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統的聲音嘶啞微顫,透著隱隱的狠毒,見安然無動於衷,嗬,怕是他們的心都在滴血吧?他扳過她的身體,輕佻的抬起她的下巴,卻見她神色戚戚,眼眸緊閉,不覺大氣,俯身便咬住她的唇,一股血腥味襲來,鹹鹹甜甜,令人心痛難耐。諸葛亮微微一顫,有些不敢置信眼前的事實,他看著安然寂靜無聲的閉著雙眼,他甚至聽見安然的心緩慢的一下一下跳動,像是木槌一下一下的捶在他的心口。他看見屋簷上有著幾隻活蹦亂跳的雀兒,唧唧喳喳的叫個不住,他還看見梧桐樹下的千秋上有個笑語嫣然的女子,好像聲聲的喚著他,說了什麽,他明明離她很近,卻聽的不真實。心頭劃過深深的痕跡,諸葛亮不受控製的衝了過去:

“安然……”

一股力量讓龐統退至階下,踉蹌不已。諸葛亮將安然摟在懷中,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弄醒那個女子,他一邊用絹帕細細的擦拭她受傷的唇,一邊小聲呢喃:

“安然……乖,師兄在這裏,很快便不疼了……”

安然的眼角滑落淚珠,一滴連著一滴,晶瑩剔透的,像極了鮫人落淚形成的珍珠。那幅畫麵多麽美麗,年青儒雅的男子,終於和心愛的女子在一起。龐統默默地看著他們,原來自己一直都是一個人,一個人演著一場獨角戲。龐統的嘴角露出笑容,淺淺的,不出聲的笑容,輕輕轉身,一顆水珠滴落在地,瞬間消散。

泛黃落日斜斜的洋洋灑灑的落下帷幕,龐統的身影被拉得老長老長,一節一節的,分不清原來的模樣。

安然微微睜開眼,她看見諸葛亮神色痛楚,滿目痛惜,她輕輕的伸手撫上他的眉:

“師兄,原來你真的在這裏……”

諸葛亮眼神純粹,唇角含笑,他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仿若一個世紀那般長,諸葛亮俯身在她耳跡低語:“安然,嫁與我……我若是連喜歡的人都不能坦然相待……”

若是一場夢該多好,夢醒,我們還是我們,還是簡單的我們。安然轉過頭,看著淒迷的青煙繞過梧桐樹梢,秋風吹的黃葉飛向碧海,又回首看向他,看向他的深眉,他的憂傷。她癡癡笑出了聲:

“師兄,你忘了嗎?我與士元已經定親了。師兄與新嫂嫂……大喜了……”

大喜了,大喜了。秋意涼人,果然是大喜了。

一切剛剛開始,便如春草重生。

嫁給你是安然最美的希望,隻是有些事偏偏無法自主,嫁給你不過是你我的奢望。一種悲戚,一種倦怠無力之感襲進安然的心房,頓生哀傷。

此刻,她安靜的想著他,在如墨發綢緞般的夜念想著他。安然含著一口香馥冷卻的涼茶,窗外的風寂寥的吹來,吹落一地的秋。

師兄,我不忍你娶我,不忍你受盡譏諷。我們不能回頭,隻能繼續向前走。

喝盡壺中最後的茶水,安然拂了拂衣角,推門而出。

天尚未大亮,東方微紅,這秋日倒有無限的春意在裏麵。

安然端著衣物便去河邊浣洗,挑竿曬衣之後,又將房屋前後細細打掃幹淨,等安然將飯食燒好,見父親立在門口,一臉詫異。

“安然,你今日為何起得這樣早?竟然還做了早飯……”

安然低頭一

笑,臉頰緋紅,直怪父親不解風情的模樣:“爹爹,再過些日子……安然便要……嫁人了。”司馬徽頓時反應過來,一臉恍然,手不自在的摸了摸臉頰,幹咳笑道:

“原來我家安然長大了……看我馬虎的。”

門外卻傳來一陣嗚咽之聲,安然瞧門外看去,隻見娘親手捂著雙眼,細細抽噎著,安然心中一酸,強忍著淚水,笑道:“娘親,你做什麽?我還未嫁人你便哭成這樣,那好,我不嫁,隻陪在二老身邊……”話未完,月清羞惱的拽著安然衣袖,胡亂的擦著自己通紅的雙眼。司馬徽走到跟前,摟住妻子,溫柔低語:

“女兒總是要長大的,這麽大的人,說哭便哭,你眼淚多的不值錢了。”月清轉眸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順手將安然拽進懷裏:“沒良心的說話,安然再大也是我懷孕十月的骨血,你舍得……我不舍得……”

安然再克製不住的嚶嚶哭了起來,想到日後隻剩下他二人,想到自己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相見,想到自己前途未卜,死生難料,若是自己出了事,便是不孝之極,心中酸澀愧疚,淚水再止不住的濕了娘親的胸口。月清扶著女兒的頭發,心中苦楚萬分。

“爹爹,娘親,我若是不在了,你們不要難過,千萬保重身體,等女兒到了歸家之時,我還是要見你們如現在這般,若是女兒做了什麽讓你們蒙羞之事,千萬要原諒女兒,若是回親看你們瘦了點老了點白頭發多了點……我便不嫁了……娘親膝蓋舊疾,到了秋冬陰冷之際,記得多穿些衣裳,爹爹的少操勞些,好好照顧娘親,我做了幾套棉衣放在我箱子底下還有……還有……你們都要好好地……好好地……”

安然的聲音隱在喉嚨,似有千萬句的叮嚀,此時卻說不出口,憋在胸口,細細綿綿不停歇的苦。月清見安然像是受了千般委屈,隻笑道:“到底是孩子,士元又不是什麽不講理之人,難不成讓你再不回娘家?若是那樣,我與你爹爹便一起去白沙洲看你,不要哭了……哭了,便不好看了。”

是啊,又不是再不回來,安然擦了擦眼角,看著至親至敬的父母,有著一腔心事,再不說話。

自從與師兄掩去情感,安然便覺度日如年,日日苦澀如嚼蠟。自從做了那個決定,安然便細細留心周遭的事物,往日熟悉的桌角椅凳想在看來,樣樣都有著難舍之情,越是熟悉的東西,卻越忽略了它的好。安然將袖擺卷得高高,坐在梧桐樹下那纏綿的千秋上,踮起腳尖微微用力,輕柔和煦的風吻過的她的臉,她閉著眼,無愁無憂,不喜不悲。裙裾被高高吹起,和著發絲妖嬈飛舞,紋路模糊的梧桐黃葉從樹梢悄悄的劃過她的臉頰,安然睜眼看向天空,看向自己的家鄉。

冉冉升起的縷縷銀色炊煙飄向藍天,奔流不息的悠悠碧水小溪流向東方,緩緩而行馱著落幕黃昏的老牛……安然看向不遠的草廬,似乎看著他青衫磊落煢煢獨立在嬌媚山花下,帶著淡雅芳草般的笑容。安然也淺笑盈盈,這一笑,似是耗盡了一生的等待。

夜無聲,秋風深深流月初。

窗外星河斑斕多姿,心裏纏綿悱惻的心事隱隱作痛,頓覺秋風寒冷不已。素手執筆,安然將不舍與愧疚寫滿竹書,手輕微的顫抖,透露出她心神不穩,字跡竟無法收尾,硬生生的濺

落滿地墨汁。墨香香滿屋,安然頹頹然坐在床前,側著身子,將琵琶抱在懷中,輕歎出聲,指尖撥弄琴弦,琴音瑟瑟。

“大車檻檻,毳衣如。豈不爾思?畏子不敢。大車,毳衣如瑙。豈不爾思?畏子不奔。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猶如日。”

安然再難隱忍心中所痛,指甲又被琴弦劃破,鮮血順著琵琶滴落,安然死死的握住琴弦,身子微傾,頭上的汗珠大顆大顆的濺落在地。

生不能同衾,死又豈能同穴?不過是奢望罷了……

天空黑的像個口袋,將安然所有的念想,所有的希望都裝了進去。安然突然想,如果這天空永遠這樣黑,掩去所有,就這樣毫無希望,這樣寂靜下去……

頭發淩亂的披散下來,安然趴在桌上,燭火發著微弱的光亮,幽幽的映著安然蒼白無血的臉色,窗戶大開,微風吹起發絲,燭火“滋啦”一聲,一股焦味傳來,安然閉著雙眼,睫毛蒙蒙的覆上眼瞼,一陣大風起兮,燭火飄擺不定,一閃而盡。

東方翻過一絲魚肚白,安然從匣子裏取出梨花檀木簪,斷了兩節的簪子,一縷紅繡線將那豁口之處緊密係住,執著木梳,將重重青絲盤在腦後,梨花木簪斜插其上。安然看著菱花鏡中的自己,眼神無波,青色襦衫,偏偏佳公子。

不得不走了,這一去,不知何時再歸來。那時,父母年邁蒼老,白發霜鬢,而師兄,怕是子女成蔭了……隻是士元,我負了他……

院子裏的籬笆牆早已斑駁了痕跡,微暗的天空有著灰色的心境。樹葉飄零不斷,安然立在樹下,心事難掩,院門“吱吖吖”的響了一聲,又瞬間湧入寂靜。

安然提著包裹,快速的走著,前方一片黑蒙蒙,有著不盡的茫然。

爹娘:

女兒走了,女兒不孝。

爹娘看見這封信,我定已離開了,我計算好了行程時辰,你們不可能追上我的。我離開之決心已定,女兒並不是為了師兄成親之事才離開。爹爹一直教育女兒,讓女兒有一顆處事安然的心,女兒明白。女兒不願做尋常的女兒家,早早嫁了人家,相夫教子的過一輩子。這次離家,我隻想磨練自己。爹娘放心,女兒已做男兒裝扮,旁人斷不能發現。

這一去,女兒不知何時歸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爹娘。不管爹娘能不能原諒我,都要好好地保重身體,我回來時還要你們如現在一樣健康。至於士元,是我負了他,我不是個好女子,他那樣好,將來定會娶個賢惠的小姐。

女兒在此叩拜,女兒不孝之至,爹娘勿牽念。

不孝之女司馬安然罪書

桌案上的竹簡淩亂不齊的擺放著,點點暈開的淚花痕跡,牆角一處的碧痕匣中斜放著一把寂寞了,空了心的琵琶,訴說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曇花心跡。

天色一直陰沉著,看不見路途盡頭,安然回頭看去,隻見屋梁上鏤空花紋下一對燕子小聲呢喃著,親密無間。安然恍惚聽見鼓瑟吹笙,洋洋喜慶,仿若瞧見諸葛亮身著大紅喜袍,掛著琳琅繡球,迎麵而來的紅綢牛車上坐著他要過門的妻子,他喜笑盈盈的掀開那簾帳,相視一笑,三拜天地,便許下三生約定……

宵霧散,曉霞輝,梁上雙飛燕。而她,注定孤獨這一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