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烤紅薯捧進言柚掌心時,還是燙呼呼的。
專屬於烤紅薯的香甜氣息撲鼻而來,言柚忍不住說:“聞起來就好甜哦。”
攤主將一斤糖炒栗子裝進牛皮紙袋,見這女孩手上已經捧了哥烤紅薯,便直接伸手遞向一旁高大的男人。
程肆接過,付完錢準備走時,言柚卻忽然湊近,低頭對著那袋栗子聞了聞。
這距離太近了。
雖然沒有碰到,但程肆還是往後退了兩步之遠。
糖炒栗子的味道剛在鼻子前頭打了個轉,就被人帶著這味道跑路了。言柚抬頭時看見程肆微微蹙著的眉眼,雖然沒有昨那樣的厭惡,但還是被這拒她千裏之外的冷還是凍到了,也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她往後退一步,小聲說:“對不起,我忘了。”
她覺得有點難過,也隻有一點點的難過。因為小時候那一麵,她似乎潛意識裏就對這個人有種莫名的親近感。可這人決絕的態度昭然若揭,簡直就是沉睡的冰山。
她怕自己的勇氣最終還是會打了折扣。
抬眸再看程肆時,那雙好看的眼中便無意識地帶了幾分無言的委屈在裏頭。
很少,她向來擅長於掩蓋自己的委屈。
程肆似是往她這裏看了一眼,很短暫的一眼,之後再沒有側眸。兩人在深秋的風裏沉默地對峙。
許久,小攤前湧過來好幾個買紅薯的小孩,將言柚向前逼了好幾步。
程肆望過來一眼,低聲開口:“走吧。”
他的背影很高,肩背寬展,穿大衣和風衣格外好看,但他也是真的很瘦,腿也很長,一邁便是半米多。
他的身影越來越遠,好像也越來越孤零零。
言柚目光在他戴著的手套上停留幾秒,往前小跑了好幾步才跟上。
買了吃的就沒立即開車,不遠處剛好有個小公園,兩人找了張長椅坐下。
言柚把那塊烤紅薯遞過去,“給你吃。”
程肆低頭掏出手機,沒有看她,隻說:“給你買的。”
言柚張了張嘴巴,卻最後又什麽都沒說,撕開一點烤紅薯外麵烤得焦黑的外皮,露出內裏金黃燦燦的瓤。
她拿勺子挖了一勺,剛吃進嘴裏還很燙,但那股甜香是在讓人無法抗拒。
“好好吃。”言柚忍不住說:“這是我今年秋冬,吃的第一份烤紅薯。謝謝你,程肆。”
程肆把手上那袋糖炒栗子也遞了過來。
“你什麽都不吃嗎?”言柚問。
“嗯,不餓。”
程肆見她不接,便直接放在了長椅中間,然後抬手摘掉了右手上戴著那隻手套。
言柚禁不住眼神飄過去。
起初是被他摘手套的動作吸引,之後瞧見全貌才意識到,藏在手套下的那雙手很好看。
骨節分明,修長白皙。
就連每一個指甲上的白色小月牙,都好看得恰到好處。
唉,真好看。
怎麽就沒有長得不好看的地方呢?
言柚發呆地想。
程肆卻並不知曉她此刻心底裏輾轉而過的小心思。
他掏出手機,開機後輸入密碼解鎖,第一眼便短信上顯眼的紅色數字。
點進去,高違的名字赫然在前,未讀數量最多,兩隻手都數不過來。接下去是葉崇,他曾經的老師。再然後就是以前的同學朋友的……足足堆積了兩個來月的量。
程肆一封也沒有點開,一鍵已讀。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猶豫,仿佛這些號碼全部來自中國移動。
他的神情始終是淡淡的,眼底不曾泛起波動,如一潭高山頂上靜謐無痕的湖泊。
言柚眼瞳轉動了下,拿起那包栗子,自己剝了一顆吃完,又側過眸去看了眼駕駛座上的人。剝了兩顆,又掏出張幹淨紙巾將它們放在上麵,這才遞過去給那人。
“你嚐嚐?很甜的,很好吃。”
頓一下,又接著補充:“我看你午飯都沒有吃多少。下午肯定會餓的,再吃點這個吧,真的很甜很好吃,不騙你。”
程肆對上那雙澄澈雙眼,似是終於敗下陣來,伸手過來從紙上撚了一顆大栗子。
在此過程中,言柚一動也沒有動。
程肆的動作也很快,指尖捏住栗子便很快移開,隔著一張薄薄的紙巾,言柚甚至什麽都沒感覺到。
“怎麽樣,好吃吧?”言柚問。
程肆說:“還可以。”
這也隻是還可以嗎?
好挑哦他。
言柚又剝了幾顆栗子,遞過去。
程肆沒接,低頭不知道在手機上看什麽,餘光裏瞅見也隻是頭也不抬地說:“你吃你的。”
“這就是給你的。”言柚眨了下眼睛,又說:“午飯你都沒吃多少,肯定會餓的。”
程肆撩起眼簾看了過來,幹淨的紙巾上放著三五顆剝得幹幹淨淨的栗子,被她好好地捧在掌心。
之前吃火鍋時要麻醬,現在又貼心地剝栗子,這小姑娘怎麽老惦記著照顧別人。
自己都還是個得被人照顧的小孩。
程肆伸出手去,勉強又吃了一顆,這些東西對別人很有吸引力,對他卻不是。
“我不餓,不用給我剝了。”他的目光又回到了手機上:“你自己吃。”
言柚偷偷看他好幾眼,剛好瞧見他手機屏幕上閃爍不停的來電。
他應該是開了靜音,所以沒有聲音與震動提醒。可言柚明明看見他的視線從手機屏幕上掃過,卻始終沒有接起的打算,目光沉靜地望向遠處的樹。
憑借5.0的視力,她看見了備注上的字。
【媽】
“哥哥,你有電話。”言柚小聲道。
程肆收回視線,“嗯”了一聲,然後,直截了當地掛了電話。
言柚:“……”
程肆站起來,他說:“回了。”
嗯?
嗯嗯嗯???
怎麽就這麽突然。
言柚隻好趕緊把沒吃完的烤紅薯和糖炒栗子都裝起來。
“噢,這就來。”
那通來電之後,回程的車上程肆再沒有說一個字。
雖然他本就寡言,但這種沉默卻與之前不同。那串號碼似乎讓他心情更不好了。言柚心底裏再好奇,也明白沒有立場問什麽。
回到七裏巷,她在顏如玉外下了車,揮手拜拜後就進了店。
直到那道小小的背影消失,程肆也沒有啟動車。
他拿出手機,仍關機著,他拿在手機轉了幾個轉,而後隨意地扔在中控台上,彎腰從副駕駛前的置物格裏拿了盒煙。
一根還沒抖出來,卻見書店裏剛跑進去的小姑娘滿臉焦急地跑了出來。
她的臉色異常蒼白,慌不擇路,腳步不穩,似乎花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程肆還等在這裏沒走。
目光相對的下一秒,她就邁開腳跑了過來。
程肆已經扔了手裏的東西打開車門。
言柚的聲音都在發顫:“哥哥……”
一張小臉,被風一吹,臉一絲血色都沒了。
程肆低聲:“怎麽了?你別慌。”
半小時後,沈屏玉被送入了急救室。
急救室外的凳子上,程肆和言柚並排坐著。
雖然並不明顯,但程肆還是察覺到,身邊的小姑娘身體微微發抖。
畢竟是個才十七歲的小姑娘,遇到這種事情哪能不被嚇到。
“沒事了,你別擔心。”程肆說。
言柚低低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嗯”。
她的臉色到現在都是煞白的,鴉羽似的長睫不停顫動。
明顯是被嚇壞了。
他當時進去時,沈屏玉已經倒地沒了意識,額頭上全是冷汗,手緊緊按在肚子上。
沈屏玉年過六十,但一直是一人獨居。所以並不知道,她那樣昏倒在地已經有多久。要不是言柚回來時想著去一趟顏如玉,是不是就真的沒人發現了。
這種事情,越想越後怕。
程肆去了趟洗手間,言柚猜他應該是去清洗的。
這一次卻好像沒去多久。
想起他的潔癖,言柚又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程肆在她旁邊相隔的位置坐下,心想這小姑娘怎麽這麽愛說對不起。
待他發覺她盯著他剛洗完的手看了數秒之後,有些明白過來。
“人命關天的事兒,我的那點毛病算什麽,更何況……”他頓了下,沒接著往後說更何況如何,“你這小孩兒怎麽這麽愛說對不起,沒錯都往自己身上攬?做錯事情的人才說對不起。”
言柚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小鹿似的雙眸此時竟然懵懵的。
因為此前受了場驚嚇未緩過來,眼尾還泛著薄紅,綴在一張白皙如雪的小臉上,可憐兮兮的。
誰見了都不忍心對她說什麽重話。
可正是這樣的小姑娘,長這麽大不知道受過多少委屈。
程肆忽然很想揉揉她腦袋。
不過,他沒法兒這麽幹,隻能想想。
一位醫生急急從急診室出來,高聲喊沈屏玉家屬在哪裏,言柚和程肆同時起身。醫生道:“別擔心,老人家吃壞了東西而已,洗了胃打吊瓶好好休息一陣就好。”
“……”言柚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鬆一口氣。她又問:“是因為這個才暈過去的?”
“是。”醫生說:“就這個原因。你們家人也要注意啊,上了年紀的老人,哪能和年輕人的胃比……”
得了醫生這話,沒等太長時間,沈屏玉就被人從急救室推了出來。等麻藥勁過了就能醒。
言柚終於徹底放下心來。
辦完了各種手續,安置好病房,外麵的天已經黑了。
程肆從一樓大廳繳完費上來,就看見言柚在病房外拿著手機打電話。
“我在醫院,沈奶奶生病了……嗯,現在回不去……我今天,沒時間做飯……”
他靜靜聽著,等她掛了電話才走過去。
言柚也轉身瞧見了他人,“今天謝謝你,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麽辦。”
程肆沒有出聲,言柚抬眸看向他的眼睛。
“你餓了嗎?”她問完又補充一句:“到飯點了。”
就在她以為又要等不到程肆的回答時,卻聽他說:“走吧。”
醫院附近也沒什麽好吃的,兩人找了一家小飯館。
小飯館的衛生情況屬實一般,想到程肆的潔癖,言柚還是小聲問:“要不要換個地方?”
程肆抽了張紙巾擦了擦椅子,卻說:“沒事兒,就這兒吧。”
言柚多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雖有嫌棄,但還是接受了這個地方。送沈屏玉來醫院的過程中,碰觸是難免的,但相比之前她碰到她手的那次,反應簡直可以說得上平平。
這實在不符合十級潔癖的標準。
不然潔癖還分對象的嗎?
“哥哥,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
“你是潔癖嗎?”
程肆說:“沒有,不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