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張梁的胡言亂語,北皎沒說什麽,主要是因為他真的餓了。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早餐開始很有耐心地敲裹在白色食品袋裏的茶葉蛋。

隔壁鋪位,張梁的腦袋從上鋪垂了下來,就像是掛在斷頭台上的一顆無主頭顱……很有耐心地盯著北皎剝完那一顆雞蛋,想了想,突然開口說:“所以你不跟我們去廈門,是因為家裏真的有困難。”

用的是陳述句。

北皎的早餐剛遞到嘴邊,停住。

抬起頭,有點茫然地望著他……純粹不懂他這是發什麽顛。

但是這份茫然看在張梁眼中有了不一樣的解讀,他的雙眼瞬間充滿了憐愛。

拿起手機晃了晃,於是北皎終於知道今天這些人到底發了什麽瘋——

視頻昏暗又晃動,隱約可以看見身後的洗手間洗手台。

有些斑駁的木地板上,年輕人坐在那,一條腿曲起,腦袋搖晃了下,無力落在了搭在膝蓋上的胳膊上。

手機外是一聲輕飄飄的女人笑聲,她不厭其煩地問——

【你醉啦?】

【叫姐姐。】

【叫姐姐叫得好聽些,我可以送你回去。】

【有車車坐哦。】

她還挺執著。

而且可能多少喝得也有點上頭,不然“車車”是什麽鬼?

當他三歲小孩?

變態得很。

“……”

北皎盯著視頻畫麵,那個女人一隻手握著手機,還沒忘記伸手在他身上作亂——

那根纖細的食指輕輕撥開他蹭亂的頭發,停頓了下,然後勾起他的下巴。

於是視頻中,可以清楚地聽見他逐漸沉重的呼吸。

和凸起的喉結,因為下顎上挑被迫艱難地滾動。

他半瞌著眼。

太安靜了。

外麵的音樂聲仿佛來自玻璃罩子外另一個空間。

隻能聽見在他靠著身後的洗手台,沒有擰緊的水龍頭“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著水。

昏暗的空氣裏彌散漂浮著奇怪的氣氛。

她輕笑或者低語。

倒是沒有出格的舉動,但是不妨礙視頻下麵的人在返祖似的“嗷嗷嗷”,有更變態的喊著“別說喊姐姐,我想讓姐姐的手扇我的臉”——

這些吃瓜的可能病得不輕。

而相比起他們的激動,作為真實被那隻手磨蹭過下顎的人,全程北皎沒有過多的表情。

——就像看的不是自己的擦邊R16題材影片。

這個時候再解釋他今天是自己獨自一人從兼職酒吧的沙發上爬起來的這件事聽上去好像是有點像垂死掙紮了啊……

他認真想了想,偏了偏頭,開口時語氣輕描淡寫:“兼職啊,犯法嗎?”

倒也是不犯法。

但是吧……

張梁想了半天,幾次想出言不遜,但是當他對視上身邊那人黑漆漆的雙眸,不得不承認開學那天驚鴻一瞥的餘威尚在。

於是他哆嗦了一下,端著手機的手遲疑地往回收了收,才說:“不犯法……就是,那什麽——”

“什麽?”

“不提倡。”

“……”

北皎把整顆茶葉蛋塞進嘴巴裏。

咀嚼。

沉默換來了張梁的進一步湊近,眼下他整個人半邊身子直挺挺地探著,都快像蛇似的掛下來了——

“北弟,所以你家很困難為什麽不申請勤工儉學?”

“這不就是兼職?”

“我是說正經的勤工儉學。”

“我在酒吧跳**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張梁從上鋪爬了下來,搬個板凳湊到北皎身邊,想了想很勇敢地說,“算了,我就是這個意思。”

北皎慢吞吞地撕手裏的包子,他的吃相很斯文,在男生裏獨一份那種,不急不慢,有貧窮貴公子那個味兒,好看到張梁看得都有點出神——

怎麽能有人把一塊錢的純素菜包吃得像裏麵包的其實是佛跳牆?

“那你是你們村裏唯一考上大學的大學生嗎?”

張梁反坐在椅子上,抱著椅子靠背,下巴放在椅子靠背邊緣,問的一臉認真。

受正能量社會新聞影響,現在張梁滿腦子都是北皎的農民伯伯爸爸挨家挨戶借錢,十塊二十塊給兒子湊大學學費……臨報道前一天,全村老少將他送到村口,村長握著他的手說:北娃,你是全村希望,苟富貴,勿相忘,記得回村修路。

嗯。

修路。

修路很重要。

村子裏發達第一件事必須是修路。

北皎聞言,轉過頭看著沉浸在自己幻想中的室友,無情地破滅了他的想法:“不是,我就是一般城裏窮人。”

“……”

這時候他們宿舍唯二剩下沒走的室友已經聽不懂這兩人的魔幻對話,拎起兩個水壺出去打水了——

一個是他自己的,以及他走的時候沒忘記把北皎的水壺也捎帶上。

張梁目送那個室友離開,想了想自己的中學時代,越想越覺得北皎這樣長得好看、學習好、性格內向又家庭環境比較不好的學生,特別受班裏人欺負——

他說他是城市來的。

臨江市。

城市的重點高中一般都有那種特招的二世祖班,塞滿了隻會叫喳喳的廢物點心,他們喜歡抓著重點班三年沒舍得換一套校服的優等生欺負,霸淩。

張梁給自己的腦補整得瞬間血壓上來了。

“那你讀書時候有人欺負你嗎?”

他蹙眉問。

北皎聞言,慢吞吞轉頭瞥了他一眼,半晌,輕笑了聲。

手中的吸管“啪”地插到裝滿豆漿的廉價塑料杯裏。

“沒有。”他語氣平靜地說。

垂下眼,長長的睫毛遮掉了眼中所有的波動。

張梁必然是不信的,他盯著室友完美的側臉弧度,心中感慨萬千,就趕在二十歲之前就油然而生了一種當爹的責任心……

他伸手,搶走了北皎手中不知道啥豆漿粉兌水衝出來的豆漿,並把桌子上放的進口進口豆漿粉塞進了他的手裏。

“別去奇怪的地方兼職了,”張梁說,“這裏又不是以前你那個破學校,真的,真的!以後有哥們在,誰也不能欺負你了!”

北皎:“你怎麽突然激動起來了?”

張梁:“晚上請你吃飯!”

北皎:“……”

張梁:“以後都請你吃飯!”

北皎:=L=?

……

中午。

與大學生宿舍簡陋環境截然相反的高級公寓樓。

前一晚自己幹過什麽,在微醺入眠醒來的第二天,就被薑冉拋到了腦後。

一覺醒來已經是中午,薑冉在看了眼時間,翻了個身原本準備繼續閉目養神,這時候手機就像是有感應似的開始鈴聲和震動雙管齊下。

她歎了口氣,閉著眼摸過手機,接通了電話,“喂”了聲。

因為宿醉,聲音有點兒沙啞。

對方顯然是在一個特定的環境,無聊的單曲循環的音樂,周圍是好像有點空的嘈雜聲,對方見她接了電話,開口喊了聲“冉姐”。

是趙克煙。

昨天那群人裏唯一一個和薑冉比較熟悉的,剩下那些都是他的朋友——那些烏七八糟的人,她喝了一頓酒,發現不太喜歡,昨天回來趁著酒勁麻溜地刪掉了他們所有人的微信好友。

這會兒她像是沒事發生似的,閉著眼“哼”了聲,表示自己有在聽。

簡單的一聲鼻腔音,把“我剛睡醒你最好別說我不愛聽的”表達得淋漓盡致。

趙克煙是個人精,果然很乖地沒有質問她為什麽把那群人微信好友刪了抬頭不見低頭見什麽的……仿佛從來沒有人火燒屁股似的拎著他的領子喊“薑冉刪了我的好友我他媽啥也沒幹啊”,他像個沒事的人一樣問薑冉,今天怎麽沒上冰箱。

“我剛睡醒。”

“那可惜了,今天冰箱人少雪好。”

薑冉冷笑一聲,表示不信。

“冰箱”對於滑雪這個圈子的人來說是一個特別的地方。

大概就是對“融創冰雪世界室內滑雪場”的愛稱——

在每年五月冬天結束到十月冬天再次降臨前,這段時間被雪圈人稱作“非雪季”。

非雪季時鶯飛草長,冰雪消融,所以此時,大多數雪圈人會聚集到全國的各大室內滑雪場練活兒,備戰下一個雪季。

國內的室內滑雪場大多數歸於“融創冰雪世界”,全國融創冰雪世界分布各地,其中又有廣州、成都、哈爾濱三大融創冰雪世界……夏天時,三大冰箱三足鼎立,熱鬧非凡,齊聚雪圈大神——

大神分布也有所講究。

廣州作為一線城市、航空交通樞紐中心,人氣最旺,除卻新手小白紮堆,剩下的多數為喜歡滑行的刻滑大神齊聚;

成都人氣次之,雪道相比之下較短,且主打中級雪道,雪道平緩寬敞,多數為喜歡平衡係花式的平花大神紮堆;

最後是哈爾濱,原本哈爾濱融創擁有全國融創最陡的雪道,但因為地理位置比較偏遠,反而在三大融創人氣最低,平日裏小貓兩三隻……但人少也有人少的好處,多是專業訓練隊或者孤僻症社恐人士在此閉關修煉。

夏天的時候,薑冉就在廣州和哈爾濱兩座城市之間飛來飛去。

而現下,她人在廣州,自從“三億人上冰雪”後,廣州融創天天人滿為患,上午十一點過後那雪便被滑的稀巴爛到沒法看……

什麽“人少雪好”,並不可能存在。

薑冉翻身坐起來:“那些騙鬼的話留著騙別人去吧,到底有什麽事?”

有屁就放。

趙克煙這才支支吾吾,說:“沒事,就是問問你還好不好?”

“能怎麽不好?”

薑冉打了個嗬欠,指尖懶洋洋地從睡亂的頭發裏穿過,一邊敷衍趙克煙,盯著手機屏幕劃拉微信,最後發現她昨天那個視頻發到了一個大概五百人的滑雪愛好者群,並成功讓一群人熱烈地從昨天半夜討論到了今天早上——

幾百個@,都在問,冉姐,醉酒小奶狗確實好香。

……………………

啊。

怎麽回事?

趙克煙掛了電話,又跑來微信私聊她——

【CK、煙:……

【CK、煙:你微信改個名字吧,叫這個怪叫人發怵的。】

【是誰的冉冉鴨:這名字不可愛嗎?】

【CK、煙:比你昨天發的“醉酒小奶狗”差點。】

【是誰的冉冉鴨:……】

【CK、煙:昨天你發的視頻已經傳的到處都是了。】

【是誰的冉冉鴨:然後呢?】

【CK、煙:包括小奶狗的學校,今日熱門視頻榜首,並且年度十大熱門視頻預定。】

薑冉正想那她屬實是幹了件沒素質的事,要不道個歉吧,還沒來得及提出這個想法……

就看見趙克煙神神秘秘地問,你知道小奶狗是誰不?

她順手回了句,誰?

三秒後,趙克煙發來個視頻。

視頻裏是一個看著像學校食堂的地方——

大概是高中,因為視頻裏來來往往的小孩都穿著高中校服呢,什麽“臨江一高”。

視頻裏站著一群人,其中一個少年手裏拎著瓶易拉罐可樂站在視頻鏡頭中央的桌子邊,桌子邊又坐了另外一個少年。

桌邊坐著的那位低著頭,看不清楚長相。

拎著可樂的笑起來嘴巴有點歪,姑且叫他歪嘴少年(。)……隻見歪嘴少年低著頭笑著跟桌邊那位說話,說:野種。

薑冉挑眉。

但視頻裏被罵的人卻沒反應,見對方沒反應,歪嘴少年更加得意,把手中的可樂放在了桌子上。

——動作有點兒重那種。

褐色的**飛濺出來,有一些濺到了坐著的那人的白色校服襯衫衣領上,還有一些濺到了他的下巴上。

坐著那人還是沒動。

但是拿著手機偷錄那人卻明顯手抖了下,鏡頭晃了晃。

也就是一瞬間,沒等鏡頭扶正,原本坐著的那位已經站了起來,在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的電光火石中,仗著身高優勢,抓著那個歪嘴少年後腦勺的頭發,一把將他摁進了原本擺在桌子上的餐盤裏!

“呯”地一聲巨響!

人群炸開鍋!

一片混亂之中,偷錄視頻的人手已經抖成麻瓜,奔跑散開的人群裏,那個少年把手中的腦袋往飯盤裏壓了壓,同時抬起頭,如有所感應,淡掃了一眼鏡頭這邊。

目光冰冷。

長相熟悉。

冉冉眨眼。

冉冉沉默。

【CK、煙:高中時期“小奶狗”。】

【是誰的冉冉鴨:……】

薑冉“嗤”了聲,翻了個白眼,抬手將垂落的碎發往後一捋。

【是誰的冉冉鴨:嗯,就這?】

【CK、煙:就這?】

【CK、煙:高中食堂的金屬桌子得多結實啊,那道被他砸出的裂現在還那,作為臨江全體高中的統一校規,提示人們好好做人,切勿試圖校園霸淩。】

【CK、煙:就這?】

【CK、煙:還得是您,牛批。】

【是誰的冉冉鴨:哎,瞧你這點雞仔膽子。】

說著,薑冉切出了微信,打開攜程APP,開始查詢當天直飛哈爾濱機票。

看到沒,根本沒在怕的。

有本事追來哈爾濱殺她。

作者有話說:

冉冉:溜了溜了,8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