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歎息聲

有的人死了,他們還活著。有的人活著,看起來卻像是死了。

我和胡大力抬著棺材,看著街上的人都有點發怵。

幹爺躺在棺材裏,不能跟我們說話了,不然會露餡,所以現在遇見什麽突**況,隻能由我們兩個商量著來了。

胡大力整天過得渾渾噩噩,根本沒辦法給我提供什麽意見,所以等於要我自己麵對這一切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抬著棺材向前走。

街上的人並沒有注意到我們兩個,他們都在交頭接耳,偶爾伸出手來,摸摸對方的心口,好確定對方是生是死。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餘了。

雖然我們暫時是安全的,但是兩個抬著棺材的人在街上經過也挺奇怪的,我很擔心這些人會來摸我的心口,那樣我肯定就露餡了,所以我低著頭,加快腳步從街上穿過去。

這一路上我走的很艱難,因為他們都是我的鄉親。有很多人是看著我長大的,他們下葬的時候,我參加過他們的葬禮,在墳頭上哭過。

現在忽然看到他們的魂魄,看到他們在說,在笑,在疑惑。那種滋味,實在是心酸的很。

我們快要到村口了,街上的人明顯變得稀疏了,我也微微鬆了口氣。

胡大力在後麵小聲說:“咱們要不要歇一會啊?這棺材太沉了。”

我也累得要命,對胡大力說:“是啊,這棺材怎麽這麽沉呢?”

胡大力說:“這棺材不是有講究的嗎?越厚的棺材越氣派。反正村子裏也沒有活人了,我就自己砍樹自己做,做了八寸厚的。”

我聽了這話差點把棺材扔在地上,這是做棺材嗎?八寸厚足能防彈了吧?

我們倆一路小聲叨叨著出了村。這樣鬥嘴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讓人忘記害怕。

時間不長,我們來到墳山腳下了。然後我站住腳步,盯著前麵走不動了。

山腳下站著一個人。是我的族叔。

他倒背著手,立在寒風中,在他身邊,還擺著一盞油燈。火苗被風吹的來回飄忽,有幾次都要滅掉了,但是又緩過來了。

後麵抬棺材的胡大力輕輕推了推,於是我硬著頭皮,抬著棺材向族叔走過去。

族叔是麵向我的,可是他的眼睛根本沒有聚焦,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我。

我心裏挺明白,族叔在我小時候,就在金蟾廟送了命。他的魂魄應該早就已經去了吧?而這麽多年和我說話的,是另一個人。

我對他有感情,可是我又清楚,他是鬼囚的幫凶,一直想著害我們所有人。所以再見到族叔的時候,我的心情格外複雜。

我想繞過族叔,從他身邊離開。但是族叔卻閃了閃身子,又擋住我的路。

我隻好站住了。

“什麽人?”族叔問我。

我一聽這話,就微微鬆了口氣,看來我身上的衣服起作用了,族叔果然不認識我了。

我沉聲說:“送葬的人。”

族叔又問:“給誰送葬?”

我說:“給楊老太爺送葬。落葉歸根的楊老太爺。”

族叔緩緩點了點頭,對我說:“村子裏有事,你們這些外鄉人,把人埋了,早點離開。”然後他把身子讓了讓,示意我們通過。

我鬆了口氣,抬著棺材向山上走。

然而,我剛剛走了兩步,族叔忽然一伸手,按在了棺材上麵。

我本來就抬得無比吃力,現在被他這隻手一按,棺材差點掉在地上。

我不敢說話,隻是咬著牙把棺材重新抬起來了。

“這裏麵裝的,真是楊老太爺?”族叔幽幽的問。

胡大力梗著脖子說:“當然了,要不然打開棺材讓你看看?”

我心裏暗罵:“這不是給自己挖坑嗎?要是族叔真的打開棺材,那不就全都露餡了嗎?”

然而,胡大力這麽坦然,族叔反倒信服了。他淡淡的說:“已經收斂了,再打開棺材,對死者太不尊重了。楊老太爺客居在我們村這麽多年,不能讓他死了再不痛快。你們走吧。”

我答應了一聲,抬腳就要走,誰知道族叔又叫住我了:“楊老太爺叫什麽?”

我心裏一緊:“還真的要問名字?”

就在這一瞬間,後麵的胡大力已經脫口而出了:“楊宗保。”

我差點暈過去,這小子是不是楊家將看太多了啊?

這個答案太荒唐,我生怕族叔起疑,但是胡大力已經說出來了,我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我小心翼翼的看了族叔一眼,卻發現他正在低著頭寫什麽東西。

片刻之後,有一塊木牌塞到我的懷裏了。族叔淡淡的說:“楊老太爺死的時候隻有一口棺材,連花圈紙錢都沒有,實在是寒酸。這塊牌位你們拿去,算是胡家人的一點心意。”

我仔細看了看,牌位上寫著:楊宗保之位。

我把牌位收起來了,向族叔道了一聲謝,然後抬著棺材向墳山上走。

上了墳山,周圍就徹底沒有人了。我甚至能感覺到,墳山上的魂魄也都不見了。他們可能去村子裏了,看望多年未見的親人。

我小聲對胡大力說:“你過一會別亂說話了行不行?剛才差點讓你害死。”

胡大力納悶的問:“剛才怎麽了?我起的名字多好聽啊。”

我懶得和他理論了,就丟下一句話:“過一會想活命,就別說話。”

胡大力哦了一聲,果然不再說話了。

我們抬著棺材一路上了墳山。我憑著記憶找了一圈,卻意外的沒有發現幹爺的墳墓。

我問胡大力:“我幹爺是不是葬在這附近了?”

身後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有點納悶,回頭一看,頓時嚇得一哆嗦:和我一塊抬棺材的不是胡大力,而是一個紙人。

我甩手就把棺材扔了。咣當一聲悶響,棺材砸在地上,伴隨著胡大力的呼痛聲:“我的腳啊,要砸掉了。”

我這才發現,胡大力的紙人沒有綁好,而他又是彎著腰抬棺材的,結果紙人從肩膀上滑下來,擋住了他的身子,好像抬棺材的變成了紙人一樣。

我有點抱歉的走過去,看了看他的腳。已經紅了一片,不過肯定沒有斷掉那麽嚴重。

我問胡大力:“剛才我叫你你怎麽不說話呢?”

胡大力很委屈的看著我:“不是你說的,不讓我說話嗎?”

我頓時沒詞了。

我問他:“你知不知道我幹爺的墳在哪?”

胡大力說:“你自己幹爺的墳,你還問我?真是不孝啊。我也不知道,咱們打開棺材問問幹爺他自己吧。”

我心想:我要是真問的話,幹爺怕是要生氣了,不過現在是非常時期,生氣就生氣吧,能救命就行。

於是我和胡大力把棺材蓋抬起來了。

幹爺從裏麵坐起來:“怎麽樣了?”

我有點為難的說:“幹爺,我找不到你的墳了。”

幹爺倒沒有不高興,而是指了指我身後:“不就在這嗎?”

我扭頭一看,後麵果然是幹爺的墳墓。我有點納悶:剛才轉了這麽多圈,怎麽死活就是看不到呢?

我對胡大力說:“行了,咱們倆開始幹活吧。”

我和胡大力把鐵鍬和鋤頭拿出來,開始挖墳。

這種事我跟著趙先生幹過幾次,比較有經驗,所以很快就把棺材挖出來了。

我把鋤頭插進棺材縫裏,使勁一撬,那棺材發出吱呀一聲悶響,被我撬開了。

正在我要跳下墳坑,打開棺材的時候,我忽然聽到一聲悠長的歎息。

我頓時打了個激靈,向聲音來源的方向看過去。

我沒有看到人,隻是看到一個紅點,忽明忽暗,伴隨著濃烈的煙味。就好像……有個人藏在黑暗中,正在抽旱煙一樣。

我問胡大力:“你剛才有沒有聽見聲音?”

胡大力正在忙著撬棺材,心不在焉的說:“聽見了啊。咯吱咯吱的,這棺材快朽了。”

我說:“不是棺材的聲音,是歎氣聲。”

胡大力說:“沒聽見,誰歎氣了?”

我又向那個方向看了看,紅點也不見了。好像剛才隻是我的幻覺似得。

我心裏越來越不踏實,於是問幹爺:“你聽見聲音了嗎?剛才的歎氣聲和你特別像。”

幹爺說:“沒有,趕快把棺材打開吧。”

我的心突然七上八下的,好像有個人在遠遠地看著我,讓我趕快過去似得。我不知道過去之後會有什麽,但是我能感覺到,我如果不去的話,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於是我輕輕咳嗽了一聲,對他們倆說:“我有點尿急,我去那邊上一下。”

胡大力說:“初九,你膽子越來越大了,這裏到處都是墳頭,你還敢撒尿?”

而幹爺則說:“咱們都是男人,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在這裏尿就行了。”

我幹笑著說:“我在這尿不出來,我躲一下吧。”

不等他們再說話,我急匆匆的向剛才歎氣的地方去了。

我憑著感覺找到那個地方,然後就看見一座墳。

墳山上到處都是墳頭,可是這座孤墳,卻給人一種孤零零的感覺。

“唉……”歎氣聲又傳來了,是從墓碑後麵傳來的。

我小心翼翼的走過去,慢慢地探過頭,去看墓碑後麵。

我看到屙了。幹爺的屙,正坐在墓碑後麵,懷裏抱著正在冒煙的旱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