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還未深。

沈屏玉捏著把大花扇, 慢悠悠地從公園方向回來時,就瞧見書店門口蹲著個人。

垂著頭, 抱著膝,老天爺降點雪,再往人手裏塞個火柴盒,就能真實再現一場賣火柴的小女孩。

沈屏玉合上她的廣場舞大花扇,走近言柚,也在她對麵蹲下。

“你成蘑菇了?”她問。

言柚頭也不抬:“那好像還挺好。”

沈屏玉:“……”

“咋的了這是?”沈屏玉把扇子開了合合了開,“書包裏裝的什麽東西?這麽鼓囊囊。”

言柚抬頭,捧起側臉:“沈屏玉,我離家出走了。”

聽見這句, 沈屏玉放聲大笑:“真的, 那太好了!”

言柚又補充:“而且我以後, 再也不回去了。”

“你說真的?”沈屏玉反問。

等得到言柚點頭時, 突然就站起身,同時也不忘拉著言柚, 大花扇夾在胳肢窩,提起其中一個書包, “那個你背著。”

等不及似的, 拉著人進了門, 開了燈腳步利索地走到櫃台前,上麵有一個小音箱。

沈屏玉一頓操作,下一刻,一陣熟悉又歡樂的鑼鼓聲響起來——

“啊~開心的鑼鼓敲出年年的喜慶~”

言柚:“……”

沈屏玉嘴角合不攏, “唰”打開手上的大花扇,跟著音樂聲又唱又扭——

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

今天是個好日子/打開了家門咱迎春風

……

就這樣,這位老太太還嫌不夠, 拉著言柚兩隻手:“一起來!”

言柚:“…………”

老當益壯的沈女士太會帶氣氛,言柚都被她感染,一對小梨渦掛在唇邊不消,跟著一塊兒瞎跳了十幾分鍾。

一首《好日子》循環了三五遍,兩人才終於消停。

沈屏玉拉著人上樓:“離家出走好啊,你以後就住我這兒,二樓還有個房間,朝陽麵的,你住多久都成。”

說著推開門。

這間臥室很大,入手處有個衛生間。一米八的大床,睡四個言柚都綽綽有餘。靠牆處有個衣櫃,窗明幾淨,臨窗放了張書桌,旁邊還有個小型書架,此時上麵還是些一樓放不下的舊書。

窗開著,拉了一層的白色薄紗被風吹動,像湖麵上起了漣漪。

滿室清香。

言柚抱住沈屏玉,歎氣:“早知道——”

“什麽?”沈屏玉嫌棄得扒拉開她的手,“別肉麻。”

言柚笑著說完剩下半句:“我就應該早點離家出走。”

洗完了澡躺上床,言柚換了個姿勢,抱著枕頭趴在**。

思考了半分鍾,給程肆發過去一條短信:哥哥,你睡了嗎?

幾秒後。

程肆:還沒。

言柚:咦?你居然這麽快回複。

程肆:……

這不是,有的人也沒個微信和QQ,手機聯網隻點外賣用,關了機就能回歸古代社會。

言柚盯著那一串省略號笑,慢吞吞敲字:我從家裏搬出來了,現在住在沈奶奶這裏,以後也不回去了。

她反複斟酌,好半天,才指尖輕點按了發送。

裹著被子打了個滾,言柚把整張臉都埋進柔軟的被子中。

原來離開,真的好爽啊。

鼻尖全是嗅見的洗衣液清香,短信提示音叮咚一聲。

程肆:難為你沒有?

言柚沒懂:什麽?

程肆:你那爸媽。

言柚:沒有的。

她那幾句話,估計言為強與鄭蓉麗也沒想到,趁他們怔忡,言柚當時是用跑的下的樓。

程肆:睡吧。明天是個好天氣。

言柚對這幾個字看了好半天,縮在被窩裏笑起來。

不知道是因為他這句話,還是陡然卸去了壓了多年的沉沉巨石,言柚一夜無夢,第二日不等鬧鍾響,她便自然醒了。

拉開窗簾,新日在東方漸漸升起,高矮的房屋與綠樹上,都灑滿了金色的光芒。果然是個好天氣。

言柚張開手臂伸了個懶腰,前所未有地覺得朝日賜予了她能量。

滿心的輕鬆與希望。

洗漱完出了房間,聞到一陣飯香。

餐桌上已經擺好了豆漿油條包子和小菜。

沈屏玉正捏著半根油條蘸豆漿,抬頭:“醒了?來吃飯。”

“你幾點起的?”

言柚坐下,端起熱騰騰的豆漿喝了口。

加了糖,很甜。

沈屏玉說:“也沒多早吧,睡不著了。”

年紀大了都有這毛病。

她早吃得半飽,又疑惑地看向言柚。

“周日你怎麽也醒這麽早?有病麽不是。”

“……學校開家長會,我報了名當誌願者。”

“這樣啊。”沈屏玉手臂搭在桌上,湊近了些,“你求求我,我就替你去開這個家……”

言柚插話:“程肆哥哥答應替我去。”

沈屏玉:?

“你倆現在都不帶我玩了?這事兒你告訴那臭小子不告訴我?”

“我……”

“還和不和我世界第一好了?”

“……”

言柚彎著唇角笑。

沈屏玉加重語氣:“你還笑?”

言柚不敢放肆,捏著個老太太最愛的醬肉包喂過去:“我錯了我錯了,你吃包子嗎?”

都喂到嘴邊了,哪有不吃的道理。

沈屏玉咬了一口,把包子拿過來,冷哼一聲下樓去整理書了。

時間還早,言柚一點不著急地吃完早餐。

把給程肆的那份準備好,正要拿去他家時,卻收到群裏班長催促幾名誌願者早點去教室布置的通知。

隻好把東西放在顏如玉,跑到公交站搭上車,才給人發消息,讓他記得出發前去顏如玉吃早餐。

東西都在二樓廚房的微波爐邊,加熱幾分鍾就可以。

程肆早晨八點,按滅了鬧鍾,就瞅見這麽一條信息。

也不知道怎麽的。

這小姑娘語氣越看越像個操心的老母親。

程肆靠在床邊盯著那幾句話麵無表情了半天,長到這麽大,他媽都沒這麽關心過他。

陽光照進臥室,程肆在晨光中笑了一聲。

起身去挑今天給小姑娘開家長會要穿的衣服。

高二(1)班門口,言柚和聞小緣被抓來緊急挽救走廊的文化牆。

聞小緣會畫畫,言柚就拿著畫筆顏料站下麵給她當助理。

“你那位哥哥今天來不?”聞小緣邊畫邊問。

言柚點頭:“會。”

“紅色顏料給我,”聞小緣看過來,“你這麽肯定?”

聽出來她語氣裏的調侃,言柚沒說話,顏料遞過去後在聞小緣腰上掐了一把。

“我錯了我錯了……癢,”聞小緣求饒般,“你的哥哥一定來!他要不來,我就去著捆麻繩去把人給我家柚子綁過來!”

走廊上有陸陸續續往來的學生,兩人也不敢鬧多久。

言柚正想著問問程肆他到哪兒時,身後有人喊她名字。

是林一丞。

男生身上穿著幹淨的校服,笑起來少年感滿滿。

“你今天也來了?感冒怎麽樣了,好點沒?”林一丞聲音溫和地問。

吹了風,其實一點也不嚴重。

喝了藥睡了一覺起來也就差不多了。

“好差不多了。”言柚回之一笑,“謝謝你。”

林一丞卻忽然也從書包裏掏出來一盒藥,不管言柚拒絕與否就塞了過來。

“給你。”男生撓撓後腦,倒退著幾步就跑遠,“言柚,記得吃。”

等那人消失在走廊,聞小緣湊近過來:“他是真不對勁。”

言柚慢吞吞點頭:“我感覺到了。”

“所以?”

言柚想了下:“所以,應該怎麽暗示他好一些?”

聞小緣摸著下巴,幽幽道:“暗示什麽?”

言柚:“就,我有喜歡的人呀。”

說完揉了揉臉頰,停頓半秒補充:“他等會兒會來的。”

認識這麽久,聞小緣第一次見她這樣。

她是真的對那位神秘哥哥感興趣了。

到底得長成什麽樣,才能把一個十七歲的花季少女禍害成這樣。

八點四十五左右,家長們已經陸陸續續進了教室。

言柚被分到了指引工作,接到位家長就負責帶到座位。

教室裏落座了大半的人時,她還沒有收到程肆的任何消息。

聞小緣還非要湊過來拱火。

“誒,這位同學你家長呢?是哥哥來嗎?”

言柚:“你別說話好不好。”

聞小緣:?

言柚麵露緊張:“他肯定會來的。”

他答應了的。

她眼巴巴趴在走廊欄杆上,朝樓下看了好幾眼,甚至還看見了為言雨雯而來的言為強,遠遠朝高三那棟樓走了過去,可就是沒看到那道高大清瘦的身影。

底下花壇裏的銀杏樹已經全變成了金色。

言柚耷拉著腦袋,掏出來手機,打開通訊錄後,視線焦點便隻定在了某個備注上。

要不,打個電話?

指尖在碰到綠色撥出鍵時又停下。

言柚想起來,那次和程肆一起去辰星福利院。

男人麵無表情,連他媽媽打來的電話都能毫不猶豫地掛掉。

掐指一算,她打過去,不會接的概率在百分之一千左右。

但就是,等得好焦急呀。

秋風卷著一片銀杏葉,吹進了走廊。

恰如其分的,落在了言柚眼前。

形狀美好,葉片幹淨,像把金色小傘。

言柚捏著葉柄,發呆半分鍾,深吸了口氣,輕輕點下撥通按鍵。

單調的“嘟”聲響起。

三兩聲的時間,卻仿佛真能久得讓一棵銀杏黃了再綠。

言柚耳朵緊緊貼著聽筒,手裏那片銀杏葉的葉柄被她攥得發熱。

好久。

那陣“嘟”聲終於切換掉。

“喂。”

低沉好聽的一聲。

言柚驀地心跳加快。

“哥哥。”

“嗯?”

言柚手指摳牆,聲音很輕:“你是不是,不來了?”

對麵的人聽起來聲音帶笑:“沒有,不是答應你了?”

言柚小聲:“那現在已經快八點五十五了,都要開始了。”

說到最後,聲音更輕,近乎低喃般幾不可聞。

“別著急,哥哥還能騙你不成?”程肆微頓,語調漫不經心地解釋,“衣服太多,挑得有點久了。”

言柚:“……”

“那你現在在哪?哥哥,我去校門口接你?”

“讓我看看,我好像在……”

聽筒中的聲音變得有些奇怪,好像和現實重合,又因為延遲慢了那麽半秒。

很近,好像……就在身邊似的。

言柚蹙眉,握著手機轉身。

廊柱另一邊,閑散地靠著一個男人。

今天的確是個好天氣,降下去的溫度難得又升了回來。

男人身型高而瘦,穿著件白色襯衫,開了一粒扣。他的皮膚也很白,衣領處露出的三角區域是有種別樣的禁欲感。大衣搭在臂彎,遙遙一看,都覺氣質出塵。

言柚愣愣地站著,舉起的手機都未放下。

“好像在教學樓吧。”那人接著說。

程肆走近,在小姑娘麵前停下,垂眸看她。

“同學。”

言柚繼續呆著:“啊?”

程肆彎下腰,與她對視。

或許是她的表情實在呆得太可愛,男人眸底的溫度比平日裏又多了幾分。

“你知道高二一班是哪個教室嗎?我是來給——”

他調子緩慢地說完下半句:“我家小朋友開家長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