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計是老鐵匠的匠作坊還沒有被這麽軍士一起圍觀過,更沒有被大將軍親自駕臨,於是這些鐵匠們就激動來了,一個個甩開了膀子**上身,打鐵打出來的渾身肌肉塊兒上遍布汗珠汩汩流下,口中大聲呼喝,手裏鐵錘狂舞,叮叮咣咣火花四濺,看得在場的眾人熱血沸騰,旁邊那個王子可,兩隻眼睛緊緊盯著真那燒的通紅的鐵條隨著每一記重錘砸下去就是一陣火星四濺,兩眼圓瞪,腮幫子鼓鼓的,大有一副想要自己撩袖子上去狠砸幾下的勢頭。夏鴻升看著鐵匠在砸鐵條,就轉頭左右看看,然後對屈突通說道:“大將軍,請找一匹馬來,固定住馬腿莫要讓馬亂踢人,還需要用小刀把馬蹄下麵磨損的地方削平整,才好將馬掌往上釘。”

屈突通點了下頭,猛一回頭朝身後的人喊道:“照做!牽一匹馬來!”

立刻就有軍士應和了一聲,就見一個軍士牽著一匹戰馬走上前來,又過來了另外一群軍卒來,按住馬匹用作坊裏麵的粗聲將戰馬的四蹄給固定了起來。

“老大爺,麻煩您丈量一下馬蹄的弧度,打出來的鐵條要契合馬蹄,否則容易崴了馬腿。就跟咱們穿鞋似的,這大小不得合腳才行麽!”夏鴻升看到馬匹被固定好了之後,就過去對那個老鐵匠說道。

“大人,不就是給馬蹄上個鐵箍子麽,包在小的身上,您放心吧!”老鐵匠看上去很是人來瘋,用力把自己的胸脯拍的直響。

不管是打造馬掌,還是釘馬掌,其實都不是什麽難事,更加複雜和精細的東西這些手藝極好的鐵匠們也能打製的出來,所以夏鴻升畫出來的圖紙他們看了幾眼,就知道該怎麽做了,甚至不用夏鴻升再交代,也知道該用什麽樣的釘子頂上之後不會讓這個鐵箍子脫落下來。可就是這麽簡單的東西,一說出來,鐵匠就知道怎麽打了,但要是沒有夏鴻升說出來,恐怕又得等上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功夫,馬掌才會出現在大唐軍中,大規模大範圍的鋪開使用。大唐可從來都不缺少聰明人啊,他們缺少的,隻是一個先進的概念,一個想法,一種思維,或者說,一個方向。隻要夏鴻升給出了一個方向,給開了一個頭,那麽自會有許許多多的聰明人,沿著這個開頭去將其補充完整,將路走的更長更遠。

嗤……伴隨著一陣水麵沸騰翻滾的聲音,一陣濃濃的水汽猛的騰然而起,鉗子從水缸裏出來,一個完美的圓弧形馬蹄鐵就呈現在了夏鴻升的眼前。

老鐵匠鉗著蹄鐵,過去在馬蹄上麵比劃了一下,回去又是一陣叮叮咣咣,再過去比劃了一下,然後自己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夏鴻升也很滿意,這個老鐵匠打鐵的功夫很好。

“還勞煩眾位軍爺把好馬蹄,切莫讓馬腿亂蹬。”老漢朝幾個軍士作揖說道,然後走到那匹戰馬跟前,那匹戰馬被幾個軍士固定著,三腳支地,一隻後蹄高高撅起。老鐵漢一手拿馬掌,一手拿著小鐵錘,嘴裏叼著幾根帶著彎鉤的釘子,上去先在馬蹄下麵抹了一把,那些士兵已經將馬蹄下麵削平整了去。

沒花多少功夫,老鐵匠就將那個馬掌釘在了馬蹄子上麵。後麵幾個馬掌也打製出來了,一炷香的功夫,老鐵匠就將四個馬掌全部釘好。

這幾個軍士們鬆開了繩子,重新放開了那匹戰馬,隻聽得四蹄踏地錚然作響,隻聽得屈突通朝那一眾將士喊道:“刀兵置地!”

隨著他一聲令下,隻見那些兵卒紛紛將自己的武器扔到了地上,又拔出了腰裏的橫刀障刀亦或是鏈子捶之類的武器扔了一地,鋪開了一條路來。繼而便有副將翻身上馬,韁繩一拉,就騎馬上去了那條由刀柄鋪成的路上,來回踩踏了幾次,又兩腿一夾衝到了遠處,繼而馬鞭一抽,縱馬從上麵踩踏而過衝了幾個來回,方才停了下來,翻身下馬板著馬蹄一看,上麵一絲傷痕磨損也沒有。

“去亂石灘上跑!”屈突通凝目盯著馬蹄下麵看看,然後又對那個副將下令道。

“末將領命!”那位副將立刻再次翻身上馬,韁繩一縱,就飛奔出去了。

眾人看著那一人一騎消失在了視線裏麵,王子可趕緊從旁邊搬來一個凳子,放到了屈突通的身後,然後扶著屈突通說道:“屈突伯伯,還請坐下來等。”

屈突通收回了目光,臉上總算是有了些許笑意來,剛要張嘴說話,卻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出來,老半天才壓了下去,說道:“唉,自今年以來,老夫這身體便是越來越差,想來,許是活不了多長時間了。老夫一生征戰沙場,好幾次都是瘸了馬腿以至於差點命喪黃泉,不過老夫的運道一直很好呐,比起那些死在了亂軍馬下的同袍,老夫總還是活到現在了。這馬掌……”

屈突通搖了搖頭,不再往下說了。

“伯伯,何故發此悲歎,依小侄來看,您還能再戰個幾十年不在話下!”王子可拱手施了一禮,說道。

屈突通也不吭聲,隻是定定的望著方才那個副將縱馬離去的方向。

這個屈突通,怕是的確活不長了。夏鴻升看他麵容枯槁,須發花白,年紀當是已經很大了,後世曆史上麵關於貞觀之後的曆史裏麵,都沒有怎麽提過這個名字了,可見他一定是在貞觀初期就已然去世了。剛才看他咳嗽的那個樣子,保不齊就是肺上出了什麽毛病,這麽大歲數了,估計很可能是肺癌,後世裏基本都是絕症,更不用提唐朝了。不行啊,油盡燈枯,再怎麽醫治,恐怕也無力回天了。

“對了,還未問你名諱。”屈突通轉過了頭來,看向了夏鴻升。

夏鴻升恭敬的施了一禮,說道:“是在下忘記了介紹,在下姓夏名鴻升,字靜石,洛陽城鸞州人士,就讀鸞州書院。”

“咦?看你年紀輕輕,又未加冠,怎麽已有表字了?”屈突通看著夏鴻升:“鸞州書院……莫不是顏大人所創之書院?”

“回稟將軍,在下正是顏師弟子。至於表字,在下父兄皆死於戰亂,這個字,是家父臨應征前取號的,就是怕自己回不來了。”夏鴻升十分恭敬禮貌的向屈突通答道。

屈突通的年紀,應該比顏師古還要大一些,夏鴻升估摸著,應該也有七十來歲了,不過一個是文人,一個是軍人,不是一個係統。

眾人在說話間,已然過去了半個時辰,也就是一個小時的功夫了,這才看到一個身影從那邊漸漸顯現了出來,屈突通一下子就站了起來,目光灼灼的盯著那個身影。身影越來越近,已然能夠看清楚了,剛才那個副將拉緊韁繩,停下在了作坊前麵,自己跑了進來,單膝往地上一跪,大聲說道:“啟稟將軍,末將到城外亂石灘上來回縱馬,專揀遍布碎石尖礫的地方跑,然馬蹄毫無磨損,特來繳令!”

屈突通麵上一喜,立刻大步走到了那匹戰馬跟前,幾個軍士裏麵很有眼色的過去扳住了馬蹄,屈突通湊了上去,頓時一臉的驚喜之色。

“哈哈哈哈……好!好啊!真是太好了!”屈突通仰天大笑,猛地一回身走到了夏鴻升的跟前:“夏公子,請受老夫洛州都督屈突通一禮!”

說著,屈突通就對著夏鴻升深深的彎下了腰去,施了一禮,後麵一幹殺氣騰騰的將士也一同刷的一下單膝跪地,向夏鴻升施禮。

”大將軍……這,這可萬萬使不得!”夏鴻升給嚇了一跳,趕緊躲開屈突通的行禮,從旁邊一把扶著這個老將軍給攙扶了起來。

“嗬嗬,也莫要叫我大將軍了,便也叫我一聲伯伯又有何不可?”屈突通這會兒紅光滿麵,笑著對夏鴻升說道。

“那……屈突伯伯,小侄就鬥膽了!”夏鴻升向屈突通施了一個標準的子侄禮。

屈突通看向夏鴻升的神色已經不似剛才那麽嚴肅了,抬手在夏鴻升的肩膀桑拍了拍,歎了口氣,說道:“自古以來,無論哪個朝代,對外用兵,尤其是對那些胡人用兵,折損最大的並非是人,正是戰馬,每一次作戰,人傷亡不到一成,而戰馬的損失率高達三成,有時甚至多達六成,其中相當一部份原因,就是因為馬蹄太容易在衝鋒轉戰中受到極大的磨損,造成許多額外的傷亡來。我朝大軍又以騎兵為主,騎兵的戰馬若是出了毛病,對於一位勇敢的騎兵來說,那便是致命傷了,沒了戰馬的騎兵,其戰力就要大打折扣。可是一直以來,這個問題卻從來沒有辦法解決,咱們隻能每打一次仗,就損失戰馬無數,然後重新培養,再接著送上戰場損失掉。如今,卻不想被你這年紀輕輕一學子,竟解決了這個千古難題!嗬嗬,老夫已經能夠想象的到,馬掌的消息若是傳回長安,陛下,還有那幫子軍中的老匹夫們,會激動成什麽樣子!今日老夫痛快啊!走,回府裏去,老夫當擺宴賀之!”

屈突通帶著夏鴻升幾人離開,走出一段距離,夏鴻升伸出窗外回頭看看,卻見那家作坊已經被剛才的軍士門圍的水泄不通了,似乎,還有人在幫那個老鐵匠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