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兵團立即組織了追捕行動。父親拉著我，迂回於山嶺之間，很快擺脫了追蹤。
“休息一下吧，看看你的娘。”父親帶著我來到娘的墳前。墳墓背山望水，按照風水學的角度來看，絕對是一塊先人安息的寶地。
我對娘的記憶僅僅是那塊冰冷的無字石碑。
墳墓旁的花草修剪得很好，墓堂整潔，墓碑上沒有一絲苔蘚的痕跡。顯然父親經常來打理。
我對著墳墓叩拜。我自小就沒有母愛，父親的嗬護是我在這世上唯一溫暖的親情。
“淩，兒子來看你了。”父親的聲音很溫柔，“兒子已經長大成人，你該放心了。”
微風拂麵，仿佛母親溫暖的雙手在摩挲我的麵龐，我立即有鼻子發酸的感覺。
“兒子，你已經長大，是時候跟你說說你娘的事情了。你的娘有一種怪病，流血受傷後，傷口不能很好愈合，一個小創口就會流血很長時間。我當時太粗心，沒有足夠的重視。”父親的聲音開始因痛苦而發顫。
“你的娘在懷上你之後就知道自己不適合生育，因為生育會讓她血流不止而喪命。但是她瞞著我，執意要為張家延續香火，在臨盆前，她才告訴我……，要我好好地看護你的成長，如果你是男孩，就設法讓你在殘酷的規則中好好活下來，絕對不能讓你在長大成人之前受到任何威脅，你是她生命的延續……”
鐵一般的漢子聲音開始哽咽。我從來不知道這些事情，僅僅知道娘是難產死去的，沒想到娘竟會以自己的生命換取兒子的降生。這就是母愛嗎？世間還有哪種情感比得上這偉大的犧牲？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我從未如此盡情哭泣，從小就在男兒有淚不輕彈的氛圍中成長，哪怕是當時知道父親戰死，我也很克製自己的情緒，因為在亞瑞特，哭泣的男子會被人百般的瞧不起。現在，在娘的麵前，我已撕開自己所有的偽裝，盡情地演繹真正的自己。我從來沒有刻意去標榜自己的堅強，這時更加不需要。
父親默默地陪伴著我，任我盡情哭泣。
“兒子，你的仁厚讓阿爹很高興，但是，從現在開始，在你娘麵前，你要立誓珍惜自己的生命，不管遇到什麽樣的難關，你都一定要設法活下去，因為你是爹娘在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禮物，你是我們生命的延續……為了你娘，你不能輕易放棄。”
等到我的情緒稍微穩定，父親開始叮囑我，告訴我生命的意義，“如果你是個女孩，我會帶你離開這裏，給你一個適合的生長環境。但是，你是男孩，亞瑞特的法律不準成年之前的男孩離開亞瑞特，雖然阿爹有能力帶你走，但是我不想你的成長期在逃亡之中渡過，而且你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阿爹沒有這樣做。我告訴你，亞瑞特對挑戰鐵律的人是會進行鍥而不舍的追捕的，為了維護布凱索的鐵律，長老會將不惜一切代價。你必須離開亞瑞特山，你已經長大成人，今後的路阿爹將不再陪伴你，我不能離開你的娘。在大陸的最西邊，有一個地方叫羅格，那裏是痛苦女士的勢力範圍，痛苦女士和大陸上的所有部族都沒有交往，那裏是你逃亡的唯一去處，因為痛苦女士的威名，亞瑞特人是不敢踏入那塊大陸去耀武揚威的。在你變得足夠強之前，千萬不要離開羅格。”
父親為我指明了未來的逃亡之路。
我哽咽著點頭說道：“阿爹，等我變強以後，我會回來看你。”
父親的目光轉為溫柔，撫摸著我的頭頂，搖頭說道：“不要再回來了。你一旦回來，就一定避免不了殺戮。父親能有你這樣的兒子，心裏已經沒有遺憾，餘生陪伴你娘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你不必再回來看我。但是要記住，好好活下去。”
父親的意思竟然是就此訣別。我的眼淚又開始不聽使喚。剛剛與父親重聚，轉眼間又要分離，而且還可能是永遠分離，想到這裏，我不由悲從中來。
“兒子，休息一下，在你離開之前，阿爹還有一些事情要做。”父親示意我休息。一夜緊張的逃亡，我確實很疲倦，需要休整一下好繼續逃亡之路。
但是，亞瑞特的追捕行動比我預想的還要快，我還沒有進入迷糊狀態，追捕的鐵騎就已經來到我們的麵前。
清一色50級以上的強者，一行九人。對於能夠通過四道關卡而逃出訓練營的人，再派50級以下的隊伍追捕是不夠聰明的做法。長老會的意圖很明確，抓捕要有效率，以維護不朽之王鐵律的尊嚴。
數百年來，也有人曾經逃出訓練營，但是沒有一個漏網，全部被追捕回去處死，並且家族受牽連貶為奴隸。後來，族人開始連逃亡的念頭都不再敢想起。
我的手已經抓向自己的武器，父親輕輕按住我的手，說道：“兒子，你仔細看好！”說罷提槍站了起來。
“張龍是我兒子，要抓他先過我這關！”父親身上開始散發出霸氣。
“不管你是誰，攔路者死！”這些50級以上的高級軍官自然不會認識像父親這樣的雜兵。
父親淡淡地笑了。
九個強者顯然沒有一起出手的意思，一個無名的中年人，一個還在中級訓練營階段的修煉者，根本不值得他們一起行動，九個人都覺得長老會似乎太興師動眾了。
“誰先來？”
“你去逮捕他吧，一會我們回去喝酒。”
“喝酒，那你不如先去買酒。”
“聽說悅月軒新來了幾個小妞，不如我們去悅月軒吧。”
“這主意不錯，那還等什麽？你的出手比較快。”
“好，趕快收工放鬆一下去！”
這群混球竟然這樣蔑視我們，我都忍不住要衝出去給他們幾個耳光，可是父親的涵養還真好，一言不發，等待他們的行動。
磨蹭了半天，一個使雙手劍的強者終於決定出手。
“兒子，你看好，我如何不讓他前進半步的！”軍官們一陣羞辱之後，父親這才還以顏色。
第一個出手的軍官顯然被激怒，嘿嘿冷笑一聲：“我看你怎麽做得到！”說罷身體一彈，正準備向父親衝來。
父親揮槍一指……
嘎！雙手劍軍官急忙收住自己向前衝的姿勢，因為父親的槍尖已經指在他的咽喉上。那軍官顯然不能接受這個現實，把頭一扭，腳下正要啟動，卻發現對手的槍尖仍然指在自己的咽喉上，離自己的皮膚僅有毫厘。軍官臉色開始難看起來，忽然向旁邊側移，這一下身體的移動幅度很大，速度也非常快，我幾乎能看到他移動時留下的殘影。
但是父親的槍尖仍然如影隨形，離那軍官的咽喉僅有毫厘。
那軍官使用移形換影的步法，刹那間連換了幾個方位，但是不管他到哪裏，槍尖仍然指在他的咽喉之上，仿佛長在他脖子上的肉瘤一般，怎麽都擺不脫，軍官臉色煞白，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軍官發現後退之後，槍尖隨即離開了他的咽喉。
“兒子，這就是‘跗骨之蛆’，你要好好體會！等你能夠練成這一招，就做到了人槍合一，如臂使指。”這時輪到父親輕描淡寫了，之前的侮辱現在盡數歸還了追捕者。
我的心跳因興奮而加速，是啊，人槍合一，那就是至高的境界了！父親竟然到達了槍術的巔峰！我什麽時候才能做到父親的這個境界呢？
出神入化的槍法，使我熱血澎湃。
“兒子，人槍合一，就算是槍術的小成了……”
什麽？這樣的程度才是小成？我一陣眩暈。
“你再注意看……”
這時追捕者們都意識到長老會的決定並非兒戲，眼前這個不知名的男人如果單打獨鬥，可以瞬間取走他們每一個人的性命。
“你是誰？”
父親的神技獲得了尊重。
父親笑而不答。
“也許僅僅是快！”追捕者們交換了一下眼神，同時啟動身形。
一時間劍光斧影，九個50級以上的強者同時使用了自己最厲害的技能，攻向父親的要害。
“當槍的運動成為你的本能時，你的修為就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了。”父親在這樣的圍攻下居然還鎮定自若！
天！父親到底達到了怎樣的等級？50級以上的強者，在大陸上已經是稀有動物，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縱橫天下。現在是九個50級以上的強者同時以最厲害的技能攻擊，父親居然還可以抽空教導自己。
三個雙手武器的強者同時使用“狂亂”技能，每一次擊中都使攻擊速度和移動速度暴增，一個使用重錘的和一個使用長柄戰斧的強者使用跳躍攻擊“泰山壓頂”，居高臨下封鎖領空，兩個使用巨劍的強者一左一右使用“強擊”技能攻擊中路，外圍兩個使用遠程武器的一個使用“漫天花雨”，另一個使用“尾隨”。
這些技能都是亞瑞特廣為流傳的無上技能，修習者眾多，“狂亂”限於雙手武器武者，具有擊中後速度、傷害力遞增的效果，被這個技能纏上，如果你一味抵擋或對攻，那麽對手的攻擊將一波快似一波，一波強似一波，如果你沒有什麽好辦法擺脫，你將最終喪命在這狂亂的攻擊下。
“泰山壓頂”適合使用長武器和重型武器的武者，當然劍和刀等武器也可以使用，但是殺傷效果會較弱，所有的武者幾乎都會使用這個技能，這個技能可以完成在空中的氣勁積蓄過程，同時借助身體和武器的重力當頭劈下，製造強橫的破壞效果。這個技能也賦予亞瑞特武士一個美名——飛翔的狗熊！
“強擊”的技能主要適合使用重器和鈍器的武者，對攻擊的速度要求不高，但是肉體力量和氣勁的配合則要求很高，對手施展這個技能時你會有驚濤駭浪撲麵而來的感覺，雖然看起來不算華麗，但是毀滅性的攻擊力絕對能起到一力降十會的效果。
“漫天花雨”適合使用輕型暗器的武者，想象一下暗器像蝗蟲一般朝你飛來的感覺吧。“尾隨”技能使脫手的武器具有追蹤的效果，在某種情況下甚至比“漫天花雨”更恐怖。
錚錚琮琮的爆響不絕於耳，父親槍若遊龍，隨意揮灑，竟造出銅牆鐵壁般的防禦麵，將狂風暴雨般的攻擊一一化解。
“兒子，這是‘上善若水’的境界，你看，阿爹並沒有刻意去使用什麽招式，但是可以隨意化解敵人的攻擊。這就是本能。一個真正的強者並不是看他的攻擊有多麽淩厲，而是看他的防守有多穩固，強大的防禦雖不能幫助你克敵製勝，但是可以使你立於不敗之地。正所謂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不敗就是無敵。守護者的能力一定會高於征服者。”
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夫不爭者，天下莫能與之爭。多麽高深的哲學！武道至巔峰本來就是一門哲學，沒有人能夠依靠野蠻身體而達到武道的至高境界。水之不爭，不就是父親一生的追求嗎？也許隻有父親這樣的智者才能修煉到這樣的程度。
正所謂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父親的這兩次示範，使我真正懂得了槍法的奧義，之前的諸多難解之處，居然豁然貫通，心中一片空明。
頓悟的美妙感受使我渾然忘了當時的處境，身上的每個毛孔都極其暢美，我忍不住仰天長嘯。
父親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兒子，阿爹目前隻能到達本能境界，但是我知道那還不是盡頭，那最高峰處的風光就等著你去體會了。”
這還不是最高的境界嗎？那頂峰的風景到底是什麽？
“世間萬物，相生相克，物極必反，生之極致就是死，死到極端孕育生，強與弱，有和無，一切極端對立的東西到了極致都有可能轉換，我猜那個巔峰一定是‘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