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分,程肆準備下樓。

他剛一推開門——

“哥!我來了!”

程肆左眼皮開始跳,麵無表情:“來幹什麽。”

趙潛躍拎起自己手上的東西,顯擺似的:“我尋思著你這肯定沒吃飯啊,這不就給你送過來了。怎麽樣,你弟我貼心吧?”

程肆手仍撐著門框,半點沒有想讓這便宜表弟進去的意思。

趙潛躍是他奶奶的妹妹的孫子,程肆第一天住進這房子,便宜表弟不知道從哪裏得到的風聲,火急火燎地早退從學校跑回來,進門就嚷嚷:“哥,你想死你了!”

要不是程肆躲得快,險些獲得一個熊抱。

便宜表弟不知道遺傳的何方神聖的臉皮厚度,愣是瞧不見他就差寫在臉皮上的謝客倆字,得了空就往這裏跑,趕都趕不走。比如現在——

趙潛躍眼巴巴看著他,聲音淒淒:“哥,我爸把我趕出家門了。”

“我把他私藏的一條中華給賣了,回家肯定得被他打死。”

程肆:“……”

趙潛躍:“我媽又不在家,我回去會出人命的,哥……誒別關門別關門,就收留我一小時寫作業行嗎?我媽下班我就回家!我發誓!”

程肆被他吵得頭疼,有現成的當然也不想再出趟門去找東西吃。他瞄了眼趙潛躍手裏的東西問:“帶了什麽?”

趙潛躍趕緊說:“薯片、可樂、炸雞。漢堡!”

程肆伸手就關上了門。

趙潛躍:“……”

五分鍾後,趙潛躍終於還是如願以償地進了門。

原本手裏提的那一袋子東西,被他哥扔在了玄關櫃上,並強調讓他走的時候原封不動帶走。

趙潛躍原來也不知道他哥不愛吃這些東西啊,不過能讓他進門就已經千恩萬謝了。

這房子以前是程肆奶奶的,歲數不小。而程肆住的這間,內裏卻很新。應該是重新裝修過,除承重牆外拆了好幾麵牆,格局開放,三室被改成了豪華一居室。

一眼看去,寬敞的客廳隻有一張三座小沙發,前放一張矮幾,沙發邊是木製花架,上麵放置了個不小的透明玻璃瓶,盛著清水,插了支看上像是快要死了的馬醉木。也是這房間除人以外唯一的活物。靠窗陽台擱了張懶人沙發——看著像是曬太陽的。除此之外,竟然隻剩一麵靠牆放的書架。

空間利用率低得可以。

也挺沒人氣的。

可能他哥就喜歡這種極簡風吧。趙潛躍想。

但目前卻是有個很大的問題——

“哥,我在哪寫作業啊?”

程肆坐在沙發裏,聞言頭也不抬地說:“自己找地兒。”

趙潛躍:“……”

他要趴地上麽。

目光在室內逡巡一圈,臥室門開著,他走過去剛瞄了一眼,最先瞧見的不是床,而是半個衣帽間。趙潛躍下巴以某一加速度往地上掉,尚未反應過來,那門就被關上了。

趙潛躍撓撓後腦勺,笑得露出一行白牙,伸出大拇指稱讚:“哥,你衣服比我媽的還多。”

程肆淡淡地掃他一眼,沒說話,就衝他抬抬下巴示意門口方向。

趙潛躍可不想被趕出門,於是也不敢再造次,立刻雙手抱著書包,以小學生的坐姿乖覺地去沙發上坐下。

他知道他哥有多龜毛,所以謹慎地占據沙發一角,不敢有大動作。萬一不小心碰到,那他鐵定被趕出門,就真要回家接受棍棒教育了。

三十分鍾後,程肆點好的外賣送達,他胃口一般,這外賣做的也一般,潦草吃了幾口就完事。趙潛躍終於得到機會可以霸占那張唯一算桌子的矮幾,飛奔過去把自己數十張卷子往上麵一鋪,手機打開張照片就開始抄。

先寫的物理,程肆倒水回來,端著杯子抽空掃了一眼,“抄岔行了。”

趙潛躍核對一遍,還真是。等號左右兩邊完全不搭邊。

“嘿嘿,我都沒發現。”他劃掉一行又重寫,“唉,大佬寫得跟標準答案似的,想省略幾步都不知道略的對不對。”

他那手機就在跟前,程肆抬眼便能看見。照片上的卷子字跡整齊,一行行一絲不苟,解析過程和標準答案唯一的差別隻有字體。

“抄的誰的?”程肆忽然問。

趙潛躍警惕地捂住手機,“你別告訴我爸啊哥。”

程肆略無語,扯扯嘴角道:“我沒那麽閑。”

趙潛躍放下心來,便和他說:“人我不認識,就加了個QQ,學校統一發的卷子這位大佬都會發答案。”

“TA閑的?”

趙潛躍:“當然不是,人家也收錢來著,一張卷子兩塊,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程肆沒有再問,他端著一個黑色陶瓷水杯起身,往牆邊那個孤零零的書架走去,“寫完就走,不用和我說,門帶上就行。”

“好嘞!”趙潛躍目光追隨著,這一下可讓他瞧見不得了的。

程肆先是從書架了取了本書,拿書脊抵著書架一邊,那笨重的書架竟然就這樣隨著他的動作開始動起來!

書架後竟然又是一大片空間!視野太狹小,但那一排排的書架,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這麵牆另一邊本該是這層樓另一戶。也就是說,他哥直接把兩戶給打通了?然後在那邊建了個家庭圖書館?

趙潛躍嘴巴裏能塞下一個拳頭,飛奔起來就往那邊衝,結果就被程肆用書脊抵住了額頭。

“自己待著。”他說:“別吵我。”

趙潛躍張著嘴巴說不出話,隻用手指著對麵那個房間。

程肆沒解釋,借著手裏的書把便宜表弟推遠幾步,書架重新關上。

這東西也不是用來隔音的,幾秒後就聽見趙潛躍在對麵大喊:“這玩意我在電視裏看過!機關,是機關吧!”

今晚沒有月亮,夜色沉沉。

趙潛躍不知道在幾點已經離開。

與書架另一邊的房間不同,這一處的東西隻用一個字便可形容——滿,入目的卻又好像都隻有一樣東西——書。

單人沙發邊的桌子上,書摞得很高,牆上掛鍾時針走過十點,程肆才摘下鼻梁上架著的眼鏡。合上了書,與眼鏡一同隨手放在一旁,他站起來,活動了下脖頸,往窗邊走去,

撥開窗簾,打開一扇窗,冷澀的秋風立即見縫插針地撲麵而來,一股很淡的花香味裹挾其中。這味道其實淡極了,不仔細聞根本聞不到,很快就被風吹散。

程肆在窗邊站了挺久,正要準備關窗時,視線焦點不由被不遠處那幢樓五層的一扇窗吸引。

少女趴在窗邊,捕捉到他望過去的視線時,立即頻率很快地揮起手來。

兩棟樓之間距離不遠,能看見對方也隻是因為中間的建築都恰好低矮。程肆摘了眼睛,看不清女孩臉上的表情。

但猜也能想到,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燦爛的。

還真是巧合。

言柚本來隻想打開窗子透個風,沒想到居然讓她撞見對麵窗前站著的人。

他應該是在看別的地方,視線很遠,也沒有很快就發現她。

樓下的街道裏種了幾棵桂花樹,深秋殘存的最後一縷桂香溶在空氣中,又被送入人的鼻息之下。

言柚吸吸鼻子,遠遠瞧見對麵那人低頭看了眼樓底下,像是聞到了桂香,也在低頭找尋根源。

她的目光一直定點在他身上,所以等程肆視線飄過來時,第一反應便是熱烈地從他招手。

如果他是太陽,那現在的言柚一定是朵向日葵。

結果,程肆下一秒就關上了窗,還拉上了窗簾。

言柚:“……”

我又不是什麽流氓偷窺狂!

言柚捧著腮望著對麵那棟樓的那扇窗獨自鬱悶。

“哼。”

後半夜那窗簾都沒有再拉開,第二天一整個白天也沒有拉開。

言柚又想起李伯說的,程肆已經在那房子裏住了兩個月,但除了昨晚驚鴻一瞥,她的確在之前從未見那扇窗開過。

他好像也很少出門。不然這麽個顯眼的帥哥在幾條巷子裏隨便走兩步,就能傳得人盡皆知。

所以後來連續一周,言柚上學前放學後都要溜達到程肆住的那幢樓下,守株待兔都沒逮到兔子。

言柚不知道是這兔子太聰明還是太宅。

她真的見不到他一麵。

明裏暗裏地試探過李伯後才聽說,程肆每周五好像都會出一次門。言柚打定主意,周五定要蹲到這隻兔子!

周五下午最後一節課,整棟教學樓都是躁動的。

高二(1)班的教室在三層最邊上的那個,講台上生物老師在講題,講台下坐著的人心早已經飛出了校門,沒幾個在聽的。

言柚的位置靠窗,她同樣沒在聽。手裏握著的筆不停,在做物理題。

沒幾分鍾下課鈴聲脆生生響起。老師這時候也管不住瘋狂想逃離學校的少年少女們,幹脆收了書宣布放學。

言柚快速裝好東西,和聞小緣告了別就小跑著出了教室,拐彎下樓梯時,卻和一個衝上來的人撞在一起。

言柚被撞得直接往後退了半步,抱在懷裏的幾本練習冊和卷子全掉在了地上。

“對不起!”

“抱歉。”

兩人同時道歉,又一起蹲下來撿地上東西。

剩最後一張卷子時,那人竟然拿在手裏半晌被還給她。言柚抬眸,同時出聲提醒:“同學?”

“哦,你的東西。”男生道:“不好意思啊。”

兩人相視,言柚卻驀地一愣。

男生的眼睛竟然和程肆長得有三分相似。都是多情眼,這男生就是典型的看誰都仿佛情深切切,在程肆身上,卻隻瞧得見淡漠與疏冷。

他曾經並不這樣。

到底在他身上發生過什麽?

言柚心裏想著事情,就沒有多待,重新抱好之後便下了樓。

趙潛躍望著那道清瘦身影,抬手撓撓後腦勺,自言自語:“這字我怎麽好像在哪裏見過。”

言柚幾乎是飛奔著回七裏巷。

換了條會路過程肆住處的路,拐過彎那棟樓出現在視野的第一秒,就看見了她的目標。

他真的出門了。

小巷牆邊不知從誰家院子裏伸出來半樹桂花,細碎的淡黃色花朵殘存無幾,幾乎快要聞不見香。遠近飄來小販火爐裏的烤紅薯香,這下徹底把那點單薄的桂香遮掩住了。

言柚手勾著書包帶子,就這樣站在路邊,再一次目睹程肆從她身邊擦身而過。

他整個人都是冷淡的,冷漠的。仿佛他們是未曾謀麵的陌生人。

唉,好像和陌生人也真的沒差多少。

言柚心酸地想。

萬萬沒想到她努力抓住機會刷了三次臉,還是沒能引起這人半點注意。連傷心委屈都無從發泄。

她急切地轉身,顧不上其他往前跑。

“程肆!”她喊了一聲,追上後又說:“你等等我呀。”

程肆終於瞧了她一眼。

“又跟著我幹什麽?”

言柚聞言就笑了,他說又!他記得她!

“我……我想問你,你吃不吃烤紅薯啊?”言柚大方道:“我請你吃烤紅薯吧。”

程肆邁腳往前:“不吃。”

又走了。

哎,她都要準備拿錢去買了。

“你再等等我。”她說著又追上。小巷路窄,轉彎進入另一條街時,言柚速度太著急,踩到一塊光滑的鵝卵石,腳下一跐溜就給摔了。

言柚蹙著眉試探著動了下,別的倒沒啥,就這摔一個屁股蹲的動作好像不太優雅。而且尾巴骨是真疼了。

她抬頭目光向前,剛好與程肆聽見聲音後的回眸相撞。

疼歸疼,借機買個慘裝個可憐總不過分吧?

“哥哥,你可以拉我一下嗎?”言柚伸出一隻手,又補充:“我站不起來。”

程肆手抄在大衣兜裏,聞言也是麵無表情的。

明明生得是那樣多情深邃的一雙眼,卻看誰都隻有冷。

就在言柚以為他不會答應時,程肆還真的抬腳朝她走過來。

言柚心底都笑開花了,手也跟著往高抬了下。

下一秒,就眼睜睜看著程肆繞過她的手,從旁邊走到她身後。卻沒有走遠,就站在言柚身後。

言柚等了好久,足足有二三十秒,他都沒有任何動作,不知道在猶豫什麽這麽久。

她正要回頭看,卻突然感覺到肩上的書包被人扯著往上,而她本人,竟然就這樣被人拎著肩上的書包,像隻小雞仔似的從地上提留起來。

言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