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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離得這麽近,都可以看清楚她根根分明的睫毛,卓琰努力把注意力從她的嘴唇上移開,環顧周圍環境,隻見廳堂的角落裏擺著一個像是雕塑的東西,用防塵布遮得嚴嚴實實。

“這是什麽?”他總算找到一個可以交流的話題了。

阮湘南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一時沒能回答上來。

卓琰走到角落邊上,抬手撩起防塵布,底下的事物顯露出來,卻是一具人體模型,那兩腿間的特征說明這顯然不會是女體。他放下手上的防塵布,轉過身,顯然有些怒氣上頭:“這是什麽?!”

阮湘南被他的反應弄得一呆。

“你一個女孩子,在家裏放這種東西,難道就不知道羞恥兩個字怎麽寫?”他也知道自己的反應實在可笑,好像保守的丈夫抓住了不檢點的妻子的把柄,可是一想到她在自己家裏窩藏了一個裸-男模型這一點,就根本忍耐不住。

阮湘南默不作聲地掀開那模型上的防塵套,動作熟練地打開胸腔和腹腔,又從裏麵取出人體器髒,那些器髒上還標著黑色字體,最後她把手伸進腹腔裏掏出一段塑膠做的腸子:“這個,其實是這麽用的……”

這次換卓琰呆愣在原地。

顯然,他擺了一個天大的烏龍。

阮湘南把塑膠腸子塞回去,又把各種內髒再擺回原位,最後合上模型的胸腔和腹腔,拉上防塵布,動作十分熟練。

卓琰再也無法在這裏待下去,硬邦邦地扔下一句“我回去了”就轉身去開門。阮湘南也沒有挽留他,隻是跟著他到了門口。

卓琰雖然不願,但還是不得不說一句:“請留步。”

直到他走到樓下,她都沒有挽留,甚至也沒有追出來的打算。他覺得自己就像是末流小演員,演技拙劣得一塌糊塗,卻又希望對方能夠追出來,拉住自己,哪怕隨便嘲笑他想得太多也好。但是她不會這樣做。

幾乎每一次見麵都會以這樣或者那樣不開心的原因結束,能夠平心靜氣地麵對麵的場景最為鮮少,可他偏偏放不開,就算每次被氣到內傷還是會等到平複下來之後,繼續出現在她麵前。

其實他早就應該知道。

卓琰剛進酒店大廳,大堂經理就微笑著走上前,語聲柔和:“卓先生,這位小姐來找你,她已經等了很久了,不知道你有沒有空去見她?”

卓琰接過大堂經理遞過來的名片,隻見名片上寫著方寒雲三個字,頭銜是謝氏的董秘。他沉吟片刻,問道:“這位方小姐是什麽時候來的?”

“大概在六點左右。”

卓琰抬腕看了看表,現在已經接近九點,謝允紹那方的董秘卻在周末這種私人時間來找他,還等了三個小時,這未免也太奇怪了:“好,方小姐在哪裏?”

“就在前麵走廊右拐的靜吧。”

卓琰大步走過去,這個時間點,很多人才剛從樓上下來,開始過夜生活。他很快就找到了目標,這位方秘書來酒吧,居然還穿著嚴謹的白色套裝。他徑自走到她對麵,在圓形高凳坐下,溫文爾雅地微笑:“方小姐。”

方寒雲顯然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出現,吃了一驚,隨即推推臉上的銀邊半框眼鏡,朝他點點頭:“卓總。”

卓琰朝侍應生招了一下手:“方小姐想喝點什麽?”

方寒雲思考片刻,道:“irish coffee。”

“一杯pussyfoot cocktai1。”卓琰直接從口袋裏拿出錢夾,抽出紙幣來壓在煙灰缸下。

侍應生忙道:“謝謝卓先生。”

方寒雲微微挑眉:“卓總怎麽不問我突然不請自來的原因?”

“要是想說,總歸會說的,更何況方小姐等了這麽久,我就是多等待一會兒,也是值得。”

“你真有紳士風度,”她也笑起來,“其實我也知道以我目前的身份來找卓總你,總是有點尷尬,不過現在看來,這一趟也算是來對了。”她頓了頓,又道:“我知道卓總有個新考量,下一步就要進軍商業地產,恕我直言,商業地產這塊已經被謝氏吃下去多年,也不是沒有別的公司想來爭搶過,可是最後都做不出成績。”

這個時候,侍應生端著托盤走過來,把兩杯飲品放在他們麵前,拿走了壓在煙灰缸下的小費:“卓先生,這位小姐,請用。”

卓琰將那杯pussyfoot cocktai1挪到方寒雲麵前:“這種雞尾酒是無酒精的,方小姐開車來的話,還是小心為妙。”

他拿起那杯irish coffee,淺淺地喝了一口,喉結微動:“不過我還是有點不太明白,方秘書你是站在什麽立場來給我這樣的勸告?”

方寒雲低著頭,用打了漂亮花結的吸管攪拌著麵前的飲料,隔了片刻才道:“卓先生,太過傲慢就是剛愎自用。”

卓琰終於認真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停留在她的白色套裝片刻,又回到她的臉上:“不如再多追加一點奉勸吧,安插在我身邊的那個謝氏的商業間諜是誰?”他的這個想法,隻不過才剛形成計劃案,甚至還沒有提交到董事會,謝允紹那方卻率先知道了,這根本不正常。

“我說過這些隻是我的一點小提議。話說到這裏,也就差不多了。卓先生,謝謝你的耐心,”她站起身,從錢包裏拿出錢來放在桌上,“我們aa,我想你不會介意吧?”

卓琰倒是有點驚訝,他還是第一次碰到女士主動跟他各付各的:“請隨意。”他把方寒雲送到酒店門口,替她拉開門,忽然又道:“方小姐,我也有個小建議,不知道你是否感興趣?”

方寒雲轉過身:“請說。”

卓琰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看著她套裝上衣下麵露出來的備用扣袋子:“下次換新衣服的時候,除了領子上的標簽要剪掉,洗標那裏也不要忘記處理一下。”

方寒雲驚恐地捂住臉,又低頭看了看洗標上別著的備用扣,也顧不得不夠得體,直接一把撕了下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因為她已經來過一次星展製藥,第二次上門也就格外的熟門熟路,樓下的保安甚至都還記得她,當即朝她笑了笑:“又來找卓總的?”他直接幫忙撥了電話到樓上,是安雅接的,她很快就回複道:“請讓阮小姐上來。”

阮湘南上了樓,安雅甚至還在電梯口等她。她反而有點過意不去:“其實我沒有跟卓總預約過。還要這樣勞煩你,真的太不好意思了。”

安雅微微一笑:“沒關係的,我已經跟卓總說過了,他這時恰好也沒有客人。”

阮湘南跟著安雅進了辦公區,隻見秘書室裏的秘書們見著她都開始交頭接耳,隻是她們說話聲音太小,融合成一片嗡嗡聲。她猜想大概是卓琰很少單獨接待女客的緣故。

安雅把她帶到卓琰的辦公室門口,敲敲門:“卓總。”

卓琰連頭都沒抬一下,直接回了句:“請進。”

阮湘南走上前,門後的門被安雅貼心地輕輕關上了。

安雅走到外麵,就聽女秘書們八卦情緒異常高亢地開始討論:“剛才那個女的長得很像上次那本被卓總沒收的時尚雜誌上的女模特哎。”

“就是嘛,我說怎麽看著有點眼熟,其實小老板的品味有時候也很單調的。”

“是啊,你看安秘書也是長得這個類型……”

安雅一邊豎著耳朵偷聽,一邊裝模作樣地、重重地咳嗽兩聲。

“當然安秘書這麽有能力,肯定不是憑借長相上位的。”

這還差不多。

安雅打開今日的日程安排,中午卓總還跟謝氏的首席執行官謝允紹預約了商談。她苦惱地咬著筆杆,也不知道小老板會不會忘記掉這件事,等下肯定得再次提醒他,至於怎麽找到正確的時間點進去,這個還需要斟酌。

安雅伸了個懶腰,當總裁秘書真的是很辛苦的啊,誰說隻要有張臉蛋就能勝任?

阮湘南走到辦公桌前:“你那天說,今天不一定有空,所以我就早點過來排隊預約了。”

卓琰放下手上的文件,站起身道:“去沙發那邊坐吧。”

他看著她的背影,看得出來,她也不是敷衍了事,她化了淡妝也穿了裙子,還把頭發盤得很精致,露出美好的頸部曲線。卓琰給外麵打了電話,讓人去泡茶,然後才走到她對麵的沙發邊上坐下。

阮湘南雙膝並攏,微微斜著身子,坐姿優美:“那你下班以後有空嗎?”

卓琰真是有點後悔讓她坐在這張沙發上麵了,這個場景就跟那些亂七八糟的夢境一模一樣,他根本製止不了那些紛至遝來湧上腦海裏的奇怪的念頭。

他正要說話,就聽門外響起敲門聲,安雅推門進來,手上的托盤裏還放著兩杯茶。她把茶杯放在茶幾上,收起托盤道:“卓總,您中午還跟謝總約了商談,等下他們就會過來。”

卓琰暗道,隻差一點,他一看到阮湘南,就要把這件最重要的事給直接拋到腦後了。

阮湘南目不轉睛地低頭看著茶杯,用明顯很失落的語氣說:“原來你今天真的沒空啊……”

“隻是中午有飯局,下班了就沒有了。我晚點來你家找你?”既然葉徙說謝允紹這幾天在忙離婚,估計也不會有心情在吃過午飯之後繼續邀請他共進晚餐。而下了班後約會這件事,對他來說倒是難得。

阮湘南抬起頭朝他微微一笑,明眸皓齒模樣秀美:“好啊,我等你,就這麽說定了。我現在是不是打擾你工作了?”

卓琰差點就要撐不住麵部表情,但總算還有理智支撐,沒有直接破功:“……沒有,我約的是十二點的飯局。”

阮湘南微微歪了下頭,看著他:“嗯,其實昨天發了季度獎金,我就想請你吃飯。”

阮湘南要請他吃飯。

卓琰簡直都有點受寵若驚,他的印象裏,她是個對待任何事都把看法保留在心裏、不給別人了解她的機會的人,他們認識了這麽多年,除了知道她重視錢以後,他就沒發覺她有別的喜好。

阮湘南很快就從他的麵部表情讀到他的想法,笑道:“原來我請你吃頓飯,會讓你震驚到這個程度?”

卓琰道:“因為發了獎金,才想請我吃飯?”

“是啊,既然是請吃飯,總不能請你去太差的地方吧。”

所以就做好了把整個季度的獎金都拿出請他吃一頓飯的準備?卓琰隻覺得手心都有點潮濕,看著她端端正正擺在膝上的白皙的雙手,前傾著身體,將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阮湘南非但沒有掙紮,還微微低垂下頭,纖細的頸部呈現出優美的曲線。

卓琰隻覺得自己太差勁,他也不是二十歲的毛頭小夥,隻不過牽了下手,何至於這麽猶豫緊張。他看了看她被他握住的手,他們的膚色相差很大,這樣糾纏在一起,顯得她的手指更加白皙柔弱:“雖然你以前就說過沒有必要去了解你這個人,但是我還是想知道得更多一點。”

阮湘南抬起眼看著他:“你想知道什麽?最喜歡的顏色食物運動,平時的消遣,還是身高體重三圍?”

卓琰道:“如果你不介意把這些都告訴我的話,我都想知道。”

“我猜你最想知道的一定是排在最後的那三個。”

他根本忍不住笑意。

阮湘南不故意氣他的時候,這種相處的感覺的確如沐春風。

她抽回手,看了看時間,忽然道:“快到你跟人約好的時間了,我先走了。”

卓琰隻覺得惋惜,難得氣氛這麽好,卻不得不中斷了去跟謝允紹這讓人倒胃口的家夥談公事吃飯:“我送你。”

他走到門口,握住門把手卻沒轉動:“其實,還有三十分鍾。”

阮湘南看著他:“所以?”

“……你就沒有別的話想對我說?”就算她的態度忽冷忽熱,他也能夠猜到他對她來說是特殊的存在,如果她現在表白的話,他一定會答應。

“還有什麽話……要對你說?”阮湘南麵帶疑惑,隔了片刻方才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

終於知道了。

卓琰保持著他這輩子最好的耐性:“有話就說,不必這麽客氣。難得我今天心情好,你提出的要求我都不會拒絕。”

這種暗示總夠明顯了吧,他就不相信這樣她還能裝不知道。

“雖然你的紳士風度總因人而異,但是晚上吃飯,千萬不要遲到。”

“……”他突然很想去問問法務團隊,如何才能不犯法地擰斷她的脖子。

阮湘南走後不久,謝允紹也到了,陪同他一起前來的還有那晚莫名其妙來找過他的董秘方寒雲。方寒雲看上去跟他年紀相仿,卻已經做到了董秘位置,一定也有她的過人之處。而謝允紹也不是那種私生活混亂的人,盡管身處高位,這麽多年來幾乎是零緋聞。

卓琰跟謝允紹並肩而行,一行四人去了早已預定好的萬豪酒店。

謝允紹跟他淡淡寒暄著:“聽說我那個小舅子這幾天都賴在你這裏不回家,要勞煩你多照應。”

卓琰微微一笑:“我跟葉徙本來就是朋友,房子借他住幾天也沒什麽。”他向來不是個八卦的人,雖然聽葉徙說過謝允紹跟他姐姐的婚姻已經名存實亡,卻也當做不知道。放眼本市,能夠跟謝允紹抗衡一時的世家子弟也就是他了,在商場上堂堂正正地贏他,總是好過在背地裏揭人私隱。

安雅走在兩人身後,跟方寒雲並行,忽聽對方道:“你做過上市方案嗎?”

安雅理所應當地回答:“沒有。”星展集團上市的時候她才在讀中學,怎麽會輪得到她做上市方案。

方寒雲推了推眼鏡:“我做過。謝氏底下一個全資公司是我全權負責跟券商溝通的。”

安雅狐疑地看著她,她這麽說是什麽用意,她真的一時想不透。隻聽她繼續說:“你沒有獨立操作一個項目的能力,卻能當上總裁秘書,我真的很懷疑卓總選人的標準。”

安雅微笑道:“你的意思是說卓總偏私?選人的眼光不如謝總?”

方寒雲沒有回答。

安雅道:“我可以數出卓總的很多優點,尤其是相較謝總而言。”

“是嗎?”

“卓總比謝總年輕很多,熱愛運動,長得帥。”

“……”

“身材也好。”

“……”

“體力好,這些是我們秘書科的每個人都知道的事實。”

方寒雲看著前方跟謝允紹並肩的卓琰,隻覺得一陣惡寒,秘書科每個人都知道他身材好體力好——但願不是她想到的那種原因。

安雅在背後嘮嘮叨叨,卓琰也隱約聽見,突然回頭道:“你又在胡說八道什麽?”

在等待上菜的間隙,方寒雲從公事包裏拿出兩家合作的計劃案,思路清晰地跟他闡述一個個關鍵點。卓琰也就按照她的思路提出一個個意見相左的地方,把計劃案裏設下的陷阱和不夠明確的部分全部提出來了一遍。

這樣一來一回,大致也對對方的底線有了了解。

謝允紹道:“回頭我讓法務重新敲定書麵細節,再傳真給你一份。”

這個時候,菜也上得差不多,方寒雲把用筆標注過的計劃案放進包裏,站起來給他們倒茶。卓琰用手擋了一下茶杯,笑著說:“方秘書親自給我倒茶,實在不敢當。”

方寒雲微微一笑:“卓總你太客氣了,其實我也經常給謝總倒茶的。”

這句話似乎有點弦外之音。

卓琰玩笑道:“謝總的日子果然比我舒坦,我這邊的秘書大多不務正業。”

被間接點到名的安雅敢怒不敢言。

謝允紹笑了一笑,回答:“謝氏從來不養閑人,做不好的那幾位,我立刻就開掉。從我接手公司以來,開掉的元老都不知有多少個。”他這一句話,說得當真有殺伐之意。

卓琰也知道他從接手星展到現在,他最遜色於謝允紹的方麵就在這裏。星展內部各派勢力盤根交錯,一時之間根本不可能清理幹淨,導致他一些不錯的想法都寸步難行,這樣下去,隻會讓整個公司運營變得艱澀異常。他跟謝允紹的情況完全不同,謝允紹接手的時候,手上就有決定性的股份優勢,有些決議不過是他自己一句話的功夫。可他麵臨的情況卻不是如此。

謝允紹見最重要的公事談完,便又回到閑聊狀態:“聽說卓總這幾日在相親?”

卓琰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是啊。”

“要我給你介紹嗎?”

安雅捂住嘴偷笑,謝允紹冷著一張臉來八卦別人的私事,真是難得一見。

“但凡被謝總你介紹過來的女士,估計都對我沒有興趣了。”

謝允紹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這之後你就要跟我一樣,躺進婚姻的墳墓不見天日。先恭喜你。”

下了班,卓琰就給司機放了假,自己開車出去。

他停好車沒多久,就見阮湘南從小區裏走了出來,看到他的車子,便朝這邊走來。卓琰拉開車門下車,抬腕看了下時間,有點驚訝:“你到得早了。”他從小受到的禮儀教育就是要像個紳士,提早來等待女士那是很自然的事,但是阮湘南卻沒有讓他等。

阮湘南微微一笑:“我就猜到你會提前到,所以我也早點出門了。”

“我還以為你會讓我等上一個小時,以報上次我讓你在公司樓下等待的仇。”

阮湘南道:“可憐的卓琰,你以前究竟被迫等過多少位名門淑女,看你都有心理陰影了。”

卓琰認真地解釋道:“如果我對對方沒有意思,我是不會跟人約會的,相親的那兩次也是不得已。”

他們並肩走了一段路。

卓琰猛然發覺自己剛才的解釋簡直太離譜,他隻跟有意的人約會,豈不是就是告訴她,他隻對她有意?他看了她一眼,她倒像是聽見了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連一點追問的意思都沒有。

阮湘南經過醫院附近的那條美食街,便順口介紹說:“這裏好幾家店都上過美食攻略,生意很火爆的,碰到不忙的時候大家都會來聚餐。”

“你打算請我吃飯的地方是在這裏?”

“怎麽會?”阮湘南驚訝地看著他,“我定的是前麵路口那家凱悅的包廂。你不是說想知道我平時的消遣嗎?我就順便告訴你了。”

卓琰停住腳步:“這裏哪一家你吃的次數最多?”

“……什麽?”

卓琰看了看正在營業的那一行飯館,馬路對麵那家羊蠍子無疑是客人最多的,早早的就有人在門口領號排隊:“就那家吧。”

阮湘南簡直震驚過度,趕在他走到那家店門口及時攔截住他:“你吃不慣的,而且味道又重,環境又差,還是不要在這裏了。”

門口發號牌的店員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你怎麽就知道我會吃不慣?”卓琰伸手接過一張號牌。葉徵都能在這種地方吃飯,他怎麽就不能?

阮湘南搖搖頭,有點無奈:“隨你吧。”

過了一會兒,有客人離開,服務員很快就讓他們去那張剛空出來的桌子,前麵的一桌子殘骸還沒來得及收拾,阮湘南看著服務員快手快腳地把湯鍋和骨頭盤子端走,再用抹布在桌上抹了兩遍,還是有點油漬,不用清潔劑擦洗就不能完全抹掉了。

她拿紙巾又把桌麵仔細擦了一遍,那一麵紙巾都透明了。

阮湘南道:“我定了凱悅的包廂,你看——”

服務員及時送上了兩套餐具,又拿起茶杯來給他們倒了熱茶,把菜單和價目表放在桌子中間。

卓琰看著菜單:“鴛鴦鍋底,羊蠍子兩斤,蔥燜羊肉。”

服務員立刻在單子上記下來。他又點了三個炒菜:“暫時就這樣。飲料你喝什麽?”

“……可樂。”

“那就兩罐可樂。”

阮湘南總覺得他這樣一身名貴的savi1e row定製坐在這種平價飯館裏,說不出來的違和。她拿起邊上的茶壺,用熱水把杯子衝洗了下,再倒上茶推過去給他。

服務員很快就端上了新的湯鍋,羊蠍子倒在裏麵,鍋子裏正咕嘟咕嘟地冒泡。

阮湘南又忍不住職業病發作,用筷子戳了戳其中一塊:“看上去……這是腰椎?”

卓琰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抬杠:“你是不是還要順便找一下椎間盤?”

從店裏出來,滿身都是羊蠍子火鍋的味道。

阮湘南忍不住道:“你吃相挺斯文,胃口倒是挺好的,我本來還想把羊腿打包帶回去當宵夜。”

卓琰笑道:“我幫你把宵夜消滅了,免得你回去偷吃,萬一全變成肥肉了怎麽辦?”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路邊的霓虹燈映在她臉上,忽明忽暗,將她秀美的五官勾勒得更加清晰:“男人果然都是看臉的,真是淺薄的生物啊。”她往前走了幾步,在夜市賣多肉植物的攤子上停了下來,拿起一盆來看。

卓琰直接當她說男人都淺薄的那句話不存在,他也算是有經驗了,要跟阮湘南理論,除了她把他氣到內傷以外就不會有別的結果,難得現在氣氛正好,他也不想跟她爭執:“你喜歡這個?”作勢就掏出錢夾來付錢。

老板有點為難地看著他遞過來的紙幣:“我才剛開攤,零錢不夠找,要麽你們去前麵換了再來買?”

卓琰道:“那就多挑——”

阮湘南忙挽住他的臂彎,把他帶離那個攤子:“還是不要啦。”

“……為什麽?”幾盆肉植物而已,也不是什麽價值貴重的禮物,就算收下也不代表什麽。他真不明白她,明明看上去很喜歡的樣子。

“以前我也買過很多盆的,每次放在別人那裏都養得好好的,結果一回到我手上就立刻連根爛掉。”阮湘南小聲道,“植物也是有物權的。”

卓琰忍不住笑出來。

阮湘南又道:“這一點都不好笑。”

他攬住她的肩,從他這個角度,正看見一對很年輕的情侶站在公交站牌下依依不舍,時不時交換一個親吻。

真的很年輕,不會到二十歲,兩張稚氣未脫的臉。

阮湘南感覺到他的異樣,便轉過頭去,順著他的目光的方向看去,但是很快又被他扳回去:“看看都不行?”

“那是別人的**。”

阮湘南隻得順著他把頭轉向另一邊,那一頭也是一男一女在街上拉拉扯扯:“那邊也是你所謂的‘別人的**’呢。”

那邊的女孩子終於掙脫了身後拉住她的男人,穿著高跟鞋走了幾步,很快便跟阮湘南四目相對,阮湘南臉上的笑意全都消失了。那個女孩子畫著濃妝,正想罵她站在那裏盯著他們看什麽看,可是話到嘴邊轉了兩轉,突然變成了:“你是湘——”她很快看到對方身邊那個氣質高貴容貌俊美的男人,立刻把剩下的幾個字全部憋了回去。

可是她身後那個之前跟她拉扯的男人突然走上前兩步,直接扇了她一巴掌:“賤=人,都出來賣了還挑三揀四,你知道我是誰嗎?”

她被這一巴掌甩得一踉蹌,高跟鞋崴了一下腳,又回過身重重地推了對方一把:“你這變態,沒錢還要玩這麽多花樣,也不看看自己長什麽樣子!”

卓琰感覺到身邊人的僵硬,輕輕按了一下她的肩:“怎麽了?”

那個男人一把抓住那個女孩子的長頭,把她拉了回來:“你也不看看你這樣的貨色,還想挑人?!”

周圍看熱鬧的人群來漸漸圍了過來,卻隻是指指點點,無人上前。

阮湘南吐出一口氣,忽然衝向那個男人身旁,一個飛踢踹到他的腰側,趁著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屈膝頂向最脆弱的部位,再一擊肘擊,整個過程幹淨利落,直接把人放倒在水泥地上。她抓著對方後腦的頭發,冷冰冰地開口:“跟她道歉。”

那男人痛得直抽氣,連話都說不完整:“你又是哪裏冒出來的賤——”

阮湘南抬手將他的頭重重地按到水泥地上:“讓你跟這位小姐道歉,你沒有聽到嗎?”

那個畫著濃妝的女孩子顯然也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一幕,緊張地擺擺手:“不、不用道歉了,我也沒事……我真的沒事的,湘——不是,我沒事的……”

這邊的動靜鬧騰得太大,很快就有幫手衝過來,卓琰一把把人擋開了:“這裏沒你什麽事,邊上看著就行。”

他走過去,直接把阮湘南拉到身後,蹲下=身輕聲道:“管這一帶的秦哥我也認識,你可以去問問他,我姓卓。”他從錢夾裏抽出紙幣來,扔在他身邊:“這是醫藥費,以後少來找那位小姐的麻煩。”

阮湘南轉過身,抱著那個畫著濃妝的女孩子:“熙熙,你還好嗎?”

那個叫熙熙的女孩子先是身體一僵,然後坦然接受了她的這個擁抱,眼圈微紅:“我沒事。”

卓琰看著她們,沉默片刻道:“還是快點走吧。”

他們走到前麵的路口,剛好有一輛空載的出租車停下來,阮湘南立刻把熙熙推到後座,扶著車門道:“我先帶她回去。”

卓琰點點頭:“路上小心,回去早點休息。”

阮湘南微微一笑:“你也早點休息。”

她坐進後車座,將門拉上,車子開動。

餘熙看著車窗外麵,微微咬著唇:“是我害了你,可是我不是故意的,你完全可以裝作不認識我——”

阮湘南簡短地回答:“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們隻是第一次約會而已。”

餘熙又噤聲了。

很快就到她住的地方,阮湘南付了車費,輕聲道:“你現在有住處嗎?”

“當然有啦——”那種廉價的小旅館,而晚上也正是“工作”的時候,休息得有多奢侈,但是她不想讓阮湘南知道她混得這麽慘。再是糟踐自己,麵對過去的朋友還是會有自尊心。

阮湘南拉住她的手臂:“我一個人住,你過來跟我合住吧。”

餘熙洗完澡,才覺得身上傷口火辣辣的痛。她洗掉了濃妝,顯得臉色蒼白,一雙丹鳳眼卻更加流光溢彩。

阮湘南拿出藥箱來,一點點幫她處理傷口,她的動作很輕很快,帶著職業化的溫柔手法。

餘熙猜測:“你現在是護士,還是醫生?”

“醫生。”她把外露在外麵的傷口用棉簽沾藥膏塗了一遍,然後把用過的東西收拾妥當,“現在覺得怎麽樣?我去給你倒杯水吧。”

餘熙舒了口氣:“小意思,總有些人是變態,我都習慣了。”

她習慣的東西,真是讓阮湘南說不出來是什麽滋味:“要不,早點睡?”

餘熙躺在她身邊,她整理出了兩床被子,她們就像小時候一樣,躺在同一張**,可是時光卻橫亙在她們之間,就算是幼時的親密朋友,驟然相見,也變得無話可說。

隔了很久,餘熙輕聲開口:“那個女人……她對你好不好?”

“……老實說,還不錯。”雖然不太像母親的樣子,至少對她提出的要求都是有求必應。她的母親就像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哪怕做錯了,也會有人替她承擔應有的責備,她甚至都不會知道自己做錯過什麽。

“那你還恨不恨她?”

阮湘南搖搖頭:“開始恨得要命,現在恨不動了。”

那天她生日,被卓琰押回家裏,看到她的母親神態眼神還像是個少女,好像她就沒有衰老過,也沒有長大過。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她忽然覺得無能為力。她不過是在懲罰一個懵懂無知的人,盡管那個人在名義和血緣上是她的母親。

懲罰一個永遠都不會知道你在懲罰她的人,就等於在懲罰自己。

餘熙從被子裏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指:“別難過。”

就像小時候她們依偎在一起互相安慰一樣。

阮湘南反手握住她的手,輕聲道:“能不能別做你的生意了?我賺到一些錢……隻是借給你的,等你以後找到工作再還給我。”

餘熙突然小聲抽泣出來。

阮湘南忽然想,錢這東西真的很好,熙熙要陪多少客人受多少傷才能賺到那麽一點,她要值班坐門診甚至有時候在手術台邊一站就是十來個小時才賺來這一份薪水,大家都是芸芸眾生中平凡的小人物,誰敢清高,誰又敢說它不好?

從醫院裏回到家,餘熙正在廚房裏忙碌,看見她便笑道;“我看到冰箱裏還有一點材料,就把它燒掉了。”

阮湘南卷起衣袖:“我來幫你。”

餘熙看著她平靜的側臉,試探道:“你跟那天那個朋友還有聯係嗎?”

阮湘南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他很忙的,本來就不會天天都聯係。”

“對不起。”

“這有什麽好道歉的?”

餘熙咬著唇,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阮湘南有她這樣的朋友,估計任何喜歡她的男人也會無法接受。家世清白這個詞,雖說不會加分,卻也是一道硬杠杆,誰都不會跟一個有她這樣朋友的女人交往,更何況是那種看上去就很優質的男人。

阮湘南抬頭道;“周末我想回淺川看看,你呢?”

餘熙低著頭:“你別對我媽說。”

“說什麽?”

“……那就沒什麽了。”

阮湘南又道;“你想好找什麽工作沒有?”

“我不知道,”餘熙有點茫然地望著她,“我的頭腦沒有你這麽好,以前你讀書的成績也比我好很多,我能做的除了那種生意,就是賣力氣了。”

阮湘南拍拍她的背:“那就考個護士執照吧,這樣你也可以照顧阿姨,我知道阿姨身體也一直不太好,就是當護士會很辛苦的。”

餘熙低著頭,輕聲回答:“我不怕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