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遺囑

我躺在地上,心裏有點害怕,但是沒有特別的慌亂。不就是生機渙散嗎?這些日子以來,我光死都死了多少次了?我丟了肉身多少次了?我數都數不清了。

而且隨著見鬼越來越多,我的世界觀也在受到影響。肉身死亡,不算什麽,魂魄死亡才算是真的死了。更何況,有趙先生在身邊,他應該有能力救我。

趙先生正在我身邊忙碌,他現在很忙,簡直稱得上是手忙腳亂。他從身上掏出來很多瓶瓶罐罐,裏麵有的是藥丸,有的是藥粉,有的是藥水。他們全都灌到了我的嘴裏。

這種感覺很不好,這些東西難吃的要命。不過吃下去之後,倒還有點效果,至少我現在可以說話了。

但是時間不長我就發現,我僅僅是可以說話了而已。其餘的地方並沒有好轉,我的生機依然在潰散,除了生機之外,還有其他的東西,我說不清楚……

趙先生從身上掏出來的東西越來越多了,我納悶,他是怎麽把這些小瓶子帶在身上的?或者說,是帶在魂魄上的。

隨後我發現,他根本看都不看那些瓶子,打開蓋子就喂我吃藥。趙先生這瘋狂的舉動讓我有點害怕了。我對他說:“二舅,你認真點啊,這些藥對症嗎你就給我吃。”

趙先生說:“試試看吧。”

這話馬上就讓我的心涼了半截。我對趙先生說:“怎麽就試試看呢?我都快死了,你還拿我做實驗啊?”

趙先生說:“你以為我你不做實驗就能活嗎?”

他頓了頓,麵色凝重的說:“我不知道你身上的邪術怎麽解開。隻能把所有的藥都拿出來,萬一蒙對了,能救你一條命呢,不過你也別抱太大希望。”

趙先生這麽一說,我的心就沉入穀底了,沉下去之後,反而踏實了,我苦笑了一聲說:“算了,這大概就是天意。上次說要把肉身送給二胡,結果沒送出去。估計從那時候開始,這肉身就不屬於我了。”

趙先生沒有說話,咬破了指尖,開始在我身上畫很多奇怪的符文。但是這種符文有沒有效果,我不敢肯定。

我的生機已經不再潰散了,因為已經散光了。

人隻有死了之後,才能明白死亡是什麽滋味,我的感覺清清楚楚,我的魂魄和肉身的聯係已經斷了。

我對趙先生說:“肉身是不是不能要了?”

趙先生嗯了一聲:“差不多,估計已經出現屍斑了。”

我說:“這也太快了。”

趙先生說:“中了邪術,都這樣。要不是我在你魂魄上動了點手腳,你現在就隻剩下骨頭了。”

我也不知道這話是真的假的,也許趙先生老毛病犯了,一定要給自己撈點功勞才這麽說的,不過我看他現在一臉愁容,可能也不至於開玩笑了。

我歎了口氣,很豁達的對趙先生說:“算了,沒有肉身就沒有肉身吧。我的魂魄沒事就行。”

趙先生幹笑了一聲:“你的魂魄也有事。”

“什麽?”我猛地從地上坐起來了。這一下真叫垂死病中驚坐起。我起來之後隻覺得頭暈目眩,又砰地一聲重重摔倒在地。

趙先生說:“你別亂動,本來魂魄就不穩,這樣動來動去,隻能更快魂飛魄散。”

我聽出來這話裏麵的意思了。我很害怕的問:“你的意思是說,我正在魂飛魄散?”

趙先生嗯了一聲。

我問趙先生:“我到底中了什麽邪術?你能不能跟我說說?”

趙先生坐在我身邊,拿出來一麵鏡子,對我說:“你自己看吧。”

我使勁斜著眼,看著倒映在鏡子裏麵的我的胸口。上麵畫著三五個小鬼。有的正在扛著鐵鍬挖我的皮肉,有的正在用刀切割我露出來的心髒,有的直接把肉背在身上,一臉歡喜的向遠處跑去。

趙先生對我說:“這叫五鬼搬運。本來這辦法是正經的道術,用來搬運東西的。但是後來被一些人修改了一下,用來搬運人的魂魄。”

我問趙先生:“不能把這些小鬼擦掉嗎?”

趙先生說:“這不是畫在你身上的,是刻在你魂魄上的,我沒辦法擦掉。”

我歎了口氣,絕望的閉上眼睛,問道:“我還有多長時間?”

趙先生說:“不知道。”

我苦笑了一聲:“你就直接告訴我吧,我承受得住。一個鍾頭?半小時?十分鍾?”

趙先生指了指我頭頂:“你往這裏看。”

我費勁的抬了抬頭,看見那裏擺著三盞油燈。燈光昏暗,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會熄滅。但是每當它到熄滅邊緣的時候,總會詭異的再亮起來。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燈油要燒完了,有人隨手在裏麵添了點油似得。

我問趙先生:“這是我的本命燈火?”

趙先生嗯了一聲。

我有點納悶的問:“我的魂魄都要散掉了,怎麽本命燈火還沒有滅?”

趙先生說:“這幾盞燈,其實早就應該滅了。不過有人不想你死,所以一直在幫你添燈油而已。”

我聽了這話,又是激動,又是感激:“這人是誰?這種好心人我可得感謝感謝他。”

趙先生沉默了一會說:“感謝倒也沒必要,其實這個人沒有安什麽好心。給你添燈油的,就是你的影子。”

我愣了一下:“我的影子?影子怎麽添燈油?”

下一秒,我忽然明白過來了。我是活人不假,但是我其實也是倀。我身後的影子就是明證。看樣子,是那個人不想讓我死,想讓我繼續做倀,所以才給我添燈油。

我對趙先生說:“我這算不算是因禍得福?”

趙先生說:“你的身體現在就是個無底洞,有多少燈油也不夠。我不知道影子會不會一直添下去,據我估計,它也就能堅持一兩個時辰。到時候咱們還是沒辦法救命的話,這影子恐怕就要放棄了。”

我沉默了。我躺在冷冰冰的地上,一顆心都是涼的。

我對趙先生說:“你已經徹底沒辦法了,是不是?”

趙先生嗯了一聲。然後他歎了口氣,有些自責的說:“大外甥,這次是我害了你了。咱們本來不必管翟富生的閑事。是我太好奇了,覺得有兩個魂魄的人簡直是絕無僅有,想看看怎麽回事。這下可好,好奇害死貓啊。”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苦笑了一聲說道:“算啦,算啦。凡事要向好的方麵看。至少我欠你的錢不用還了。”

趙先生也笑了笑,不過笑容比哭還難看。

我躺在地上想了想,對趙先生說:“胡大力這小子,腦子缺根弦,但是心眼不壞。我死了你照顧照顧他。他小時候被天兵嚇著了,說起來跟我也有關係。”

趙先生點了點頭。

我又說:“我幹爺已經投胎轉世了。在韓莊,名字叫韓滿倉。你以後見找他了,幫幫他。不過別讓他跟著你捉鬼降妖的,你這個人太危險。”

趙先生笑了笑:“這下好了,你欠我的錢有著落了。”

我虛弱的笑了笑,然後說:“還有夏心。哎?夏心是不是還沒有救出來?”

趙先生說:“她應該還在前麵,等你死了我就去救她。”

我說:“別,你還是帶我一塊去吧。我不想臨死的時候還有個人在旁邊盼著我死。”

趙先生想了想,說道:“這倒也是。估計你一時半會也死不了。那我就帶你一塊去吧。”

趙先生先把地上的瓶瓶罐罐收起來了,然後又把我的本命燈火放回到我的魂魄裏麵,隨後把我背起來了。

我對趙先生說:“我快死了,你給我交個底行不行?”

趙先生說:“你問吧。”

我說:“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失憶了?”

趙先生差點把我扔下去,他很委屈的說:“大外甥,你就這麽不相信我?”

我幹笑了一聲:“主要是你的信譽值在我這裏太低了。”

趙先生說:“我當著關帝的麵發過誓,這還能有假?”

我哦了一聲,又問:“那你這些瓶瓶罐罐怎麽回事?你現在沒有肉身,隻是魂魄而已,你怎麽把瓶子藏起來的?”

趙先生說:“修行到一定程度,做到這些並不難。把東西藏在魂魄裏麵,比藏在肉身裏麵要靠譜得多。”

我歎了口氣:“你失憶之前,應該挺有本事的。”

趙先生嘿嘿一笑,很自戀的說:“我也這麽認為。”

我們倆一路上說說笑笑,看起來輕鬆無比,但是我知道,趙先生的心情和我一樣,都很沉重。

死亡是一件很沉痛的事,即使看慣了死亡的人也不願意麵對。於是我們不停的找話題,不停的說話。因為我們心裏清楚,一旦停下來,一旦讓心閑下來,我們就會被悲傷包裹住。

趙先生說:“大外甥,你怎麽樣?”

我說:“還行。”

其實我已經虛弱到不想說話了。我看了看我的手,已經近乎透明了,可能再有個十幾分鍾,我就會魂飛魄散。

趙先生說:“你最好再咬牙堅持一會,我盡量讓你見著夏心最後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