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小姐走後, 顏如玉一片寂靜。

落針可聞。

趙潛躍像個自動探測器似的,眼睛長在他哥身上, 時不時投去一個“沒想到你這麽牛逼”的表情。

言柚上了樓,覺得自己一時半會無法坦然麵對聞小緣和趙潛躍的目光,隻好選擇暫時性躲避。

她縮在自己房間,一閉眼仿佛就又能想起剛才的畫麵。

耳朵尖又要發燙。

不能這麽下去。

於是躁動地把自己書桌和衣櫃先搗亂,再重新去整理,沒事找事地“忙碌”了半小時,門被人敲響。

生怕是聞小緣上來問東問西的,言柚率先試問:“誰啊?”

隨時準備找個理由跑路。

誰知外麵傳來的是一把低沉好聽的熟悉嗓音:“我?”

程肆。

言柚慢吞吞挪去門邊,手按著把手, 卻沒立即打開, 而是問:“你上來幹什麽?”

程肆像是知道小姑娘為何遲遲不肯下樓般, 先給她吃顆定心丸:“他們都走了。”

言柚還怕他騙她:“真的?”

“真的, 騙你幹什麽。”說著便伸手按下本把手,推開門進來, 卻隻是站在外麵沒有進來,本想說什麽, 掃一眼房間內的盛況, 眼含笑意, “你打仗呢?”

言柚臉紅,推一把他,嗔道:“都怪你,你還說。”

程肆順勢握住她兩隻手, 揉揉發頂,態度十分良好:“我錯了。”

言柚瞪他,仰頭卻隻看見他眸底盡顯的笑, 哪裏有半分“認錯”的模樣。

“走吧,吃飯去。”程肆勾住人手往外帶。

言柚問:“吃什麽?”

程肆道:“招財說城東區開了家很好吃的東南亞菜,菠蘿飯、咖喱牛腩和椰子布丁都不錯,帶你去嚐嚐。”

“哪條街啊?”

“江邊的嘉南路。”

“那好遠的。”

“不遠,開車帶你去。”

言柚梨渦淺淺地掛在嘴角,跟程肆撒嬌:“我想吃椰子布丁。”

“行。”

“吃兩個可以嗎?”

程肆:“你別嫌甜到齁就成。”

事實證明,趙潛躍在吃方麵,不僅是火鍋推廣大使,其他菜品也有鑒賞水平。這家餐廳的廚師便是東南亞人,口味地道。椰子布丁雖甜但不膩,言柚吃掉了一個半,剩下半個,因為還要留著吃別的東西,就強製扔給了負責光盤的男朋友。

她現在是完全可以肯定程肆沒有潔癖了。

畢竟連她吃剩下的椰子布丁他都能一口一口吃完,完全不嫌棄。

飯後也才七點鍾不到。

江邊的風讓人身心愉悅,兩人挽著手去散步。

期間程肆接了個電話,是葉崇打來的。

言柚隻聽見程肆不時說的“再過幾天”、“二十五號以後”之類的話,不難猜出對麵那人是在催促他回去。

掛了電話,沒等她問便解釋:“是我老師。”

言柚問:“催你回去了嗎?”

“嗯。”程肆扣住她的手,又說:“最近事情有點兒多,又有個項目挺緊急,老師想讓我接手。”

“二十五號,你想等我成績出來再走嗎?”

“嗯,也沒幾天了,再等等。準備工作我可以先在這邊完成。”

言柚改為與他十指相扣,一大一小兩隻掌心貼合更緊,這個點江邊的人正多,尤其情侶,好像在這樣的氛圍裏,聽到這種即將別離的話,就更加難舍。

言柚說:“等九月了,我也就去北京了。”

程肆淺笑了下,沒說話,相握的手更緊密地扣著。

“駕照考完就提前過去吧?”

估計結束,也不會到學校開學的時間,言柚卻沒有猶豫,一口答應下來。

程肆又刮她鼻子:“怎麽這麽好騙。”

言柚用鼻音哼出一聲:“幹嘛老刮我鼻子。”

程肆說:“看你可愛。”

哪有這麽突如其來就誇人的。

程肆老有這毛病,不給她心理準備的空隙,次次打得言柚猝不及防,像是掉進了比情話還動人的浪潮之中。

她靠過去,重心全放在他身上,依賴感十足,久違地喊:“哥哥。”

程肆垂眸看過來。

“自從遇見你,我生命裏所有的事情,都開始變得好起來了。”

言柚的聲音比風還輕,**過層層漣漪的江麵,吹到程肆心房。

情難自抑,江風似乎都變成了催人情動的潮濕春雨,繾綣纏綿。

程肆低下頭去,在言柚額上印下一個吻。

長發被風吹起來,柔軟的發尾晃過男人的肩,絲絲飛揚。

程肆低聲道:“我也是。”

回程時,上車前言柚遇見了一個久未見麵的人,暑期放假回來的言雨雯。

當時言雨雯身邊也有人,言柚是感覺有人一直在看她才回了次頭,對方卻在與她對視的下一秒便移開了視線。

言柚並未在意,既然如此,也便直接裝作不認識她。

二十一號夏至。

天氣太熱,食欲都跟著下降,附近的外賣也吃膩了,出門又嫌熱。

言柚實在想不到吃什麽,程肆瞧見櫃台上日曆上那個大大的夏至二字,說:“要不包餃子吧。”

言柚:“……”

又不是冬至。

不過也行吧,比起別的,吃餃子也不錯。

程肆對著下廚房開始和麵,加了麵加水,加了水加麵,表情認真,動作嚴謹,量都恨不得拿天平和量筒把握得分毫不差。雖然一切都嚴謹地按照步驟提示來,但手裏的麵團怎麽都不聽話,該散還是散。

除了看書,言柚就沒見過他還有這麽認真的時候。如果此時有個鏡頭隻對準他的臉,不知道的還以為某人是在進行某項精密實驗。

絕想不到是在和麵。

最後實在看不下去,隻好接手。三兩下就弄好了。不過出乎意料的是,程肆擀餃子皮倒是有一手,複製粘貼的圓,皮薄速度快。

她好奇,程肆說:“小時候過年,除夕夜裏要包餃子,我奶奶逼我學的。”

說起這個,難免都會讓兩人想到那場意外,不過十多年過去,斯人已逝。

言柚道:“我也是小時候我爸教我的。本來他是江城人,過年其實都不吃餃子的,但後來去了北京,吃了幾頓就愛上了。因為我當初跟家裏鬧翻,他過年其實都很少回來江城。年在北方過的,所以也入鄉隨俗地包餃子。他包得可好了。過年吃的餃子還會往裏麵包硬幣什麽的,說是聽同事說的,過年圖個吉利,吃到有硬幣的餃子新年就發財漲福氣。有這個傳統嗎?”

程肆點頭:“是有,不過我小時候都吃不到。”

言柚問:“為什麽?”

“隻包一個,每年都是我奶奶吃到。”程肆想起,笑了下,“每年都是我爺爺準備有硬幣的那一個,老頭兒挺精明,年年作弊。”

言柚明白了,敢情程肆從小便承受著狗糧暴擊。

她湊過去,又說:“那今年過年我給你包。”

大了七歲還要享受被小女朋友寵著,程肆難忍笑意:“行啊。”

“那你現在教教我,今年過年一起包。”他往掌心擱了張餃子皮,流理台太低,他得微弓著腰,用勺子弄了滿滿一下放在上麵,照著言柚動作捏,“這樣麽。”

“餡太多了。”言柚按住他手腕,喊停動作,重新攤開餃子皮,用勺子將多出來的部分弄掉,才讓她跟著自己的動作做,“這樣……”

兩隻餃子同步完成,明顯一個精致,一個粗糙。

言柚發笑,覺得明明都是一樣的動作,一步步跟著她教的來的,程肆包出來怎麽就是醜好多。

她掏手機要拍照:”我要發朋友圈,對比慘烈。“

程肆無所謂,故意用沾滿麵粉的指腹在言柚鼻尖蹭了兩下,留下一片白白的麵粉,怎麽看怎麽可愛。

他這才說:“以後不想回來,那我們就不回來了。”

言柚搖頭:“其實我現在已經完全接受他們不喜歡我的事情了。他們對我來說都無所謂了。有沈奶奶、小緣她們,其實早覺得,血緣不是唯一可以在人們之間產生緊密聯係的必要條件了,反倒是感情,才最重要。”

程肆不無讚同,手裏的餃子又成形一個,比之前的好看多了,漸漸有模有樣。

他展臂往案板上擺好,順勢彎腰側頭,再自然不過地親了言柚一下。

“你幹嘛?”言柚有點兒懵。

程肆退開,跟沒耍這麽一場流氓似的,繼續麵不改色地包餃子。

“不好意思,沒忍住。”他隨口說。

言柚:“……”

飯後兩人下樓去整理書,沈屏玉這舊書店什麽都好,唯有一點,那就是永遠有整不完的書,以及空間隻會越來越狹窄。

言柚理完,整個人都出了身汗,迫不及待地上樓去洗漱。

再下來時,竟然看見程肆坐在那張大桌子前,不知從哪裏拿了紙筆,正不停地畫著。

等她故意輕手輕腳地悄悄走近,才發現,那紙上竟然畫了了個她。

憑畫中人身上的衣服認出來的,正是她洗澡前整書時穿得的那條白色裙子。

畫中的她踩在張凳子上,手裏拿著幾本書,正踮腳捏著一本往高一層那架上放。

隻有個線稿,但他畫得真的很好,每一筆勾勒都栩栩如生。

言柚愣了下一下,第一反應是,程肆居然會畫畫,而且畫這麽好。第二反應才是,他怎麽在畫她。

程肆感覺到言柚的靠近,任她看著,手下的筆沒停。

言柚眨了眨眼睛:“我穿的剛才的衣服,但為什麽畫麵好像是你家的書房?”

程肆頭也不抬:“不知道,落筆就這樣了。”

“……”言柚擠在他身邊坐下,認真瞧著,“你以前學過嗎?”

“小時候被逼的。”程肆道:“我姥爺是搞這方麵的,以前的心願就是我媽能繼承他衣缽,也走這條路。不過沒成功,我媽乖乖當了三年藝術生,結果高考瞞著我姥爺,藝考沒去參加,後來就去學了金融。所以從我出生,目標就又換成了我。跟著老爺子學了好幾年。”

言柚問:“那為什麽後來又沒學畫畫了?”

“他老人家想讓我繼續走國畫那條路,但我後來……”

程肆頓了一下,言柚急忙催促。

程肆:“因為競賽被保送了。”

言柚:“……”

無語。

程肆故意逗她的:“倒也不全是這個原因,隻要不是他老人家親自給我上課,我都偷著畫漫畫。我姥爺恨鐵不成鋼,家法伺候好幾回,後來看明白培養無門,就放棄了。”

言柚笑著靠在他肩上,翻開帶下樓的東西。

“給你看個東西。”言柚神神秘秘的,“是我爸以前的日記,我找到了些你一定也會覺得驚喜的。

程肆停筆,目光追過來。言柚翻到一頁,指給他看。

2005年10月30日

今天我閨女生日,但又實在忙,騰不開時間,隻好把人也帶到了研究院。去過好幾回了,柚柚也不怕生,難得碰到梁老師過來做講座,因為是老鄉,沒想到梁老師竟然還特意過來與我打招呼。臨別時柚柚把自己折的小船送給了梁老師,從別人口中得知生日,梁老師回贈一盒巧克力,還是梁老師給自己孫子的禮物……

這一天的日記很長,言柚隻指到這兒,笑起來:“我小時候居然還搶過你的巧克力。”

程肆也很驚訝,萬萬沒想到還有這一層千絲萬縷的聯係。

多年之後,在兩人相擁而坐的之時,出現在一張泛黃的紙麵,被人如此記錄著。

指尖摸著那些字,程肆目光難得錯愕,這實在是太巧合了。

言柚又說:“是不是很巧?”

“嗯。”程肆接過那本日記,“還有嗎?”

是指還有沒有類似的。

言柚搖頭:“隻有這個,你還要找找嗎?”

程肆說:“說不定我們以前還見過麵——我也去過研究院。”

“真的?”

程肆點頭。

他翻著日記本,沒找到其他的巧合,卻看見一張寫滿了無規律數字的泛黃紙張。

看過去的瞬間,程肆所有動作都停住。

言柚察覺到,問:“怎麽啦?”

程肆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張紙:“這是哪兒來的?”

“這張紙嗎?”言柚說:“我也不知道,就夾在我爸日記本裏,怎麽了嗎?”

程肆眼神沉沉:“這不是你爸的東西。”

“你怎麽知道?”言柚驚訝道:“這確實不是我爸的字跡。”

程肆臉色是前所未有的肅然,甚至還帶著些冷峻感:“日記本是你爸的遺物?”

言柚點頭:“是的,當年那場意外之後,搜救人員從船上後來找到的遺物,都被我帶回來了,這本日記就是其中之一。”

程肆捏著那張紙,往後靠著沙發,他不敢睜眼,怕眼中的神情嚇到言柚。

紙上的筆跡,是程術知的。

他一眼認出來。

程術知的東西,怎麽會出現在言為信的日記本中?

這兩人根本沒有過接觸。

言柚目露不解地看著他,雙手都握著他身側的手臂,感覺到明顯的緊繃,又瞧見他明顯一變的臉色,她的聲音很輕:“怎麽啦?有什麽不對嗎?”

程肆順勢扣住她一隻手,握住,緊緊地握住。

好一會兒才道:“我得回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