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鍾整,言柚已經收拾妥當站在了程肆家門前。

她先是小心地將耳朵貼過去聽了聽裏麵的動靜,一點聲都沒有,然後才抬手敲門。

一陣咚咚咚,裏麵依舊沒有動靜。

難道他先走了?

言柚輕輕抿著唇角,明明約好的。她不太信程肆會一聲不說就先走,於是繼續鍥而不舍地敲門。

終於在五分鍾後,“哢噠”一聲,門把手被人從裏麵擰動。

耷拉的眉毛重新揚起,那門還未徹底打開,人也沒看到,言柚便興衝衝地問好:“早!”

下一刻,就瞧見麵前這不太對勁的畫麵。

隻見程肆身上穿著套深色睡衣,腳踩著拖鞋,胸前的衣料上有淡淡的褶痕,扣子還開了兩粒,露出片胸膛肌膚與一截鎖骨。

言柚不合時宜地想,男性也很適合用性感這個詞來形容。此刻的程肆再適合不過。哪怕此時眼前的人是一副被人從**催起來的模樣。

他的眼尾微微下垂著,臉上的表情是明顯的不耐煩。頭發因為睡了一覺也並不如往常白日裏見麵時那樣精致,甚至還有點……呆?

逼仄的樓道並不敞亮,隻有一盞昏黃的聲控燈苟延殘喘地發出一點光。很快又滅掉了。

“幹什麽?”程肆的語氣透著煩躁。

這哥哥還有起床氣呢。

言柚目光禁不住從他胸口處掃過,眨了眨眼睛,不知看到了什麽,忽然就抬手捂住了眼睛。

臉頰的燙意來得倉促又洶湧,連手指都蜷了又蜷。指縫分開一二公分,視線盡了全力才放在正確的地方。

“不……不是要去……福利院嗎?”

程肆掃了她一眼,又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德行”。

“等著。”他片刻後說。

留下這兩個字,關上了門。

言柚鬆口氣,放下手,下一秒又掏出手機,借著屏幕的鏡麵瞧了瞧自己的臉。

“還好還好,隻有一點點紅。”她心裏嘀咕著,抬手也不管有用沒用地扇了兩下風,試圖降溫。

不到十分鍾,程肆重新打開了門。

此刻已穿戴整齊,頭上翹起來的那撮毛也被撫平了。又恢複了從頭發絲到腳趾尖的精致。

言柚在心底歎了口氣,比起眼前的這一個,好像十分鍾前那個更有煙火氣一些。

從玄關櫃上拿了車鑰匙,又打開底下的抽屜從裏麵取了副手套,程肆望了眼門外的女孩,才道:“走吧。”

說完率先下樓去,那副手套被他塞進了大衣兜裏。

保暖的嗎?

可江城十一月初的溫度都還沒到需要帶手套的程度。

大概是程肆他比較畏冷?

“發什麽呆?”程肆已經下了半層,站在樓梯拐角處微微仰頭看向言柚。

“哦哦,這就來。”言柚走了一步便想起來:“你不吃早飯嗎?”

等她剩兩級台階,程肆也邁動了腿,隨口回答:“不餓。”

言柚“哦”了聲,跟在他身後下樓,“我爸說不能不吃早飯,對胃不好,還很容易低血糖。樓下有家早餐店,賣紅糖饅頭,也有包子豆漿什麽的,你吃了我們再走?才八點多,不著急。”

等她叨叨完,程肆才說:“你爸有沒有告訴你小明的爺爺為什麽活了103歲?”

言柚:“……”

起床氣怎麽還沒消呢?

兩人路過樓下早餐店時,言柚還是抻著脖子往裏看了好幾眼。

“這家的包子很好吃的,梅幹菜肉包和醬肉豆角包都很好吃!皮薄餡多,可香了。”她語氣一轉,“你不喜歡這種的話,糖豆包也不錯,唔……還有奶黃包,這個你總喜歡吧?”

程肆:“……”

“我什麽時候說喜歡吃甜的了?”

“不喜歡嗎?”言柚想了下:“昨天吃火鍋你隻動了那盤紅糖糍粑。”

程肆:“我不喜歡吃火鍋。”

所以退而求其次盯上了那盤糍粑。

言柚有點震驚:“為什麽?”

說完才發覺自己的語氣有點誇張了,挽救道:“我原本以為沒有人會不喜歡吃火鍋。”

程肆沒有回答了。

言柚也並不是要追根究底關注答案,“你等我一小會兒。”

她說完就向早餐店的方向跑去,再回來時,手裏拿著一袋包子,一杯燕麥豆漿。

“給。”她將手裏的東西伸過去:“人真的不能不吃早飯,會生病的。我爸就是因為年輕的時候不好好吃早飯,後來才得了胃病。”

程肆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小姑娘年紀輕輕的,就已經學會了嘮叨這項摧垮人耳朵的本領,僵持了半分鍾也無果,隻好伸出手去接過。

隻是他是真的胃口缺缺,包子隻吃了一個半,豆漿倒是斷斷續續喝完了。

這食量若放在言柚身上或許合理,但在程肆這一八七的大高個身上,就真的太少了。

言柚也注意到了。

從昨天吃火鍋便是,他好像是真的一直食欲不佳。

“那你有別的喜歡吃的東西嗎?江城好吃的種類超級多,你喜歡吃什麽樣的?我可以推薦。”兩人走向車的途中言柚問。

程肆掏出車鑰匙摁了下,似是真的對她這個問題思考了半秒,而後說:“沒什麽喜歡的。”

他說得很平淡,像是陳述一件很小的事。

可這不是。一個人再口味挑剔不好伺候,也都會有偏愛的食物。

更何況,她從六個字裏,聽出來的情緒,好像隻有空****可以形容。

風一吹,不知從哪裏帶來了些落葉,細長的柳葉飄飄****。

程肆拉開了駕駛座的門,“上車吧。”

他頓了下,又說:“你坐後麵。”

言柚點頭:“嗯。”

最好看的那片在他肩頭停留,吻過他的肩才輕輕落到地上。言柚忽然很想記錄下這個畫麵。

盡管是因為程肆那句無悲無喜的平淡的話,才讓她心裏為這個畫麵渲染了值得銘記的顏料。

七裏巷在江城南邊,福利院在北邊,兩處間隔了一個小時左右的車程。

言柚認真發揮了自己前來擔任“活體導航”的職責,還挑了條近路,比手機地圖軟件上計算的最短時間還要快一些。

下車前,程肆戴上了那副裝在兜裏的手套。言柚注意到了這個細節。看來他的潔癖是真的到了究極嚴重程度了。

兩人站在福利院大門前。

言柚問:“趙潛躍說它改過名字,以前叫什麽?”

程肆抬眸看了眼麵前大門側懸掛的新牌子,眼底微沉,他回答道:“辰星福利院。”

語罷便他直接朝保安室走去,言柚急忙跟在身後。

“哎你們兩個,幹什麽的?”

保安室探出來個中年男子,嘴上油光發亮,手裏還捏著半根油條沒吃完,前頭蘸了豆漿沒來得及咬,滴下來幾滴白色豆漿。

程肆在一米遠處站定,“捐款,先來看看了解情況。”

保安聽見前兩個字就丟開了手上油條,按下自動門開出一條通道。人也從保安室裏走了出來,伸手便準備和程肆相握以示熱烈歡迎。下一秒大概也瞧見了自己掌心和五指上油到反光的慘烈模樣,隔著小窗彎腰鑽進去抽了張紙巾,胡亂擦兩下終於重新伸手,臉上的肉都在抖著笑,一對綠豆眼看不見黑眼珠。

“你好你好!請問貴姓?”

言柚悄悄抬頭瞄程肆,隻見他視線平直,眉頭輕輕蹙著一點,大致一眼掃過麵前這棟嶄新的白色建築,表情瞧不出在想什麽。

“姓程。”

他沒看麵前這隻油光鋥亮的手,雙手插在大衣兜裏紋絲不動。

保安大叔訕笑一聲,收回自己停留在空氣中的尷尬油手,見這男人冷淡不好相與,便放棄套近乎,退回保安室撥電話聯係負責人了。

言柚跟上程肆進門。

福利院主樓有三層,不高,卻很長,呈向內U字型。從主樓一層通道走過去,便能看見最中間的院子。不算太大,院子兩側各有一個小花壇,裏麵種了冬青與鳶尾蘭。花壇旁各建了些簡單的文體鍛煉設施,此刻裏麵正有不少孩子玩耍。

離得最近的秋千上,坐著一個小女孩,約莫五六歲的樣子,身後還站著一個看上去比她年紀大些的女孩。

大的在給小的那個紮頭發。

坐著的那個說:“不要紮一個,我要紮兩個!”

另一個一笑:“好呀,昨天院長發的頭花剛好給你用!”

言柚看著看著便笑起來,和身邊那人說:“我小時候也很喜歡紮兩個辮子,看了動畫片還要學裏麵哪吒的造型。可我爸手特別笨,每次都紮得一個高一個低。不過他進步也很快,剛上一年級的時候,班上同學都很羨慕我有個會梳各種辮子的爸爸。”

她說起這些的時候,語速不快不慢,唇角的梨渦一點點漾開。

那時候言為信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把言柚從被窩裏撈出來,輕手輕腳給女兒梳頭發,再哄她吃早餐喝牛奶。上班前再送她去幼兒園,下了班準時出現在門口接她回家,有時候晚了,就會提前買點好吃的準備道歉。

程肆低頭看了眼她,小姑娘明顯是陷入了回憶中。

看來是家裏隻有母親這個角色對她不算好,父親應該還是偏愛她的。

對著言柚這張臉,加上她剛才那句話裏提到的哪吒,莫名腦補了個畫麵,程肆忽然就很輕地牽了牽唇角。

這一下竟然讓他向來冷清的神情柔和許多。雖然並不能嚴謹地稱之為一個笑,雖然轉瞬即逝。

言柚看得發呆,心想這人平常不怎麽笑也是應該的,不然誰受得住啊。

“你應該多笑一下的。”言柚道:“你笑起來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