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肆說完便抬腳要離開,言柚看出他的意圖,當然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行為有多傻逼,是個人都會當她智障的程度。

可她還是不能就這麽放他離開,誰知道下次要在哪裏去見到他呢。

言柚忍不住跟著他往前了好幾步。

出了小酒館,吹來陣風,有些冷,月亮一整個從雲層後跳出來,照在路邊的人身上。

程肆轉過身,目光落在言柚身上停了半秒。言柚張了張嘴,卻隻定定地看著他的臉。

……都怪這張臉太好看了點。

程肆眉微蹙著,卻沒說什麽,回過頭更大步地離開。

言柚幾乎要跟不上他,小跑了兩步,也因此差點撞上突然停住的人。

她下意識地要伸出手抓住他胳膊來穩住自己的身體,可剛伸出去的指尖還未碰到他的衣角,前方的身影便以很快的速度躲開了。

言柚差點摔個狗啃屎。

這人躲避的動作,簡直稱得上迅速又敏捷。

穩住身體,她才抬起頭,撞進了三四步外那人冷淡的神情。

“回家學習吧,小姑娘。”言柚聽見他說。

她有這麽像個學生嗎?言柚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著——

出門沒有精心打扮,隻想著來見聞小緣,毛衣外麵套了件牛角扣大衣外套,下身……下身是她忘記換掉的校服褲子……

是真的隨意了。

言柚咬著嘴巴內側軟肉懊悔不已,沒來得及攔住男人離開的步子,隻好急跑著過去繞到他麵前。

程肆不得已再次停下腳步,掀起眼皮時的神色淡淡的,隱約還有些不耐煩。

他又往後退了一步。

這才低頭看著麵前目光澄澈的女孩。

言柚眼睛裏是真的盛滿了光。

“我叫言柚,一言為定的言,”她伸手指著那個小酒館招牌上的名字:“柚是那個柚。”

她有點期待地看著他,似乎是在等什麽,程肆卻並看不懂她眼裏的期待。

言柚站在風中,視線還停留在早看不見人影的某個方向。

手機響起來,是好友聞小緣。

“生日快樂大柚砸!”聞小緣語速飛快:“你人在哪兒?我給你送禮物過來!”

言柚報了個地址,沒多久就等到了人,她直接被人從身後撲上來抱住。

“Surprise!生日快樂!”

言柚笑起來。

“你要勒死我了。”

聞小緣手放開一點,把手裏的禮物袋遞過去,興致勃勃:“你的生日禮物!。”

言柚從袋子裏把那個粉嫩嫩的盒子掏出來——聞小緣就喜歡這種少女心係的東西。盒子裏有一罐手作蔓越莓曲奇餅幹,旁邊還放著一個蒼綠色檀香香囊,繡了雲紋,中間包裹著一個“福”字。

聞小緣解釋:“你上次說想吃餅幹嘛,喏,今天下午剛出爐的,我親手做的。”

言柚自己都想不起來,她什麽時候說了想吃餅幹這話。

除了爺爺,這本來是一個連她的親生父母都不會記得的生日。

聞小緣:“……這個香囊,是我媽上次去寺裏求的,我專門讓她也給你弄了一個,開了光呢,求我們兩高考順利的,特別靈!”

言柚低頭看了好久,輕聲地說了句:“謝謝。”

聞小緣勾住她胳膊,“你可別跟我說謝謝,不許說,聽見沒?”

“嗯。”

聞小緣戳戳言柚側臉:“我看你剛才站這兒發呆。”她指了下言柚方才一直盯著的方向,問:“那邊有什麽啊?魂不守舍的。”

言柚:“你想聽?”

聞小緣賣力點頭。

“好吧。”言柚指了下路邊一家奶茶店:“進去說?”

幾分鍾的時間,言柚就把事情始末全部交代幹淨。

——當然,她還是略去了在那之前她也曾見過那人一麵這件事。

“噗!”聞小緣一口檸檬水噴出來,言柚慶幸自己沒坐在她對麵。

抽了張紙巾擦幹桌麵,聞小緣問:“你給人家背了一段畢加索全名?”

言柚點頭。

聞小緣:“……”

那段畢加索的名字,是之前課間打鬧,幾個人打賭比誰能完完整整背下來,結果背下來的隻有言柚,沒想到還在這用到了。

聞小緣推遠了那杯檸檬水,怕再喝直接吧自己嗆死,她衝言柚比了個大拇指,“那人家不理你也在情理之中。”

言柚長長歎口氣,趴在桌上裝死。

聞小緣又問:“所以真的很帥?有多帥?”

言柚想了下說:“他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你可真行,驚鴻一瞥就對人家一見傾心。”聞小緣打趣她:“看你這模樣,搞得我還真想見見。”

看看得帥成什麽樣,把一個沉迷於學習的花季少女害成這樣。

言柚望著窗外,心說我也想見他。

但下次是什麽時候呢。

這座城市這麽大,她該去哪裏找他。

周六寫了一天作業,四五張卷子做完,一一拍好照片,發給了幾個QQ賬號,沒幾分鍾,她就收到了幾筆轉賬。

言柚又把這些錢轉進銀行賬號,做完這些事情,房間門就被人從外麵大力推開。

言雨雯愁眉苦臉地走進來,將從來不肯好好背的書包甩在下鋪**,甩完便瀟灑轉身,嘴裏抱怨補課老師水平太次,人已經走去廚房開了冰箱。

言柚沒說什麽,起身去把她那沉甸甸的書包從自己**拎起來,放在旁邊小書桌上,拍拍**位置趕走灰塵。

言雨雯喝著飲料進來:“媽呢?”

“陪言雨軒去興趣班了。”

“那爸呢?”

“工作去了,今天加班。”

“……是嗎。”言雨雯兀自走到書桌邊,視察般從言柚寫過的卷子上掃過,她是準備挑點毛病來的,翻來翻去都沒一處空白,大題每一道都寫得和標準答案一般,至於對錯……她也不知道啊。

“寫得還挺認真。”言雨雯給了個評價。

言柚也不會指望這個高三的姐姐能給出什麽建設性意見,她把自己的東西收好裝進書包。

言雨雯瞧見她手裏這個米白色的書包,是她兩年之前買了新的後不用的那一個。

“居然還沒壞?”言雨雯笑笑,往床頭依靠開始玩手機,隨口又說:“昨天不是你生日嘛。”

言柚轉過頭看她,言雨雯:“去和爸媽說給你買個新的唄,這種款式的書包現在哪裏還有人背啊,土死了。”

言柚沒接這話,隻望著她道:“你躺自己的床,行嗎?”

言雨雯又翻了個白眼,說著話順著□□去了上鋪:“你以為我想躺你這破床啊,誰稀罕似的,你別忘了,要不是你來,這個房間本來就是我一個人的,誰願意和你擠啊。”

言柚左耳進右耳出,她拿了個小包,把聞小緣做的餅幹裝進裏麵便出了門。

言雨雯在她身後喊:“別忘了做晚飯。”

巷口有一家舊書店,言柚是這裏的常客。

老板沈屏玉,是位退休老教師,觀察了她很久,發現這個小姑娘每次都是混進來偷偷看一兩個小時的書,從來不買。

住在七裏巷的人,隨便找個人打聽都能了解到任何一個人的家長裏短。

許是聽說了她那點身世的故事,後來老板直接答應可以破例給言柚借書,隻要她保證不損壞一分一毫即可。

“沈奶奶,餅幹你吃嗎?”言柚進門就甜甜一笑,拿出那個小罐子,倒出來一些捧在手裏遞過去。

沈屏玉瞥她一眼,涼颼颼道:“叫誰奶奶呢?”

言柚愣住,她又忘了,這老太太確實有個小毛病。

聽不得人喊她顯年紀大的稱呼,這就算了,之前還非強迫言柚直接喊她名字,不然都不讓她進門看書。

言柚吸口氣,隻好重新喊:“沈屏玉,餅幹你吃嗎?”

沈老太太終於緩了臉色,說:“吃,怎麽不吃。拿過來。”

見言柚捧了過來後,也不客氣,撚了塊拆開包裝紙放進嘴裏,許是覺得味道不錯,抬抬下巴示意言柚把其餘的放在旁邊木桌上,戴好脖子上掛著的眼鏡,繼續翻起書來。

言柚也不吵她了,這老太太的性格在這一片可是出了名的奇怪。

轉身準備去後麵書架,卻聽沈屏玉喊道:“去裏間把櫃上那東西給我拿過來。”

言柚立刻應好,進去瞧見靠牆的長櫃上隻有一個白色長盒子。

沈屏玉的聲音從外麵傳到她耳朵裏:“看見沒?”

言柚把盒子拿到手裏,一邊往外走一邊應聲:“看見了,白色盒子是嗎?”

老太太沒出聲,言柚便走出去把東西放在她麵前桌上。

”給我幹什麽?“沈屏玉聲音還挺不樂意:“給你的。”

言柚一頓。

老太太抽空掃她一眼:“十七了是吧?明年就高考了,好好學習,考個好學校,能走多遠走多遠。”

言柚這才反應過來,這東西原來是給她的生日禮物。她有點驚喜,下一秒就笑起來:“謝謝。”

沈屏玉老大不耐煩:“行了,拿了就走。別在我跟前晃,礙眼……走之前去把花澆了。“

言柚乖乖抱著盒子去了裏麵,不打擾沈屏玉安靜看書。

拆開盒子,才發現裏麵是一個保溫杯。

她小心收好裝包裏,又挑了本書,在自己專屬的借書卡上寫好書名於借閱時間,給店裏的綠籮換好水,才出了門準備去雲照裏“蹲點”。

她有種直覺,那個人一定還會再去。

她的直覺準不準從前都沒有驗證過,倒是出了書店,走過一條很長的小路,就被麵前突然出現的黑貓擋住了去路。

言柚怕貓。

從小就怕。

尤其這種黑色的野貓,長得就像個路霸,眼神凶猛,威風凜凜。

言柚仿佛被按住了關機鍵,一動不動停在原地,心裏隻希望這位貓大爺趕緊離開。

可麵前的這隻,叫也不叫一聲,就瞪著一雙銅鈴似的眼睛盯著她。時不時舔一下爪子,看言柚的目光莫名像在看獵物,有點瘮人。

言柚心裏一緊。

大哥!你可別過來啊!

這隻貓上輩子或許是隻豹子,它真不應該委委屈屈地做小貓咪。

言柚動作地緩慢地從包裏掏出來一塊小餅幹,拆開後抬眸一看,黑貓專注地注視著她手上的動作。

言柚吸了口氣,屏氣凝神將餅幹拋了出去,恰好落在黑貓眼前半米處。

黑貓邁著優雅的貓步往前走,言柚跟著它往後退了一米。

她瞧見那貓低頭動了動鼻子,似是在探查地上這東西到底能不能做食物。

言柚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地後退了步。

“哢嚓。”

腳踩到一片幹枯落葉,,聲響清脆,在這條寂靜的深秋小巷,顯得尤為清晰。

再一次抬眸時,卻看見了小路盡頭走來一人。

是他,言柚隻用一眼便肯定。

黑貓發現地上的食物不是自己喜歡的,躍身跳上路邊一顆歪脖子樹,再一跳便上了屋頂,消失了。

言柚沒有動,視線裏的那人逐漸逼近。他的腳步很輕,似乎也不怎麽認真看路,走得卻很快。回過神時,男人已經到了跟前。

他換了件黑色呢子大衣,裏麵是黑色打底薄衫,疊穿了件霧藍色襯衫,下擺一絲不苟地收進腰腹間,連衣領尖都是挺括有型的。同樣的黑色西褲,黑色的切爾西靴,一塵不染。

他很高,也很瘦,長著一張任誰一眼看過都忘不掉的臉,可眼神卻很淡,仿佛看什麽都不怎麽在意。他像把藏了鋒的劍。

擦身而過的瞬間,一股清冽的味道闖入言柚鼻息。

很淡,但言柚捕捉到了,佛手柑與柚子的淡淡清香,而後更清晰的是雪鬆木的清冽與深沉。

仿佛從春夏步入了冷冽清寂的秋冬。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是他身上的香水味道。

和灰蒙蒙的巷子與天空比起來,這個人真是無與倫比的精致,被風吹禿了的梧桐見了都要自慚形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