示警。”

“讓他們打好了。”

“兩敗俱傷才最符合我們的利益,若是讓朱溫輕易的吞了這兩萬人馬。那白便宜了朱溫,讓他如虎添翼了,這可不行。”郭威吐出嘴裏的草莖,手一揮,就開始帶著這個情報小隊向河東軍軍營跑去。

片刻之後,河東軍營大亂。

“敵襲!”

“晉王在汴州城中遇刺了!”

“豬瘟謀殺了大王!”

“汴軍已經出城殺過來了!”

各種各樣的喊殺四起,那些半醉著正在妓女身上快活著的晉軍終於清醒了過來。操起兵器,穿起鎧甲,登上箭塔。

然後。他們發現了那支正火速接近的隊伍。

“敵襲!”箭塔上的士兵扯開喉嚨尖叫起來。這大半夜的,一支兵馬突然殺奔而來,他們絕對不是來喝酒劃拳的。要知道,他們本來也不是來和梁軍交朋友的,他們是來幹掉這些草賊餘孽的。現在早約好的信號遲遲不至,入城的晉王等人也沒半點消息,這讓留守的將領大感不妙。

“準備防守!”

戰鼓和號解吹響起來,河東軍迅速的進行戰前準備。

眼看就要趕到河東軍營地,卻聽到遠處營中傳來的號角戰鼓聲,朱溫低聲咒罵了一句,“狗娘養的!”他知道,突襲暴露了。

不管咒罵一句過後,朱溫幹脆手一揮,喝令道:“殺!”

突襲不成,那就直接上了,李克用已經死了,難道他還怕一群散兵遊勇?

“梁王且慢!”安金全大聲叫道。朱溫一揮手,安金全騎馬上前,“梁王,不如由某去營地說明情況,勸降河東軍將士們棄暗投明,為梁王效力。”

朱溫有些猶豫不決的轉著眼珠子,他很清楚這兩萬河東軍是支精銳。尤其其中還有一萬的騎兵,梁軍雖有十萬兵馬,可最缺的還是騎兵,尤其是精銳的騎兵。若真能兵不血刃的收服這兩萬河東軍,那梁軍的整體實力都要上一個台階。不過他又有些猶豫,事情會這麽簡單嗎?

“我願意留下。”安金俊冷聲喝道。

朱溫在安金氏兄弟倆身上掃過幾遍,最後還是決定試一試。反正突襲也失敗了,就算勸降不成,也沒有關係。反正,安金俊在此,他也不擔心安金全耍什麽花招。

得到同意之後,安金全與兄弟對視了一眼,那目光中,傳遞著隻有兄弟倆才明白的內容。

“駕!”安金全頭也不回的打馬就走,他的馬鞍上,還掛著鮮血未幹的李克用的人頭。

沒過多久,營地中傳來一陣陣的咆哮和憤怒聲,緊接著是各種喧鬧嘈雜聲。但這種喧鬧沒有持續太久,約莫半個多時辰過後,安金全再次從營地中出來,告訴了朱溫一個好消息。他已經說服了河東軍將士,他們願意歸降。其中有部份不愛歸降者,已經被他們控製起來。

“請梁王受降!”

“哈哈哈!”朱溫一陣大笑,他沒有想到,事情居然這麽順利。

梁軍拱衛著朱溫等上前,這些從河東軍的營地中,已經有一隊隊的兵馬出營。走在最前麵的是一群被綁縛起來的河中將校,約有數百人,後麵則是大群手持兵器押著那群將校的士兵。

看到這個場麵,朱溫心底的那最後一點懷疑終於盡去。

“狗日的河東軍怎麽全慫了?”不遠處的黑暗中,一名軍情局的密探低聲罵了一句,剛剛他們費那麽大勁才給河東軍示警報信,誰料,現在這些家夥居然直接都不戰而降了。

郭威的臉上也露出失望的臉色,不過很快,他又搖了搖頭。他感覺事情有些不對勁,並且很快堅定了自己的想法。甚至,臉上開始漸漸露出一絲笑容來。

大營前,梁軍已經都放鬆了警惕,甚至連朱溫也騎馬向大營靠近。

雙方越來越近,就在朱溫距離被押在最前麵的李克修隻剩下不到三十步時,他突然驚訝的發現,被捆綁起來的李克修臉上不但沒有半分驚慌甚至恐懼的表情,反而露出一種殘酷的微笑。

一種危險的感覺從頭掠過腳底,朱溫幾乎是下意思的就低頭伏身。

這個動作救了他一命,就跟在朱溫旁邊的安金全突然向他抬起了手臂,然後一陣機簧聲,他的手臂中那支隱藏的袖弩開始暴射出數支弩針。瞄準朱溫腦袋的弩釘射空,安金全又放低了點手臂,數聲弩釘打中朱溫的手臂和腿部。

射空袖弩之後,安金全毫不猶豫的就策馬衝向大營的河東軍中,並且邊衝邊喊:“放箭!”

隨著這聲大喊,隱藏在那些假裝投降的河東軍後麵的弓弩手頓時紛紛操起弩機,對著進入射程的梁軍一陣猛射。

剛躲過安金全一陣袖弩致命打擊的朱溫,還沒有來的及查看剛剛手中腿上的傷勢,就已經又迎來了一陣更猛烈的弓弩齊射。

“保護梁王!”金槍都的侍衛們大吼一聲,紛紛從馬上直接躍起,衝上前來。用肉身為盾,替朱溫抵擋猛烈的箭雨。

“啊!”的一聲慘叫,朱溫身中數箭,從馬鞍上摔落在地,身上插滿數支白晃晃的羽箭。

這一瞬間,朱溫想起了一句話,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不是不報,隻是時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