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紋臉

如果紙馬沒有騙我們的話,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

那時候天還沒有亮,紙馬尾隨著鍋爐孫到了家。

他有意給鍋爐孫留麵子,所以一直等到鍋爐孫進了門才敲門進去。

鍋爐孫看見紙馬來了,也挺意外的,不過他沒有說別的,就把鍋爐孫讓進去了。

兩個人是多年的好朋友,知道對方喜歡什麽。所以鍋爐孫拿出來了一碟老醋花生,一瓶白酒。

紙馬坐在煤球爐子旁邊,先給自己灌了一杯,然後又吃了幾粒花生米。他感覺很愜意,很想打開收音機,轉到戲曲頻道,跟著裏麵的名家唱幾句。

不過他沒這麽幹,因為這時候的收音機,放的全是診所的小廣告。

鍋爐孫忙了一晚上,哈欠連天,巴不得睡覺。這時候忍不住對紙馬說:“老三,你是不是有事啊。”

紙馬嗯了一聲,又喝了一口酒,對鍋爐孫說:“我最近當輔警了,我大侄子給我介紹的,雖然就是個臨時工,沒什麽編製,但是也算是警察圈的人了。”

鍋爐孫嘖嘖連聲:“你這是找我顯擺來了?”

紙馬搖了搖頭:“那倒不是。我是說啊,我拿了人家的工資,就得給人家辦事。要是有人小偷小摸,幹點違法的事,我是不是應該管管?”

鍋爐孫點頭說:“是啊,應該管啊。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啊。”

紙馬又說:“那要是有人搞封建迷信,或者用一些旁門左道的東西害人,我是不是也得管管?”

鍋爐孫點了點頭:“是這麽個道理。”

紙馬把一杯酒喝幹了,問鍋爐孫:“你今天晚上幹嘛去了?”

鍋爐孫的笑容就變得有點神秘了,他低聲說:“我去上墳了,怎麽,你看見了?”

紙馬嗯了一聲:“五中的墳吧?那是無主的墳,你去給誰上?”

鍋爐孫低聲說:“誰說那是無主的墳?墳裏麵埋著人,那就肯定有主。你想不想知道裏邊埋得是誰?”

紙馬點了點頭。

鍋爐孫走到門口,向外麵看了看,然後把屋門關上了。他又把電燈關了,點上了一隻油燈。

紙馬感覺屋子裏有點冷,所以靠的爐子更近了:“放著電燈不用,你點油燈幹嘛啊?”

鍋爐孫說:“這樣有氣氛。”

隨後,他就坐在油燈的陰影裏,用一種古怪的腔調說:“我腦袋後邊有個瘤子,這你知道吧?”

紙馬嗯了一聲:“那不是你小時候磕的嗎?”

鍋爐孫說:“其實不是。當初我娘生我的時候,難產了,怎麽也生不下來。那穩婆慌了神,就拉著我的腦袋使勁往外麵拽。最後我生下來了,但是腦袋上被她揪出來了一個大疙瘩。這裏麵有血管,有神經,割不得碰不得,隻能讓它長著。等長大了之後,就變成了一個大瘤子,好像腦袋後邊又背著一個腦袋似得,賊難看。”

紙馬嘿嘿笑了一聲:“是挺難看的。”

鍋爐孫歎了口氣:“本來呢,我身上長著這麽個瘤子,是肯定活不下來的。我爹把棺材都給我準備好了。是我娘,抱著我四處求人,想要救我一命。大醫院不知道去了過少,但是醫生都說沒救了。有的人就好心勸我娘,說這孩子生下來沒兩天,還不懂事,死了就死了,你抓緊時間再生一個不就行了?”

“可生孩子這種事,十月懷胎,從身上掉下來一塊肉,早就有感情了,誰舍得讓自己的孩子死了?這又不是在菜市場買菜,一棵菜不好,再換一棵就行了。”

“有一天晚上,她抱著我從省城的醫院回來,結果天太晚了,搭不上車。那時候窮啊,舍不得住旅館,就靠著兩條腿,走了一百多裏路。”

“等走到半夜的時候,她實在是累了,就坐在一塊石頭上歇腳。剛剛歇了一會,就看見有個中年人,挑著一副擔子從旁邊經過。”

“當時漆黑一團,但是這中年人的眼睛好使的很,他一眼就看見我了。然後對我娘說,這孩子是不是病了啊?”

“我娘那時候找醫生都找瘋了,看誰都像是神醫。馬上就拉著我的後腦勺給人看。那中年人說,這病我不能治,我知道有個地方能治,就怕你不敢去。”

說到這裏,鍋爐孫有點沉默了。紙馬問:“他說的那個地方,該不會就是五中的墳地吧?”

鍋爐孫點了點頭:“那時候五中還沒有蓋起來。這地方的墳頭,比現在多多了。我娘按照中年人的指點,找到了其中的一座墳,然後燒了紙錢,把我放在墳頭上留了一夜。”

紙馬猛地站起來:“把你留在墳頭上一晚上?”

鍋爐孫說:“是啊。不過那時候我太小,什麽都不記得,但是我隱隱約約的感覺,好像那天晚上有個人來了,對著我說了一宿的話。唉,我也不知道這是長大了之後做的夢,還是我真的看見了。”

“第二天我娘把我從墳地裏麵抱回來,看見我那肉瘤上多了一隻眼睛。她就高興地什麽似得,知道我這條命是保下來了。”

紙馬更加經驚奇了:“你有三隻眼?”

鍋爐孫笑了笑:“那倒不是,肉瘤上的眼睛是畫上去的,有點像紋身。小時候是眼睛,後來長開了,有了鼻子,有了嘴,有了眉毛。”

鍋爐孫說到這裏,把常年圍在脖子上的圍巾摘下來了。紙馬看見他的肉瘤上麵有一張臉。

那張臉很滲人,這倒不是說它很醜陋,而是它太像真的了。臉上的眼睛微微睜開,他嘴角含笑,好像在嘲笑世間人似得。

鍋爐孫看見紙馬滿臉愕然,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就給自己灌了一杯酒,接著說:“後來我長大了,我娘告訴我說,是墳地裏麵的好心人,在我身上紋了一張臉。我死了,臉也就死了。臉活著,我就能一直活著。就像是一張紙,要是上邊什麽都沒有,早就爛到泥裏了。要是上邊有王羲之的字,有吳道子的話,那這張紙能保留很多年。”

紙馬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然後好奇的問:“所以這張臉是活的?”

鍋爐孫低聲說:“當然是活的。後來換成我去燒紙了,我也漸漸地知道了一點關於這張臉的事,你想不想聽聽?”

紙馬點頭說:“想。”

鍋爐孫就低聲說:“據說這臉的主人,是有大本事的。但是他也遭人嫉妒,被很多人追殺,雙拳難第四手啊。最後萬般無奈,就把自己的身體各部分,變成紋身,紋在了不同人的身上。這樣一來呢,就算有一兩個抓住了,也不過損失了一部分而已,憑他的本事,還有機會恢複過來。”

紙馬瞪大了眼睛:“你身上的臉,就是他的一部分?”

鍋爐孫點了點頭:“是啊。老三,有這種好事,我得叫上你,你要不要也在身上紋點東西?”

紙馬使勁搖了搖頭。

鍋爐孫的臉色就變了:“我的秘密你都聽了,你不肯紋,那就是不給麵子了。”

紙馬站起身來,轉身就要走。誰知道鍋爐孫也從陰影裏站起來了,他的手裏麵還有紙紮的白馬。

紙馬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事,隻知道自己再醒過來的時候,魂魄已經在紙馬身體裏邊了,而鍋爐孫的魂魄進了自己的身子。

到後來紙馬才知道,鍋爐孫早就想清楚了,身上被人紋了一張臉,並不是好事。活著的時候,提心吊膽,生怕哪天人家把臉收回去,自己也得完蛋。死了以後,魂魄也不能投胎轉世,必須等著那個人。

所以他幹脆趁著這個機會,奪了紙馬的舍,換了一副肉身,這樣一來,肉身脖子上那張臉是生是死,就跟他關係不大了。

我聽到這裏,不由得大為感慨。覺得鍋爐孫也太壞了,連自己多年的老朋友都坑。

趙先生說:“你沒有抓住重點,你仔細想想,其實這件事和你挺有關係的。”

我莫名其妙的看著趙先生:“和我有關係?和我有什麽關係?”

忽然我心中一動,猛地想起一件事來,我脫口而出:“你是說,那張臉?”

趙先生點了點頭。

我從地上站起來,分析說:“我曾經在龍哥手下的小混混身上見過紋身。有紋的胳膊,有紋的腿。如果鍋爐孫的故事是真的,那麽這些紋身拚湊起來,應該能組成一個完整的人。”

趙先生說:“是啊,而且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張臉是薛師傅的。”

我的好奇心徹底被調動起來了,這位薛師傅到底是什麽人?

我問趙先生:“墳墓裏的真身,是薛師傅嗎?”

趙先生很肯定的說:“不是,不過他們倆應該有關係。”

他沉默了一會說:“我們早晚得查出來薛師傅的下落,所以我答應紙馬了。等下個月十五的時候,幫他從紙馬身體裏邊解脫。作為交換,他幫我們查一下薛師傅的事。”

我好奇的問:“為什麽要等到下個月十五?”

趙先生說:“因為隻有月圓之夜,他才能從紙馬裏麵走出來。”趙先生說到這裏,又頓了頓,緩緩地說:“還有,我們要利用這段時間,去一趟胡家村,把你幹爺救出來。等救了你幹爺,我們再打聽薛師傅的事,就好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