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摸銅錢
我心裏有點慌,我看著屙沒有說話。
屙又悠長的歎了口氣。一陣風吹過來,他的腦袋晃了晃。我知道他是被風吹的在晃動,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他是在抬頭看我。
他手裏麵的旱煙一明一滅,就好像有一個魂魄正在吸它一樣。
我哆嗦著問:“你……你到底是誰?”
以前的時候,我以為屙就是我幹爺,我幹爺的魂魄附身在上麵。但是現在,我幹爺在那邊挖墳,這個屙又變成誰了?
屙沒有回答我,隻是發出更加沉重的歎息聲,好像在責備我似得。這個聲音,實在是太像幹爺了。
我質問屙:“你為什麽不說話?”
屙依然不回答我,而是緩緩的抬起頭來。他的臉是畫上去的,上麵五官分明,卻無法做出任何表情來,而我卻在這木然的臉上,看到了焦急。
我忽然心中一震,想起來一件大事。我揉了揉太陽穴,在原地轉了一圈,然後對屙丟下一句:“你等我,別走。”
然後我急匆匆的跑回去了。
胡大力已經把棺材蓋打開了,正費力的把棺材拖出來。而我幹爺就在墳坑上麵監工。
胡大力見我回來了,長舒了一口氣,然後抱怨說:“初九,我發現你越來越壞了。借口撒尿,去了這麽長時間,這裏的活全都是我一個人幹的,你是不是覺得我腦子不太靈,故意欺負我啊。”
我說:“沒有的事,我肚子有點難受。你怎麽不讓幹爺幫你?”
幹爺朝我笑了笑:“我是魂魄,不能碰屍體,尤其是自己的屍體。”
我也笑了笑:“是嗎?”
然後我悄悄繞到了幹爺身後,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沒想到胡大力朝我大叫:“初九,你又搞什麽鬼?又想偷懶啊。”
幹爺隨即轉過身來看我。我知道,就是現在了,再拖下去的話,人會變成鬼,鬼會不得超生。
於是我用極快的速度把匕首抽出來了,輕輕抵在幹爺心口上。
他是我幹爺啊,我從來沒想到,有一天我會拿著刀對著他。這種大逆不道的事,讓我手腳都在打哆嗦。
胡大力急了:“初九,你瘋了?”然後他朝我跑過來。
我大喝了一聲:“別過來,退後。”
胡大力果然不敢過來了,他背著屍體退後。我幹爺身材比較高,胡大力又背的不得法,是拽著兩隻胳膊背的,所以幹爺的腳拖在地上。現在胡大力一退後,他就被屍體絆倒了。連人帶屍滾落在墳坑裏麵,好巧不巧,幹爺的屍體又回到棺材裏了。
我看了一眼,屍體沒有受損,這才鬆了口氣。
胡大力爬起來,不依不饒的念叨:“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認爹和娘……”
我朝他喝了一聲:“閉嘴。”
於是胡大力閉嘴了。
幹爺看著我,皮笑肉不笑的問:“初九,這是什麽意思?”
我說:“我在城裏認識了一個朋友,她送給我一把匕首,她說這匕首很特別,殺人的話,固然能把人殺死。殺鬼的話,鬼也會魂飛魄散。”
幹爺說:“所以,你想在我身上試試?”
我說:“你是我幹爺,養我這麽大,這恩我幾輩子都報答不完。”
幹爺淒涼的說:“你把我殺了,讓我魂飛魄散,那你就再也不用報恩啦。”
這話讓我的眼睛一下就濕潤了,我恨不得馬上把匕首扔了向他認錯。但是我忍住了,我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複下來,然後緩緩地對幹爺說:“下葬的時候,有人使壞來著,在你舌頭上套了一枚銅錢,你還記得嗎?”
幹爺淡淡的說:“我當然記得。”
我又問:“你知道是誰嗎?”
幹爺說:“當時那麽多人,我又怎麽可能記得住?”
我說:“被銅錢套在舌尖上,魂魄說不了話,我前幾次見你的時候,你都隻是歎氣,說不出話來。這一次怎麽說話這麽流利了?”
幹爺愣了一下,顯然沒有料到我會有此一問。他笑了笑:“屍首放在棺材裏,肯定會爛,舌頭這塊肉,爛的比較早,銅錢自己掉下來了。”
我說:“照你這麽說,銅錢還在屍體嘴裏了?”
幹爺說:“當然。”
我朝胡大力喝了一聲:“大力,你幫我看看,我幹爺屍體裏麵有沒有銅錢。”
幹爺大怒:“你瘋了?你揭開冥紙,我的魂魄不得安生。”
我苦笑著說:“整個胡家村,誰的魂魄安生了?”
幹爺的屍體躺在棺材裏,臉上依然貼著黃色的冥紙。這張紙已經破損不堪了,而且由黃色變成了黑色。不過,依然在遮著他的臉。
挖墳開棺,是損陰德的事,揭開屍體臉上的黃紙,更是大不祥。很多人嫌晦氣,打死也不肯幹這件事,但是胡大力不一樣,這家夥缺心眼,隨手就把黃紙揭下來了。
然後他看著棺材裏的屍首發呆,既不說話也不動手。
下麵黑乎乎的,我看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情況。於是大聲問胡大力:“怎麽了?掰開嘴看看啊。”
胡大力哦了一聲,他撓了撓頭,然後說:“初九,咱們挖錯墳了,這是村長的墳。”
話音未落,幹爺轉身就想跑,而我一把將他拽住了。我提著匕首就要紮過去。幹爺大叫:“喂喂喂,就算我是村長,那也是你的長輩,你敢殺我?”
我的匕首停下來了,我確實不想殺他,但是我也沒有放開他。
“為什麽騙我?”我問村長。
村長歎了口氣,一臉落寞:“你說我為什麽騙你?還不是想離開這個鬼地方?你走了沒多久,村子裏就變了,很多人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我也是其中一個,我想了個辦法,把自己的屍首葬了,入土為安嘛。雖然沒人燒紙錢了,但是總比掛在房梁上好。當然了,咱們村也有那些糊塗蛋,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死了。”
村長話音未落,胡大力就一臉擔憂的看著我們:“我呢?我呢?我到底死沒死?”
我無奈的說:“你還活著呢。”
胡大力頓時鬆了口氣。
村長接著說:“我知道,你這孩子肯定會回來的,不為別的,就是為了把你幹爺帶走。所以我就到了大力家,打聽你的行蹤,打聽你臨走的時候辦了什麽事,結果這個傻小子什麽都不知道。我還得費心費力的教他防著鬼。”
“今天你回來了,我突然就想啊,村子裏的事情越來越不好辦了,你願意把我弄出去嗎?要不然我假扮成你幹爺,是不是還有點機會?”
村長說到這裏,就攤了攤手:“就是這麽回事,我都說了。你要是非得殺我,我也沒辦法,誰讓你有一把刀呢?不過有句話我要提前告訴你,將來你幹爺問起來了,說村長去哪了?你最好提前編出一套瞎話來,免得被他問住了。”
村長都這麽說了,我哪還下得去手?隻好把匕首收起來了。
我問村長:“現在村子裏,誰是那東西的人。”
村長納悶的問我:“哪東西?”
我說:“金蟾廟裏的東西。”
村長恍然大悟,然後說:“誰也不是。前一陣子不知道怎麽回事,那東西出了一趟遠門,回來之後就躲在墳山不出現了。也是因為這件事,咱們村子裏陰陽顛倒,很多人才知道自己早就死了,原來被他控製的人也回過神來了。”
然後他小聲對我說:“不過你得防著點你族叔,他怪怪的,整天在墳山下麵守著,誰知道他是不是被控製了?”
我微微點了點頭。我知道,族叔肯定和鬼囚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因為他自己的魂魄已經沒有了,新的魂魄,肯定是聽命於鬼囚的。
村長好奇的看著我:“你不問問你幹爺在什麽地方?”
我幽幽的說:“我知道我幹爺在什麽地方。”
隨後,我帶著胡大力,向剛才歎氣的方向走去了。村長也低眉順眼的跟在我們身後。
我走到那墓碑旁邊,劃著了一根火柴照了照,墓碑上有清晰地幾個大字:胡滿倉之墓。
這才是我幹爺的墳墓。
我向墓碑後麵看了看,屙還躺在這裏,但是他手裏的煙袋鍋已經滅了。
我叫了一聲:“幹爺?”
屙沒有反應。
我又叫了一聲:“幹爺?”
屙還是不搭理我。
胡大力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對我說:“初九,你別叫了,這是假人,你是不是認錯了?”
我撓了撓頭,心想:“我明明告訴幹爺了,讓他在這裏等我,他去哪了?”
我對胡大力說:“幹爺可能不在,咱們先把他的屍首挖出來吧。”
胡大力苦著臉說:“一晚上挖兩個墳了。你這次可別再看錯了啊。”
他抱怨歸抱怨,但是幹起活來真的不含糊,時間不長,我們就把墳挖開了。然後打開棺材。
幹爺臉上的冥紙腐爛的更嚴重,一見風就變成了碎片。冥紙消失之後,我就看見下麵的那張臉了。
他看起來更瘦了,因為皮肉都在萎縮。但是他的臉沒有腐爛。
胡大力問我:“初九,怎麽辦?”
我說:“先把銅錢拿出來,讓我幹爺能說話。”
這活胡大力不敢幹,再沒腦子的人都有怕的東西。於是我跳下墳坑,輕輕捏了捏我幹爺的腮幫子。
皮肉已經硬了,我隻能掰開一條小縫,伸進去了兩根手指。我去摸那枚銅錢。
圓的,硬的,薄的,我好像摸到了。當我要把手抽出來的時候,忽然幹爺的嘴閉上了,咬住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