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士兵

在敲門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來兩句不相幹的詩: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這裏沒有狗,也沒有風雪。可是我在敲門的那一瞬間,忽然有一種奇怪的念頭湧上心頭。好像屋子裏麵的人在等我似得,在這漆黑一片,空曠無比的夜色中已經等了很久。

我心中惴惴不安,可是我不得不進去。我隻有十二個時辰,耽誤不得,於是我推了推門。

破舊的木門沒有上鎖,隻是虛掩著的,隨手一推就開了。

一陣寒氣撲麵,屋子裏麵比外麵還要冷。我裹緊了衣服,屏住呼吸走了進去。

屋子當中陳設簡單。隻有一張桌子,兩條凳子,然後是一張土坯壘成的炕。炕上有蘆葦編成的席子,這席子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很多地方已經出現了破損。

我看見土炕的角落裏扔著一團破被子,除此之外,這間屋子裏就什麽都沒有了。

那少年的屍體根本不在這。難道我找錯了?我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蠟燭,燭光直立向上,燃燒的正旺。這個地方,應該就是我的目的地才對啊。

我把蠟燭放在桌上,又仔細觀察了一番。屋子裏的油燈掛在牆上,搖搖晃晃的,不知道燃燒了多長時間。

我湊過去聞了聞,一股煤油味。看樣子這是真正的燈,不是我的幻覺。

這間屋子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能藏人的地方不多,除了……除了那團被子。可是被子裏麵能藏多大一個人?

我快步走過去,隨手把被子掀開了,**背對著我睡著一個小孩。

這小孩應該就是鬼囚的兒子了。可是他看起來隻有三歲的樣子。不僅身材矮小,而且皮包著骨頭,似乎從來沒有吃飽過。

我輕輕拍了拍小孩的肩膀,小孩沒有動,好想睡熟了。

我扒了扒他的肩膀,小孩的身子晃了一下,仰麵朝天躺在**。我赫然發現他已經死了很久了。

我向後退了一步,心髒開始通通的跳。

我安慰自己:“不要怕,不要怕。這沒什麽。今天這一趟是做什麽來了?不就是找屍體嗎?現在看見小孩的屍體,這是好事啊。萬一看到活著的小孩,那才麻煩呢。”

給自己打了打氣之後,我就走上前去,檢查了一番。小孩生前確實營養不良,但是這不是他的死因。他是被人殺死的,脖子上麵有一道傷口,這傷口深可見骨,把他的頸椎都切斷了一半。

我忽然想起鬼囚的話來,他的妻兒,是在一場大戰結束之後,被亂兵殺死的。

我想把小孩的屍體搬起來,忽然發現有東西在抓著他的身子。

我把油燈從牆上取下來,照了照小孩的身體。我發現從床下麵伸出來了一隻手,抓著小孩的胳膊。

那手上的皮肉已經不見了,隻剩下白森森的骨頭。我用力掰了掰,把手掰斷了,小孩的身體自由了。

我不想知道床下麵是誰,我隻想帶小孩的屍體離開。

可是我剛剛把小孩從**抱起來。我就感覺到一陣寒風從脖子後麵吹過來,我下意識的一低頭。當的一聲巨響,恍惚間我看見一道鋒刃斬在**,那是一把刀。剛才如果不是我躲閃及時,我的腦袋恐怕已經掉了。

我嚇壞了,隨手把小孩的屍體扔在**,打著滾逃了下來。落到地上之後,我根本來不及爬起來,就把手中的匕首拿出來了。

我縮在一個角落裏,脊背靠著冰冷的牆,警惕的向周圍望了望,屋子裏安安靜靜的,除了剛才的小孩之外,什麽人都沒有。

我長舒了一口氣,又重新走到**。

這一次我很警惕,沒有貿貿然把小孩的屍體弄下來,而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那把刀沒有再出現,於是我開始搬動小孩的屍體。

這時候怪事出現了,他的胳膊又被那隻手抓住了。

我有點心煩,隨手一刀,把那隻手斬為兩段。然後我抱著小孩的屍體下床。

這時候,一陣尖銳的破空聲傳來,像是鬼哭狼嚎一樣。我嚇得一哆嗦,下意識的趴下來。

隨後砰的一聲悶響,我看見一支利箭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射出來。它的力量極大,把土牆射穿了一個洞,然後飛到外麵去了。

我又躲在牆角,一個勁的擦冷汗。我還是看不見人。等我再看土炕的時候,發現剛剛出現的箭洞也不見了。

這到底是不是幻覺?我心中暗罵,這間古怪的屋子到底怎麽回事?

其實要想驗證它是不是幻覺很簡單,那就是下一次暗器再來的時候,我不要躲開就好了。隻要它們殺不死我,那就不是幻覺。但是我不敢試,萬一真的把我殺死了呢?

我愛真理,我更愛生命。

我等了一會,周圍沒有動靜了,於是我又跳到了那土炕上。

現在我已經看明白了,隻要我試圖把小孩的屍體從炕上抱下來,那些暗器就會出現。

如果鬼囚在這裏,這些暗器根本不成問題,但是我不行,我得小心再小心。

我仔細翻了翻小孩的屍體,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又被一隻手抓住了。

我沒有動這隻手,而是拿出刀來,小心翼翼的把土炕挖開了。裏麵的景象讓我頭皮發麻,我看見下麵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的骸骨。

這些骸骨當中,有的身上還穿著破破爛爛的鎧甲,有的還拿著生了鏽的刀。

我看了看小孩的屍體,又看了看這些骸骨。心想:床下的這些人,分明就是當年的士兵。他們活著的時候殺了無辜的小孩,死了之後,還要困住他的屍體,不允許他離開?

我有些憤怒,但是又有點無可奈何。我隻是一個普通人,麵對這麽多死屍,實在有心無力。

我坐在**想了一會。就把旁邊的那床破被子卷了卷,勉強做成一個人的模樣。

我曾經背著幹爺的屙上墳山,所以知道替身應該怎麽做。被子卷成的人,和真人當然大不一樣,但是隻要有大致的輪廓就夠了。

做好了輪廓之後,我需要在上麵寫下小孩的生辰八字。但是很可惜,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八字是什麽。

我歎了口氣,默默地對小孩說:“如果你想離開這裏的話,就在暗中幫我一把。但願你還有一滴心頭血。”

我把匕首抽出來,抵在小孩的心口上,然後緩緩地送進去。

匕首紮進了他瘦弱的身體裏麵,我又小心翼翼的把匕首拽出來了。上麵有一些暗紅色的血跡。

我鬆了口氣:這樣就行了。

我不知道小孩的生辰八字,但是隻要有他的心頭血,不用八字也沒關係。

我握著匕首,用上麵的血在替身上畫了笨拙的鼻子和眼睛。

畫好了之後,我把小孩的替身扔進了土炕裏麵,躺在骸骨中間。然後我抱起小孩,小心翼翼的向外麵走。

我走下土炕了,然後一手抱著孩子,另一手握著匕首,小心翼翼的等待著。

還好,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我鬆了口氣,去取桌上的蠟燭。可是這時候我忽然發現,蠟燭的火苗變了,變成了碧綠色。

我吃了一驚,再去看牆壁上的油燈,油燈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熄滅了。

這屋子不對勁,我端起蠟燭,急匆匆的就要離開。誰知道腳下叮當一聲。我低頭一看,不由得暗暗叫苦,我腳脖子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條鐵鏈。

我使勁拽了拽,這鐵鏈結實的很,根本拽不開。

我咬了咬牙,又返回去,追本溯源,想要看看鐵鏈通向什麽地方。我看見鐵鏈沒入到一麵牆裏了,我拿起匕首來,三下五除二,把牆挖了一個大洞。

然後我看見牆體當中坐著一個死人,鐵鏈就在死人的手裏麵抓著。這死人和那些枯骨不一樣,他保存的要完好很多,至少還有皮肉。雖然皮肉已經風幹了,緊緊的貼在身上。

我掰了掰死人的手指,但是他攥的很緊,我根本掰不開。

我拿出匕首來,放在死人的手腕上,隻要把這隻手切斷,我就自由了。至於什麽鐵鏈,等從這個鬼地方逃出去之後,我隨便找個鐵匠就可以了。

就在我要動手的時候,我忽然聽到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在我耳邊說:“我們倆無冤無仇,你切斷我的手。我們就產生了因果,有了恩怨,我會一直纏著你,讓你日夜不寧。”

我打了個哆嗦,匕首就再也切不下去了。無緣無故的,誰願意被一個死人纏住?

我說:“無冤無仇,你為什麽用鐵鏈鎖住我?”

那聲音說:“我要鎖的不是你,是那孩子。你三番五次要把他帶出去,我隻好鎖你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問道:“你們是什麽人?是當年的士兵嗎?你們為什麽在這?”

那聲音幽幽的歎了口氣:“亂世人如蟻,每天都在死人,到處都在死人。人命就像是稻草一樣,隨便割走幾個有什麽大不了?誰知道那女人和孩子大有來頭?”

“我們殺了他們。當時倒沒什麽事。誰知道幾十年後,魂魄全都被困在這裏了。困住我們的人,讓我們看守這對母子,永生不得離開。至於領兵的將軍,被安排在外麵,看守另一個重要的人物。”

我脫口而出:“前將軍?”

那聲音淡淡的嗯了一聲:“不錯,我們的首領就是前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