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初九

我聽說過神婆神漢施咒作法,往往需要苦主的一點血做引子,或者畫符,或者敬神,所以我隻是抱怨了兩句,就配合著趙先生取血。

但是沒想到,那血已經接了小半杯了,趙先生還沒有放開我的意思。我急了,對趙先生說:“你要接滿嗎?”

然後我打算把手抽回來,誰知道趙先生死死地握住我的手,不讓我動。不僅如此,還用刀在我手上劃了一道新的傷口,血流的更急了。

我張嘴就要喊,但是趙先生捂住了我的嘴。

我怕了,我猜到我看錯人了。這個趙先生,來曆不明,動機詭異,可能也是來害我的。

我舉起另一隻手來,想要推開他,但是可能失血過多的緣故,我的身體軟綿綿的,提不起勁來。我的拳頭落在趙先生身上,也沒有什麽威力,開始的時候他還躲一下,到後來連躲都懶得躲了。

他把血接了大半杯,然後把我放開了。我本來是坐在凳子上的,可是現在連坐下去的力氣都沒有了,於是我順勢躺在地上了。

這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人虛弱到一定程度,就算是躺下也覺得累。

趙先生卻不管我,而是從背包裏拿出來了一支筆,一卷紙。蘸著我的血寫寫畫畫,也不知道在搞什麽邪術。

他寫了一會,好像終於想起我來似得,對我說:“你放心,流這點血死不了人。你想睡覺的話,去**睡。躺在地上容易著涼。”

我說:“去你媽的。”

我願意躺在地上嗎?關鍵是我根本爬不起來。這家夥放了我一杯血,還怕我著涼?真是貓哭耗子。

後來我就昏昏沉沉的睡著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我身上蓋著棉被。我恢複了一些力氣,於是掙紮著坐起來。發現我還是躺在地上……

趙先生不見了,我翻了翻那張桌子,沒有找到他寫字的那些紙。

我打開房門走出去,發現天已經黑了。夏涼和趙先生不知道去哪了,半個人影都沒有。

倒是院子裏麵有個光屁股的小孩,正坐在台階上不知道幹什麽。

我問那小孩:“你是誰家的?”

小孩指了指對麵一間屋子。我有點納悶:“那間屋子租出去了?我記得白天我們來的時候,這裏一個顧客都沒有。”

這時候已經是秋天了,白天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挺舒服,但是到了晚上,冷風嗖嗖的,吹在我身上我都覺得冷。更別說這小孩沒穿衣服了。

我對小孩說:“你怎麽不回家?”

小孩哭哭啼啼的說:“我媽媽不要我了,要把我賣給別人。”

我大吃了一驚:這不是公然拐賣兒童嗎?

我問他:“你媽媽呢?要把你賣給誰?”

小孩說:“就是賣給巷口診所的醫生。我媽媽就在和醫生談價錢呢。”

我回憶了一下,巷子口好像真的有個診所,叫什麽振震西醫診所。難不成這還是個偽裝成診所的販賣人口窩點?

我對小孩說:“走,我帶你去找人。”

我走了兩步,問小孩說:“你媽媽叫什麽啊?”

小孩說:“叫王琦。”

我又問:“你叫什麽啊?”

小孩不說話。我有點納悶,結果一回頭,發現小孩沒跟上來。

我有點著急了,喊了一聲:“你在哪?”

沒人回答我,一個小孩能跑多快?我快步返回去,在巷子裏找了一遍,還是沒有,我又回院子找了一遍,也沒有人。

我想了想,決定先去診所。

診所的門半掩著,裏麵的燈光有點昏暗。我推門進去了,裏麵放著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桌子後麵坐著一個小姑娘,穿著白大褂,脖子上掛著聽診器,看起來挺專業。

小姑娘抬頭看了看我:“買藥還是看病?”

我猶豫了一下說:“你是醫生?”

小姑娘說:“是啊。”

我說:“看你的麵相,也就十六七歲,你是醫生?”

小姑娘有點不耐煩了:“我是旁邊醫專的學生,來這裏打工不行啊?你是來買藥的還是搗亂的?有病就治病,頭疼感冒之類的小病我都行,大病你也別來,大病去醫院。”

我說:“我是來找人的。嗯……一個女人,年紀應該不大,和你們診所有生意要談……”

小姑娘直接說:“出去。”

我悻悻然的要往外麵走,這時候聽見後麵房間裏有說話聲。

我馬上頓住腳步了,說道:“我要找的人是不是在裏邊。”然後我向那房間走過去了。

小姑娘急了:“哎?你這人怎麽回事?”

這小診所其實就一間屋子,用木板隔成了兩間。前麵賣藥兼門診,後麵放著一張床,竟然是一間小小的手術室。

手術室裏有三個人。一個五十來歲的大夫,也是穿著白大褂,比外麵那個小姑娘看起來可靠多了。

另外兩個人,一個是年輕的小夥,另一個是年輕的姑娘。小夥像是遇見了什麽倒黴事,一直抽煙。而那姑娘臉上還有淚痕。

我試探著叫了一聲:“誰是振震?”

那醫生說:“我就是,你是幹嘛的?”

我又問:“誰是王琦?”

那女孩驚訝的抬起頭來。

我心說,這下可是人贓並獲啊。我走過去對王琦說:“無論生活多困難,也不能賣孩子啊,你這不是造孽嗎?我勸你一句,這事不能幹,不僅違法,而且喪盡天良。”

旁邊那個小夥子怒了,伸手把煙頭丟過來:“你他媽說什麽呢?”

他揮拳就要打,而我向後退了一步,也拉起來一個架勢。

醫生不高興了:“這是診所,不是打黑拳的地方,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這時候,王琦反而叫住我了:“誰跟你說的我要賣孩子了?”

我說:“是你孩子說的啊。養那麽大了,會說話了,能叫爹媽,你也忍心賣?”

小夥子又怒了:“你他媽神經病吧?要不要老子送你去看看啊。”

王琦說:“醫生,我能不能和這個人聊聊?你先和我老公出去一下。”

醫生猶豫了一下,就點了點頭,拉著小夥出去了。小夥本來不想走,但是看王琦又想哭,估計抱著眼不見心靜的心態去走廊了。

王琦問我:“大哥,你真的看見我孩子了?她長什麽樣?”

我覺得這個王琦有點古怪,不過還是老實說:“濃眉大眼的,長得挺不錯。就是大冷天的,沒有穿衣服,看著挺可憐的。”

王琦就哇的一聲哭了。

我有點慌,對她說:“你別哭了啊,讓你老公知道,還以為我把你怎麽樣了呢。”

王琦抹了抹眼淚說:“那不是我老公,是我男朋友。”

我愣住了。

王琦苦笑了一聲:“你看我能有多大年紀?結婚也太早了吧?”

我仔細看了看,發現她也就十六七歲,和外麵打工小姑娘差不多。

果然,王琦說:“我今年高三,我男朋友是我們班的體委。”

然後她溫柔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這才發現,她的肚子是微微隆起的。我有點感慨,這對小情侶挺厲害啊,這是要生二胎啊。

然而,王琦用一種古怪的音調對我說:“我的孩子,其實還沒有出生。我來診所,不是要把他賣了,是請醫生把他打掉。他還小,不懂這些……”

我聽得寒毛直豎,對王琦說:“你的意思是……”

王琦說:“我也見過他,不過是在夢裏見到的。他長得很像我男朋友,不過他一直哭。我總是從夢裏嚇醒,醒了跟我男朋友說,可是他不信。”

王琦抬起頭來,問我:“你說,世界上真的有鬼嗎?”

我不想嚇唬她,但是我也不想騙她,於是我點了點頭。

王琦沒有說話,隻是有眼淚從腮邊滑落下來,過了一會,她才歎了口氣:“真是作孽啊。”

我對她說:“你有什麽打算?”

王琦說:“我和他爸爸都不是好孩子。生下他來,是害了他。”

我吃了一驚:“你見到他了,也不打算生下來?”

王琦看了我一眼:“你要我生下來?我拿什麽養活他?我的父母還不知道這件事,我的老師和朋友們也不知道。你希望我把孩子生下來嗎?生下來,可以滿足你做善事的願望是不是?可你想過沒有?他來到世上,害了我們,也害了他自己。”

我啞口無言了。

王琦說:“謝謝你今天來找我。你出去吧,把醫生叫進來。”

我說:“就算要流產,至少要找個正規的醫院。在這種小診所,不安全,不衛生,不……”

王琦瞟了我一眼,淡淡的說:“去大醫院?你打算幫我付醫藥費?如果你隻帶一張嘴來行善的話,那我隻能鄙視你了。”

我狼狽而逃。

醫生和男孩進了手術室,我被關在了走廊。

我聽到女孩正在裏麵哭,他男朋友不耐煩的說:“哭哭哭,哭能解決問題嗎?晦氣死了。”

女孩抽噎著說:“你別抽煙了行嗎?這裏是手術室。我還懷著孕。”

男孩說:“懷什麽啊,一會不是就拿掉了嗎?”

女孩歎了口氣:“這孩子,挺不容易的。我們給他起個名字好不好。”

男孩怒了:“你別發神經了行不行?媽的,早知道不跟你談戀愛了,真麻煩。”

女孩嗚咽著說:“他今天流產,也算是來到人世了。那今天就是他的生日。今天是幾號?”

醫生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九號。”

女孩說:“那就叫他初九好不好?”

我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時候,我聽到身後有個幽幽的聲音:“初九?嘿嘿嘿,初九。”

我嚇了一跳,猛地一回頭,看到那小孩又出現了,正麵色蒼白的站在走廊裏。