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玩的路程無需費力, 費時費錢即可。

阿箬本來是想套一輛馬車的,她不介意充當車夫駕車與寒熄多去一些地方,單靠雙腿走路的話, 恐怕她身上的錢花完了, 也走不出多少城鎮。

寒熄卻道無需馬車,也不知是不是特地為阿箬省錢,隻買了一匹普通的馬, 二人共乘一騎, 走走停停, 也在這個冬天去了不少地方。

阿箬心裏還想著寒熄欠她一場流星雨,隻可惜後來沒有幾個晴天,一路往南走不是落雪就是天陰, 到了晚間烏雲密布, 不落一場大雨便很給麵子了,更別說能看見星星。

越往南走,城池便越富饒, 冬日裏出遊的人居然也不少。

新年的前一天,阿箬與寒熄到了一個叫虹彩鎮的小地方, 那小鎮在鑫城之外, 靠著鑫城也帶得稍稍富饒了些。虹彩鎮的街道上也很熱鬧,因馬上就要過年了,家家戶戶門前都掛著七彩喜慶的燈籠, 商鋪店鋪還想趁最後一日多掙些錢, 晚間的店鋪開到亥時才陸陸續續有人打烊。

阿箬入虹彩鎮才剛到亥時, 一路有燈將她入鎮的路照亮, 她與寒熄坐在馬背上, 牽著韁繩慢慢悠悠地行走在小鎮街道中, 便是冬風過巷,阿箬的臉也是紅的。

她的臉紅了一路了,因為寒熄的胸膛有些堅硬,阿箬的背後貼在她的懷裏,即便她努力挺直腰杆,也隨著身下的馬每走一步,而不受控地往寒熄的懷裏輕輕撞一下。

阿箬的身形嬌小,坐在馬背上隻要寒熄牽著韁繩,便似將她抱在懷中一般。這一路他們走得不快,冷風又被寒熄的袖子遮擋,根本沒吹上阿箬的身體,隻拂過她的臉。可惜她心猿意馬,臉上太紅太燙,溫度也吹不下來,隻能在人多的地方四下打量,假裝不在意,心跳卻不可遏製地亂撞胸腔。

兩人共乘一騎……果然太曖昧。

可阿箬轉念一想,她還能享受幾日曖昧?還能這般假裝被寒熄抱在懷裏幾次?不剩多少回了!於是也勸慰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著。

找了一家客棧寒熄才下馬,他伸手牽著阿箬,扶她下來,仿佛她是個嬌弱的千金小姐。

阿箬抿嘴朝他笑了笑,有些拘謹地腳步沒邁太大,她也曾背著寒熄的屍骨輕巧翻身上馬奔騰,對騎馬並沒有那麽生澀。

客棧小二接待二人,小二沒見過長得這麽好看的男女,為他們領路的過程中攀談兩句。

“二位是來鑫城遊玩兒的吧?咱們鑫城是有名的削金窟,尤其過年這幾日更是熱鬧。”小二將二人落住虹彩鎮的原因,自然而然地歸於此刻鑫城已然落下城門了,便道:“從明日起,鑫城三天入夜不休,城門也不落,屆時便能見到街道上密密麻麻的人,各個如二位這般富足。”

阿箬聞言,摸了一下藏在袖子裏的荷包,她想她也沒有很富足。

她與寒熄遊玩,隻想著山水,沒想過去富饒的城池逗留,因為她以為寒熄更喜歡少人煙喧囂的地方。一聽居然有城池過年三天入夜不休,阿箬便多問了一句:“鑫城這三天不關城門,是有什麽大事發生嗎?”

小二笑道:“二位來前沒打聽清楚?風花雪月吃喝鬥賭,都在鑫城,這三天隻要你不殺人放火,想怎麽玩兒就怎麽玩兒,官府不管的。”

所以才會有那麽多人在過年期間也要趕往鑫城,好些個窮酸人在這兒過了一夜,次日便金銀滿車地走了。

官府雖未命令禁賭,卻有錢額上限,小二還說有鬥賽。

阿箬問:“鬥雞?鬥蛐蛐兒?”

小二哈哈大笑:“也有,但沒那麽小兒科,咱們這邊……鬥獸!去年我便見到過,一隻老虎,一頭獅子,兩個凶猛野獸在鐵籠裏頭咬得你死我活,那場麵可真是精彩。”

阿箬微微張嘴,著實驚訝了一番。

介紹了鑫城的好,正好路也帶到了,小二請二位早些歇下也就離開了。

房門關上,阿箬還在想鬥獸的事兒,寒熄的手正好落在她的頭頂,揉了一下她柔軟的發:“想去看看?”

“太血腥了。”阿箬搖頭,那種場合不適合寒熄過去,他白衣翩翩不染纖塵,走入鬥獸場旁又是血肉氣味,又是野獸嘶吼的,太吵鬧。

寒熄見她抿了一下嘴,輕聲道:“若要玩兒,自然是玩兒沒玩兒過的,見沒見過的。阿箬,我們去瞧瞧?”

以後也未必能瞧見了。

阿箬抬眸看向寒熄:“您想去?”

“有些好奇。”寒熄朝她彎了彎眼:“我沒見過。”

阿箬啊了一聲,寒熄的好奇心還是挺重的,阿箬記得他話說得不是很利索的那段時間,便會對許多事情好奇。這種鬥獸,別說寒熄沒見過,就是阿箬也沒見過,她也記得寒熄對一件事情好奇後有多倔強,非要研究透徹為止,所以阿箬點頭:“好啊,那我們明天一起去。”

時辰不早,熄燈後阿箬如以往一樣躺在了軟塌上,側身迷迷糊糊快要睡著時,察覺到了寒熄靠近她。

這段時間總是這樣,寒熄會在她將要睡著後,把她抱上軟床。

冬日裏的高床軟枕很容易便讓人陷入深眠,阿箬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神明是不用睡覺的,她總想著將床讓給寒熄,後來寒熄也總想著給她讓床。

寒熄的懷抱很暖和,他的動作很輕,阿箬隻有被他抱起的這個意識,瞌睡卻沒清醒多少。她甚至連眼睛都沒睜開,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彷如醉酒一般,動彈都嫌疲憊。

自從何桑不在了之後,阿箬夜間便很容易犯困了,哪怕她有時刻意保持清醒,也抵不過腦海中的混沌。

阿箬想,離她還心的日子越來越近,所以那一絲仙氣也不再護著這具身體,說不定有朝一日她連受傷很快痊愈這一點都會消失,到那個時候,她挖出自己的心也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想得有些多,阿箬眉心輕蹙,等寒熄將她放上軟床,她聞到滿被窩裏都是寒熄身上淺淺的香味時,眉頭又慢慢鬆開了。柔軟的被子蓋在身上,溫柔的氣味侵略周圍冰冷的寒氣,如一團溫水將阿箬緊緊包裹住,她在這團溫水中可以自由呼吸,很愜意。

可漸漸的……好像呼吸也沒那麽自由了。

阿箬微微張嘴,深喘了一下。

月色傾泄,透過薄薄的紙窗落入屋內,微光勉強照亮屋中輪廓,躺在床榻上的阿箬裹在被子裏,露在外頭的幾根手指突然抓緊身下被褥,又有另一隻手覆蓋其上,輕輕地穿過她五指的縫隙,與她相握。

寒熄吻了吻她的嘴角,像個卑劣的無恥之徒,於夜間趁人不備,偷偷摸摸。

方才他親著阿箬的嘴唇忘神,也忘了阿箬或許無法呼吸,她張嘴喘的那一下,寒熄正舔她的唇珠,有些意外地壓深這個吻,舔上了阿箬的舌尖。

濡沫,是寒熄以前在某個城鎮中掛起的字畫攤上瞧見的,兩條緊挨在一起的魚吐著泡泡,雙尾交纏。

寒熄的手輕輕碰了一下阿箬的額頭,將她眉心處的金光抹去,又小心翼翼地去吻她,這回清晰地聽見了她的聲音。

似貓兒一般哼了一下,便是那一下,讓他恢複清醒。

方才抹去的金光重新印在了阿箬的額頭,她好像是有些熱,所以不耐地動了一下身體,踢一腳被子,露出了光裸的右腳。阿箬的腳掌好看,腳踝上的銀鈴也在她踢腳的那一瞬發出響聲。

寒熄坐直,即便夜深,他也能清晰地看見阿箬的臉,看見金色的光順著她的四肢百骸慢慢流淌,而他在阿箬身上設下封印她五感的法術,沒多久就散了。

他抑製不住自己對阿箬的渴求,每日飲鴆止渴般在夜裏偷偷親個夠。

如今,也快要抑製不住阿箬了。

寒熄看了很長時間才起身,他記得以前阿箬也會這樣看他,在他從背簍中出來,又一次化作這具身體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阿箬都會在他合眼之後從軟塌上走下,走到床邊坐在腳踏上望著他的臉。

她對著他的臉心裏想的每一句話,都能被寒熄聽見。

少女早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淪陷動心了,其實寒熄陷得很也快。

那時他在阿箬的眼裏總能看見與世道不符的清澈和希望,哪怕她的日子過得再苦,她的眼神都是朝未來看去的。大約是阿箬第一次在寒熄麵前哭時,他的心境就變了,他喜歡看小姑娘昂起頭望著他雙眼亮盈盈的樣子,不喜歡她漂亮的眼睛落下珍珠一樣的淚水。

他覺得阿箬很可憐,不舍得她哭。

也覺得阿箬很可愛,要是她能一直笑著就好了,那雙鹿眼彎起來的樣子,真的很好看。

彼時他不懂情愛,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但若有幾道選擇擺在他的麵前,那他的感情就很好分辨了。

——允許她接近自己,還是將她攔在結界之外?

——聽她喋喋不休地說些瑣事,還是打斷她的話,讓她省些力氣?

——說些好聽的話為她解憂,還是告訴她這個世界的現實便是殘酷麻木?

寒熄當時並未給自己這些假設,因為阿箬第一次進入他的結界是意外的巧合,可接下來她每一次能遇見神明,都是寒熄為她偷開了一扇門。

寒熄走到軟塌旁,伸手撥弄了一下矮桌上枯萎多時的茉莉花,右手的食指與中指已經如虛影般消失,也碰不到任何東西。於是他用尾指勾起一截枯葉,看它慢慢起死回生,看它發芽,看它開出一朵白色的小花。

茉莉的味道很香,與阿箬身上的味道有些相似。

不甜,是那種清新的,純澈的,不染纖塵的味道。

次日阿箬醒來,天已經大亮。

她瞧見原先放在軟塌矮桌上的一盆早就枯死了的茉莉竟然重新開花了,小小的白色花朵點綴在綠葉之中,迎著窗外冬季微寒的風,傳來一絲絲清香。

寒熄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本書,此刻正坐在軟塌上看,他右手的手肘支在了矮桌上,廣袖遮住手指,那盆茉莉就放在手邊,甚至隨著窗外吹進來的風,葉子偶爾能碰到他的衣裳。

陽光從寒熄的身後照入,將他周身籠罩在金光之下,發絲與雙肩上浮上一層毛茸茸的光圈,阿箬一時沒舍得靠近去打破眼前景象。

寒熄見她醒了,收起書,揚起一抹笑:“起了?要去鑫城嗎?”

昨晚他們說好的,一起去看鬥獸。

阿箬也笑了一下:“好。”

她洗漱一番,收拾好自己了再與寒熄牽手,阿箬走在寒熄的右手邊,左手還沒搭上寒熄右手的手腕,便察覺到指尖觸碰的袖子溜走。

寒熄轉身將書拿起放入軟塌下的抽屜裏道:“物歸原處。”

又將那盆茉莉放在矮桌正中間,這才伸出自己的左手,對阿箬笑道:“牽。”

阿箬揚眉,把右手放入寒熄的手心,他的手有些涼,阿箬愣了一下,問:“怎麽這麽冷?”

“是嗎?許是翻書的原因?”寒熄想要收回手,又被阿箬抓住:“我給神明大人暖一暖。”

阿箬的手心很燙,她昨夜睡得安穩,於暖和的被窩裏待了幾個時辰,便是出門吹了冬風,也渾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

因為虹彩鎮離鑫城不遠,阿箬與寒熄便沒有騎馬,而是牽著馬往鑫城而去。

走在路上能見到許多行人,坐馬車騎馬的都有,看樣子都不像是鑫城本地人,卻如小二所說的那般,五湖四海之人都被鑫城這新年間三天入夜不休給吸引了過來。

阿箬昂頭,看了一眼今早的太陽,暖而不刺眼。

“瞧著天氣,今晚應當能有星星了吧?”阿箬問寒熄:“今晚我能看見流星雨嗎?”

“再等等吧。”寒熄搓了搓發涼的右手,僅剩下兩根手指的手不論如何握緊,都有些別扭。

他解釋道:“這幾日鑫城的人一定很多,人人都可見的流星雨,便不算送給阿箬的。”

阿箬一聽,心中竊喜,表現在臉上,便是一抹極其燦爛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