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芒鞋千裏江湖路 第十九章 各人自求多福

陳剛點點頭:“是的,黃公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當年是我不好,為了想著給小姐尋一個好人家,反倒害了你們,我不知道,”陳剛說到這裏不由地頓了一下,“原來,老爺已經遺書將小姐的終身托付與我的……”

“你?你說什麽?”

陳剛的話還沒有說完,思維明銳已經有些聽明白的黃真突然有些情緒激動的上前一步,劈胸一把揪住陳剛的衣領,失聲喝問道。

果然黃真的震驚也不亞於乍一見到當年吳老爺那份遺囑的陳剛。

好像早就料到會有這種結果一樣,盡管身上沒有功夫的陳剛被出手顧不了輕重的黃真差點勒死,但是紫脹了臉的陳剛還是很鎮定。

他努力的用一種不急不緩的語氣說道:“黃公子,你聽清楚了,我今天既然敢來找你,就不怕你會殺死我,她現在是我的妻子,我要帶著她離開這裏,公子,請把解藥給我們……”

“不不不,為什麽會這樣?老陳,你開什麽玩笑?這怎麽可能?簡直……簡直太荒謬……太可笑了……”

黃真差點一口氣沒有喘過來,突然又看見陳剛臉上的顏色好像都有些變了,趕緊又放開自己死死揪住陳剛衣領的手,“老陳,你聽我說,小姐一定是誤會我了……”

被鬆開了衣領的陳剛不由地伸直脖子喘息了一下,搖頭道:“沒有,黃公子,我再對你說一次……我們都不知道當年老爺托孤之時已經留下遺囑,將小姐終身托付與我,這是一個天大的誤會……”

陳剛一邊說一邊伸手從懷裏掏出那張折疊的整整齊齊已經泛黃的紙箋。

“這便是,當年老爺留下的遺囑,黃公子,其實你現在想幹什麽和我們都沒有關係了……小姐,小姐要我告訴你,她已經設法讓那個狗官不至於就死,而且,隻要你把解藥給了我,我們還有個辦法幫你叫那狗官心甘情願的把所有錢財都交給你……”

黃真並沒有伸手去接陳剛遞過來的紙箋,而是扭曲了臉部。

他握緊拳頭一拳打在一摞賬冊上,狀似痛心疾首的低聲說道:“她一直都以為我是那種貪得無厭的人,無論是色還是財……但是, 姓李的當年鯨吞的錢財我是一定要他吐出來的,那都是黎民百姓的血脂。”

看著猶自按住自己脖子喘息不止的陳剛,黃真咬咬牙,“也罷,我現在已經更是身不由己了,今生今世命裏注定,少年時我無法給她一個約定,現在我還是沒辦法給她一份安穩。”

“我這樣的男人,隻能再三再四的辜負她……我是該死的人。老陳,你帶著她走吧,走的遠遠的,找個沒有兵匪的地方,陪著她,下輩子安安穩穩的過,她身上並無什麽劇毒,不過尋些新鮮的艾葉蒲草煎水服用半年即可如常了。”

看著神情扭曲痛苦,似乎有滿腹難言之隱的黃真,這下輪到陳剛有些傻眼了,他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呆呆地看著黃真,慢慢地跌坐在黃真身邊的一張椅子上。

他原本以為會和這個鐵算盤展開一場艱難交談的,陳剛甚至都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黃真會拒絕交易。

或者幹脆出手殺死他。

陳剛一直覺的,黃真千裏迢迢的追隨小姐來到烏州城,為了小姐還專門的在烏州城開了一家酒樓,他甚至相信黃真對於李府財產的覬覦隻是一個幌子,鐵算盤黃真之所以會那樣做,完全是因為對吳氏一往情深。

現在,陳剛算是真正的聽明白了,好像,並不是那麽回事兒。

從頭至尾,自始至終,小姐雖然錯,他陳剛卻是錯的最厲害的那個!

小姐的感覺果然是對的。

黃真的一番話聽在陳剛耳朵裏,就算是他有千萬種冠冕堂皇理由,歸結起來也就是一個意思:就算是黃真並沒有像小姐所說的那樣,有另攀高門想娶別家千金的念頭,可能也更沒有想真正與小姐白頭偕老的打算!

他之所以來到烏州並不是追隨他們家的小姐,而隻是一種奇怪的巧合:曾經搜刮了無數民脂民膏的李老爺恰巧也是鐵算盤黃真欲加謀奪錢財的對象。

就是說,其實李老爺早就是鐵算盤賬簿上的一筆了,黃真不過是在繼續的利用著小姐對他的餘情未了。

瞬間,一種無法言說的憤怒頓時的就充塞了陳剛的心頭。

陳剛咬緊牙關忽然順手就抄起麵前桌子上一摞賬簿朝著黃真沒頭沒腦的打去。

“你這個該千刀萬剮的負心賊!”

黃真是何等樣的身手,隻張開雙臂輕輕地一攏,那些漫天開花的賬簿眨眼間便又全部整整齊齊的歸還到了遠處。

“老陳,你要是心中有氣,隻管對著我罵,過來用拳頭對著我打,我的錯……可是,這些賬簿萬萬損壞不得。”

黃真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刹那間,陳剛便在黃真尚且年輕的臉上看見了無盡的滄桑。

甚至還有一種說不好的憂憤之色。

陳剛本來就是一個憨實耿直之人,雖然直覺得心裏被一種說不好的憤怒充塞的難受異常, 頓時就不知道該再去任何指責控訴這個鐵算盤了。

一盞熒熒的燈光下兩個男人竟然脈脈相對了許久。

“老陳,你先帶著她走吧,烏州,我也不會呆很久的…… ”

黃真忽然把眼睛看向牆角不知名的某處,用一種心緒極其複雜語調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

小竹輕輕地叩了叩吳大娘臥室的門。

“進來吧,哼,又不是第一次來,作那鬼鬼祟祟樣子!”

吳大娘斜靠在貴妃榻上,翹著塗著血紅豆蔻的蘭花指嗑著鹽水核桃仁兒翻著白眼罵道。

小竹趕緊推門進來,進來之後便“噗通”一聲給吳大娘跪下。

“嘻……我那好妹妹現在怎麽樣了呢?沒有被你們二太太給欺負死吧?”

吳大娘看著戰戰兢兢的小竹陰陽怪氣的嬉笑道。

小竹給吳大娘磕了一個頭,低聲下氣的回答道:“那倒沒有,二太太……不過是繡花枕頭有勇無謀,我們太太從來就沒有把她放在眼裏過。”

吳大娘又嘻嘻的笑了起來:“偏你們太太喜歡去做那些曲裏拐彎的事情,要是老娘,早就嘁哩喀喳拍手了事,有費那些心機的時間,不如哪裏涼快哪裏歇著去。”

小竹心裏嘀咕道:“三姨太能和你這蠻人比麽?你渾身都是本事,自己武功好又會使毒,手底下一大幫子人,當初三姨太來烏州投靠你的時候怎麽沒見你這麽說?”

但是嘴裏卻是萬萬不敢這樣說的,少不得賠笑道:“奴婢哪裏能知道主子的心思?或許太太更喜歡這樣做,可能……更解恨些。”

吳大娘冷笑道:“哼,說的也是,你們漢人就喜歡幹這些唧唧歪歪的事情,算了,也算是我和我那妹妹結義一場……告訴你主子,何姑娘昨兒個忽然有些身子不適,你明兒才過來取藥吧,嗯,銀子帶來了麽……不是我貪財,總不好白使喚那邊來的人,何況,何姑娘等閑也是不肯出手的。”

小竹趕緊又趴在地上給吳大娘磕了一個頭,氣短心虛的乞求道:“銀子今兒奴婢就帶過來了……可是,大娘,太太吩咐今天務必要拿回那藥的……”

吳大娘舉著手裏的被她嗑了一半的核桃仁眯了一下丹鳳眼:“噢?她竟然要的這樣急?敢是要急著跑路了?”

她無意識的一句話頓時叫小竹猛然抬起頭,失聲驚問道:“大娘,您說什麽?”

吳大娘趕緊把手裏的半枚核桃仁兒塞在嘴巴裏咀嚼起來,掩飾的笑道:“嘻嘻,你對她,倒真是死心塌地了哇,咳,你放心,她要走就走吧,當初我既然把你送給了她,自然不會再強求你回落芳院的。”

小竹慌忙又趴在地上給吳大娘使勁的磕了幾個頭,感激涕零的說道:“小竹自然唯大娘您的命是從的,隻是……隻是……若從今以後小竹能蒙大娘放生,再造之恩,日後小竹有了出頭之日,定結草銜環報答大娘大恩。”

吳大娘嗤笑道:“行啊,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個安分的,不過我喜歡,女人嘛,就得拚了命去搶自己想要的。以後啊,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我且問你,李家父子得以延捱這幾年,李老爺得以苟延殘喘,一定少不了你的功勞吧?”

吳大娘幹脆利落的話立刻叫小竹白了臉,冷汗順著發角潸然而行。

“大娘饒命……”

看著趴在地上頭也不敢抬的小竹發出蚊呐一般戰栗的哀鳴,吳大娘頓時又哈哈大笑起來。

“乖丫頭,你原本是想做李府少奶奶的,不過你終究不是她們兩個的對手,縱然你費盡心機,李府的少爺還是生生的給他們玩死了,對不?”

吳大娘洞若觀火的話居然沒有多少責怪或者譏諷的意味,更沒有任何的陰陽怪氣,反倒還含有幾分同情的意思。

“哎,你就好好的守著那個倒黴的李老爺吧,看看他死裏逃生之後能不能多少看顧你些。”

小竹這才敢稍微的抬起頭,雙眼含淚的說道:“我對不起大公子……我該給他提個醒的。”

吳大娘突然搖搖頭,冷笑道:“那是你的傻念頭罷了,你起來吧,算了,我也懶得管你們府上是那些破事,你們各人自求多福罷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